第七十八章 黃白籍新政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科創板字數:2301更新時間:24/06/28 18:43:35
    晉廷的正式戶籍是黃籍,郡國諸戶口,黃籍,籍皆用一尺二寸札,已在官役者載名。札在秦漢年間是木牘,到了晉廷用黃紙替代了木牘,也就是造紙過程中添加了黃檗的紙,避免蠹魚破壞了紙張。

    盧禕撩開了絳紗袍的寬大袖子,手裏拿着一札黃籍,更加顯眼的出現在庶民的眼睛裏,高聲道:“這便是縣裏的黃籍。”

    覆土臺下方的庶民裏立即出現了騷動,南民望着社戲臺上的黃籍,眼裏只有深深的恐懼,再也沒了別的情緒。

    南民一切的苦難就來自於那捲小小的黃檗紙札。

    課田稅繳納的賦稅,戶調式繳納的絹布,世兵制父死子繼徵發的世兵,各種名目繁多的力役......

    壓在庶民的身上,已經喘不過氣了。

    盧禕上前了一步,聲音更高幾分:“本官不會說些大道理,今日只說些事實,按照課田制繳納糧稅,每畝納糧八升,丁男需要承擔的課田是五十畝,丁女是二十畝,次丁男是二十五畝,一升糧食大約一斤半,也就是一畝地是十二斤,一個丁男繳納的糧食便是六百斤糧食。”

    春季的墾田耕種只有不到一個月時間,人力有限,一天也就能耕幾分地,想要耕種更多的田地只能藉助牛、馬、驢等牲畜,馬價昂貴,驢的力氣小,庶民需要租借耕牛。

    租耕牛、租耕犁、糧種等等都需要用糧食償還,大部分便於河水灌溉的水澆田又被士族豪族佔了去,庶民擁有的田地不過是畝產幾十斤旱地。

    另外,晉廷規定了庶民丁男的課田是五十畝,不是直接分配五十畝田,意思是每年需要繳納五十畝田的糧稅,至於庶民丁男有沒有五十畝田就不是朝廷所在意的了。

    庶民想要把荒地生田開闢成熟田又太難了,需要連年不斷的墾地耨草,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情,父子兩人窮極兩代人,最多開闢出七八畝熟田,卻還要承擔沉重的賦稅。

    課田制和戶調式全是太康年間頒佈,賦稅比起曹魏增加了一倍,這便是晉廷士族豪族無不懷念的太康之治。

    八圩裏的庶民不識字,也不通算術,比起清議玄談的名士更能理解盧禕說的這句話,因爲他們每年都在經歷糧稅繳納的苦事。

    庶民見到了黃籍,眼裏全是驚恐,似是看見了吃人的猛獸。

    盧禕直接把黃籍扔在了地上,擡起革鞜,用力踩了幾腳,把關乎晉廷經濟賦稅命脈的黃籍踩在了腳下。

    跪坐在安車裏的徐澡,神色大喜,暗道盧禕把州郡官署都要供起來的黃籍踩在腳下,嫌自己的命長了。

    祖道重都忍不住眼皮一跳。

    唯有郗璇拿起了漆要扇,扇動着香纓裏的香料帶來的香風,饒有興致的打量盧禕。

    沉穩卻又不迂腐。

    膽子夠大。

    突然有了幾分豪傑的樣子。

    盧禕認真的說道:“士族豪族可以寄戶,強佔大量的丁口卻不同繳納糧稅,徵發徭役,庶民也可以。”

    一句也可以。

    引起了社戲臺附近所有庶民的懷疑,縣主簿盧禕說的庶民吸納丁口,肯定是假的,懷疑他又要拿着虛假的好處哄騙庶民,額外加徵苛捐雜稅,用來支持祖逖的北伐。

    縣裏的官吏過去沒少用各種藉口搜刮民脂民膏,本就不堪重負的庶民,又從嘴裏擠出一部分糧食交給官吏,充盈了家資。

    徐澡的情緒略微亢奮了幾分,身體後仰,背靠着車輢,手指把玩着代面繩結下面墜着的一塊瑾玉。

    新政土斷還是要推行了。

    藉機打壓祖逖的突破口便有了,東莞徐氏將會獲得更多的士族名望,遏制高平郗氏在郗璇的手段下,繼續侵吞東莞徐氏的田地。

    盧禕用直白的話說出了真正的新政:“庶民沒有莊園部曲,更沒有鄉品名望,不可能吸納了大量的寄戶、隱戶,朝廷頒佈的黃白籍規定卻可以做到。僑民沒有田地耕種,開荒又過於艱難,卻可以憑藉白籍不用繳納糧稅,也不用徵發徭役,南民完全可以和同姓僑民合併爲一家,把戶籍寄在僑民名下,往後不論是誰當官,也沒權利徵收白籍的糧稅,以及徵發白籍的徭役。”

    “彩!”

    祖道重神色激動的推開了軺車前簾,走出了車與,振奮不已的看着娓娓道來的盧禕,這條新政的推行,竟是讓他有了一種頭皮發麻的精彩感覺:“好一個南民寄在僑民戶籍下面,從此以後再也不用繳納繁重的糧稅了。”

    額......

    祖道重感到了驚才豔豔過後,突然發現了一個問題,這次推行新政是爲了徵收更多的糧稅支持北伐。

    倘若八圩裏的新政嚆矢推行了下去,引起鄉閭的紛紛效仿,庶民全都變成了白籍,往後沒有人繳納糧稅了,哪裏還有糧食支持北伐。

    換成別的明府早就震怒了,祖道重出於用人不疑的信任,還是對盧禕推行的黃白籍新政保持了信任,沒有站出來阻攔,掐滅了盧禕艱難營造出的試點火苗。

    這段時間以來,在鄉閭折騰出了一大堆事就爲了今天的試點火苗。

    一旦掐滅了,盧禕所做的一切便會付諸東流了。

    一切都白費了。

    盧禕說完這句話以後,沒有在意庶民的反應,心情頗爲緊張的看向了祖道重的軺車,就怕明府過於關心北伐了,迫切想要向父親祖逖證明自己,阻攔了明面上是土斷新政,暗地裏是假道滅虢推行了真正的新政黃白籍。

    任何新政變法的推行,最怕上面的不支持。

    另外,盧禕也希望明府祖道重在祖逖面前徹底證明了自己,未來執掌了祖逖組建的北伐軍,成爲北伐軍的第二代都督,而不是交給祖約,隨着祖約消亡在高門士族的內鬥裏。

    盧禕聽到祖道重高聲喊了一句彩,便不再說話了,沒有出口阻斷黃白籍的新政,放心了,從庶民裏走了過去來到了軺車旁邊:“明府莫急,下官假道滅虢推行黃白籍的新政,可以幫着明府獲得支持北伐的谷帛,慢慢看下去便知道了。”

    爲了避免消息的泄露,遭人阻斷了真正的新政。

    盧禕一個字不能說。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過去吃過太多下屬口風不嚴的虧了,引起了很多波折,甚至在有心人的引導下,激起了民憤導致了新政的擱置,調往別的地方任職。

    祖道重強忍着阻攔的衝動,壓下心裏的焦躁,咬牙了:“你放手去做,本官幫你擋着士族豪族的壓力。”

    郗璇看着交談的兩人,丹鳳桃花眼裏的目光,全都落在了寒門庶族出身的盧禕絳紗袍上。

    目光逐漸深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