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人命如草芥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科創板字數:2342更新時間:24/06/28 18:43:35
    盧禕用‘晉律載有明文’六個字,堂堂正正的凌遲了公乘氏的兩個小畜生彘郎、狽郎,不脛而走,在某些人的推波助瀾下,丹徒縣士族庶民全都熱議起了這件事。

    庶民火耕水耨過後,手裏的犁耙放在田壟地頭,三兩人坐在桑樹下,嘴裏叼着河邊摘來的蔞蒿青翠嫩莖,閒話裏不再是糧稅、戶調等斤斤計較小賬,全是說起了庶民做官又爲庶民做主的盧禕。

    每每提到活剮了豪族的兩個小畜生,不少庶民面黃肌瘦的臉容總能多出幾分紅潤,提了提鬆鬆垮垮的麻袴,情緒激動的站起來指了指縣署的方向。

    底氣十足,似是晌午吃了一頓鴨臛。

    高門士族沒有多少反應,倒是范陽祖氏收了一名庶族賓客,又提拔爲了傳舍賓客的事情傳到了士族耳朵了。

    士族子弟暗地裏譏諷參加夜宴的祖渙,到底是以半個流民帥身份南渡的僑望。

    祖渙憋的臉色鐵青,又不敢當場發作,竟是懷念起了庶子弟弟祖道重了。

    以祖道重的脾氣,膽敢羞辱祖逖半分,早就掀翻了朱漆雲紋食案,一雙鐵拳打碎了這些士族子弟的門牙。

    唯獨豪族的反應激烈,本地豪族一副看社戲的心態,暗暗搖頭盧禕不會做官,建康的官員外放到地方做官,首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拜會地方士族豪族。

    盧禕可倒好,直接把所有僑望豪族都得罪了,開了一個懲處豪族子弟的先河,破壞了豪族在鄉閭的特權。

    “姓盧的豎子這回難以收場了。”

    徐澡聽聞了消息,披上了一件繒布單襦,急匆匆趕往了徐澄之的西梢間書房,邀功了:“公,兒子的計策有效果了,盧禕無法推行土斷的新政變法了,等到他失去了祖道重的信任,便是流民帥洗劫盧氏塢堡的日子。”

    尋常的流民帥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洗劫盧禕、盧慶之兩兄弟的塢堡,徐澡早就想好的安排,直接安排臧琨率領士族莊園裏的二十名具裝騎兵,外加上百架大黃弩,足夠燒殺了盧氏塢堡。

    徐澡瞧見父親徐澄之跪坐在小軒窗前臨摹衛夫人的《稽首和南帖》,沒有迴應,自顧自的冷笑道:“呵,盧禕那個蠢貨只會逞個人之勇,沒見過胡人的鐵騎,見識淺薄,不知道一個士族莊園最大的兵戈底氣是具裝騎兵。”

    具裝騎兵從騎兵到戰馬披掛重甲,所向披靡,魏武帝曹操就曾說過‘吾不能有十具’羨慕袁紹的鎧馬,石勒更是在永嘉六年擊潰王昌、阮豹,斬獲鎧馬五千匹,連馬帶具裝鎧一起俘獲。

    徐澄之放下了手裏的簪筆,只看了一眼徐澡臉上的代面:“西河的田地又被郗璇佔了吧。”

    自從盧禕半日千箭過後,高平郗氏忍耐了許久,終於找到契機踩着東莞徐氏的名聲侵佔田地了,京口的士族衆多,高平郗氏想要佔據大量的田產只能挑出一姓軟柿子捏,東莞徐氏還是京口最肥的柿子之一。

