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七章 也罷

    太清聖人有可能是超脫者那邊的。

    李平安這話一說出來，此地的氛圍多少就變得有些尷尬。

    元始天尊、接引道人面色如常，通天教主、女媧聖母、準提各自皺眉。

    道道視線朝老君匯聚。

    老君含笑撫須，表情卻又有幾分難掩的落寞。

    李平安心底暗歎……他其實也不願意把這事挑明，但今天形勢所迫，鴻鈞要拉着自己父親合道，合道是什麼？那就是把自己的思維上傳到天道，成爲天道的一部分，天道又是什麼？只是一些規則的產物。

    父親會失去自我、失去做人的快樂。

    這未嘗不是一種刑罰。

    他又沒死，父親已勞心勞力數百年，清閒的日子沒享受幾天，難道又要去合道爲天地奔波？

    李平安承認自己是自私的，但在這件事上，他並不準備有任何讓步。

    女媧皺眉問：“老君，陛下所言是真是假？”

    “此事非虛。”

    老君緩聲道：

    “雖然本體已極力避免，卻依舊會被盤古神的意志影響，盤古神是三友之前身，若三清歸一重聚盤古元神，主導此元神者非三清而是盤古神。

    “預計五千年後，盤古神的意志將會同化本體，世上再無太清聖人，而是盤古神。

    “貧道會繼陰陽、續乾坤，接納天道聖人之力。”

    李平安眼前一亮。

    這就是老君的作用？

    太清果然沒有坐以待斃，分化出老君就是留了一手，將那個身體‘還給’盤古，自身用老君繼承陰陽大道和太極圖，從而完成金蟬脫殼。

    這話可信度還是蠻高的，起碼李平安願意去相信。

    李平安道：“弟子剛纔有所失言。”

    “陛下的考量足夠周全，此爲幸事。”

    老君嘆了口氣：

    “我等與超脫者隔空鬥法，始於上古，其實爲時已晚。

    “老師所說的，超脫者的真正計劃，與三友合力推算相差無幾。

    “此事既複雜，也簡單。

    “複雜在於妄日老人做了太多我們不能理解之事，他爲何不直接毀滅天地，而是堅持要走完所有的路途……此事我等應當是難以探知了，只能指望陛下您去找到答案了，而且這個答案本身也不太重要了。

    “簡單在於，此事可簡化成兩個問題。

    “其一，妄日老人要整合所有天地殘骸開闢一個新世界，代價是獻祭這個世上九成九的生靈，結果是開闢一個永續天地。

    “我們是否支持此事。

    “其二，若我們不支持，該如何阻止妄日老人？

    “陛下對於天地未來的發展有頗多規劃，但陛下每個規劃能實現的前提，都是擊敗妄日，暫時不必多論。

    “妄日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這是他最後的執念。”

    李平安問：“老君可知妄日老師的執念？”

    “知曉，”老君含笑看着李平安，“解鈴還須繫鈴人，心病還須心藥醫，繼承盤古神的記憶雖會被盤古神的意志逐漸侵蝕，卻也知曉了許多隱祕。”

    李平安面露不解。

    盤古不是混沌巨獸進化的終極方向嗎？按理說，盤古不該知曉太多有關妄日老人之事才對。

    老君看出了李平安的疑惑，主動解釋：

    “盤古神並不只是混沌巨獸那般簡單，開天闢地就算是對大道聖人而言也非容易之事。

    “盤古神最初時，是妄日老人耗費心血培養的開天者，每次開天闢地都是同一股盤古神的意志，周而復始，彷彿開天就是他的修行、他的大道。

    “說盤古神是最瞭解妄日老人的存在，絲毫不爲過。

    “只是，本體已嘗試很多次勸服盤古神，盤古神卻依舊堅定不移地效忠於他的創造者。”

    李平安試探地問：“那他的執念是？”

    “陛下爲何不直接去問問妄日老人？”

    老君溫聲說着：

    “此事貧道並不敢說，若說，頃刻間天崩地裂，不死火山噴涌，道則之海崩潰。

    “我等並非是在反抗一個外來的大魔。

    “我等是爲了生靈能在這個天地間繼續繁衍生息，在與這個天地的編織者討價還價罷了。

    “封神大劫並不重要，但通過封神大劫，壓低生靈之力、收歸最後的變數，讓大部分洪荒的高手歸於天庭被天道束縛，這對於超脫者而言很重要。

    “如果陛下很想知道這個答案，又不想去問超脫者，那不如就把封神大劫推動下去。”

    李平安卻道：“然後呢？等封神走完流程，趙公明他們被打死殘魂上榜成爲天庭神靈，看着我老師開始獻祭三千億人？老君，我們難道不能做些什麼嗎？只能順應這條路徑嗎？”