    東莞徐氏的嫡長子徐澡毀了小何晏的美譽,徐氏沒了累世中正官的可能,又被一個小小的庶民射出的千箭擊退了,從文到武全都成了一個草包,遭到了高平郗氏的狼吞虎嚥。

    徐澡率領部曲主動襲擊郗璇,又讓高平郗氏佔據了大義,打着復仇的旗號開始了強佔田產。

    偏偏高平郗氏的部曲全是從江北帶來,別說是京口了,放眼整個江南,除了陶侃以外沒人能夠擋住郗璇的兵鋒。

    三定江南的義興周氏照樣擋不住。

    徐澡咬牙啓齒了:“盧禕那個蠢貨,被郗璇利用了還不自知,郎如今算是明白了,從一開始郗璇就是故意找個藉口毀了小何晏的美譽,也毀了東莞徐氏累世中正官的圖謀。”

    只要提起了盧禕,一口一個蠢貨,孰不知盧禕、郗璇兩人全都撈到了自己想要的好處,只有他賠了面子又賠了裏子。

    徐澄之精通做官,換成旁人早就自暴自棄了,他還想繼續斡旋:“清官做不成了,往後便做個濁官,終究還是有辦法成爲晉陵郡的中正官。”

    徐澡苦笑了,頗有自知之明的說道:“兒子這些年來學的全是清議玄談,按照公的謀劃往後做個清官,俗務交給手下的賓客屬官去做,公想讓兒子做濁官,倒是沒有怨氣,只是不懂做官啊。”

    狎妓飲酒、清議玄談、賞畫品帖等等,徐澡都敢斗膽說上一句太學生裏的翹楚,若是提起了濁官的實務,只能連聲嘆息了。

    徐澄之點頭了,很滿意兒子的自知之明,凡事就怕認不清自己:“做官說白了就兩件事,上到天子下到縣令,財權和吏權,也就官員的升遷調用。就拿八公、上公、三公、位從公、宮官等等官職裏不起眼的錄尚書事來說,權臣定然要錄尚書事。”

    徐澡第一次聽到父親講述自己的做官心得,整理了官帽,撩起了繒布單襦,正襟危坐的跪在了旁邊鑲邊蘆蓆上。

    在如今的建康官場不入太學,非孝廉出身,便不可能進入琅琊王的掾屬府做官,這輩子做官的上限便鎖死了。

    徐澄之一個地方官員,說起建康官員的做官潛規矩,竟是信手拈來:“錄尚書事顯得權重,主要因爲晉朝得國不正,詔書的撰寫權利需要交給可靠的人,一切公文必須經錄尚書事核閱。威權再重的權臣,只有擁有了錄尚書事的稱號才能保證事權的高度集中。”

    徐澡低着束冠腦袋,細細琢磨了起來,作爲太學裏的清談翹楚自然是極其聰穎,恍然了:“公的意思是說縣裏真正的要害是金倉賊曹掾史。”

    徐澄之欣慰的笑了:“金倉賊曹掾史只是個主管錢糧的小吏,地位還不如門下書佐,你能看到金倉賊曹掾史的重要,有點開悟的意思了。”

    活了這麼大了,頭一次聽到父親的讚許。

    徐澡臊紅了臉,撓了撓束冠腦袋的後腦勺,問道:“難不成要提前徵收糧稅,榨乾淨所有的庶民,讓祖道重、祖渙兩兄弟無糧可徵。”

    徐澄之輕嘆,兒子徐澡還是優柔寡斷了些,說出了一個萬無一失的法子:“只要開始推行土斷徵收士族豪族的糧稅,立即燒了糧倉推高糧價。”

    徐澡大驚了。

    糧價高了十文,士族庶民或許不在意。

    糧價高了一緡錢,士族庶民咬咬牙也能不在意。

    若是達到了洛陽大飢,谷二升值銀一斤,肉一斤值銀一兩的地步

    又是劉聰毒殺先帝,大批僑望渡江的當口。

    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官職,一個不起眼的走水消息。

    卻把祖道重、祖渙、盧禕全都推到了京口士族庶民對立面。

    徐澡繒布單襦裏的手掌,顫抖了,咽了咽口水說道:“燒了糧倉豈不是要餓死很多人。”

    徐澄之看了他一眼,只說了一句話。

    “死一千人是個數字,死十萬人也是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