    老君嘆道：“順應這條路徑，還有極少的生靈可活，不順應這條路徑，天地走向寂滅，所有生靈依舊是毀滅，前往新世界，未必不是生靈之火的延續。”

    “那一個兇手殺了一個八十八歲重病垂危的老人，兇手就不算殺人了，對嗎？”

    “陛下這般簡化並無意義，”老君道，“天地寂滅已是無法避免之事，這是自然的規律。”

    “那爲什麼不能用更溫和的方式，讓這個天地完成升級？他掌握着那麼大的能量，掌握着那麼多天地殘骸，融合進入這個世界或者他的原生世界，讓所有生靈遷移去新世界，這很難做到嗎？”

    李平安情緒有些激動：

    “就算退一萬步，讓生靈化作沒有多少質量的嬰靈，讓他們有機會去轉世，這很難做到嗎？”

    老君道：“永續天地的開闢，需要這些生靈的思維之力。”

    “所以他們就必須死？

    “他們絕大多數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是在自己眼前的生活中混日子，算着工錢、算着收成，算着幾日吃一頓肉喝一頓酒，然後莫名其妙地世界崩塌了，自己被獻祭了？”

    李平安嗓音略微發顫，目中帶着幾分怒火：

    “老君你是支持獻祭所有生靈開啓永續世界的對嗎？

    “所以你在推動封神大劫正常進行。

    “這是一場交易嗎？用這個繁盛的世界最後幾千年、而且很大可能延續幾萬年的壽命，去換一個新世界？

    “所以，我老師當初看重我的無靈之術，是爲新世界開創文明做準備，老君你和太清都是這個計劃的支持者嗎？”

    老君緩緩點頭：“貧道私以爲，既然註定寂滅，幾千年、幾萬年並無任何意義。”

    “有意義！一個凡人他的生命只有幾十年！”

    元始天尊緩聲道：“生靈不過是真靈在天地間的映射，真靈不滅，只會耗盡靈光後迴歸真靈長河。”

    李平安怔了下。

    他擡頭看向元始天尊。

    元始天尊緩緩閉上雙眼。

    李平安雙耳有些耳鳴……

    他突然想吐。

    這是道軀的反應。

    元始天尊作出了他的選擇，他選擇支持老君。

    老君與太清一體，太清雖然在抵抗盤古神的侵蝕，但太清的立場就是——支持妄日老人開闢新世界，讓文明之火通過極少人的傳遞，在新世界重新燃燒。

    接引和準提不用多言，他們會義無反顧地選擇妄日老人的立場。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六聖，四聖支持妄日老人去走獻祭當前世界、開闢新世界的道路。

    他的耳鳴變得更加刺耳，他突然有些茫然無措，不知所往，不知所終，不知自身所處，不知何爲仙聖。

    一旁忽然傳來了鴻鈞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平安有些茫然地擡頭看去，鴻鈞惡屍坐在蓮臺上昂頭大笑，笑聲多是譏諷。

    鴻鈞惡屍朗聲道：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棋盤之上，只有黑子。

    “怪不得妄日從不驚慌，做事都是隨性而爲，他本就是戲謔地看着天地衆生，衆生如柴，不如芻狗！

    “李大志！可要合道！”

    李大志嘴脣顫抖了幾下，低聲道：“合道不合道的還重要嗎？一個天道能跟、跟這麼多大佬對抗嗎？”

    “可凡人只有幾十年的壽命。”

    李平安喃喃着，擡頭看着老君和元始天尊。

    “凡人只有幾十年的壽命……”

    老君道：“陛下心仁，此爲衆生之幸，可天地寂滅註定會發生，爲未來的更多生靈找到一個永續存在的天地，有何不可？”

    “永續天地難道就不能是超脫者的謊言嗎？”

    李平安嗓音越來越高：

    “這只是被動接受，不去主動嘗試一下嗎？不去主動把握自己的命途嗎？

    “強加的犧牲還是犧牲嗎？

    “我們如果是凡人，看到高高在上的聖人決定要獻祭他們、走向新世界，我們心底會怎麼想，你就真的沒有半點心虛，沒有半點愧疚嗎？”

    老君嘆道：“貧道會與此天地同歸寂，這是三清的宿命。”

    通天教主皺眉道：“我聽明白了，大師兄和二師兄，你們是支持妄日老人開創新世界的，對嗎？所以，代價就是這個天地的生靈絕大多數都要死傷？”

    “你莫要開口。”

    元始天尊道：

    “重要的是天地能存續下去。

    “吾等並非與超脫者同流合污，吾等只是在找尋讓天地前進的路途，天地寂滅到來時，不一樣要死傷全部的生靈，僅有一二強者有可能倖存嗎？”

    通天教主啞然。

    他總覺得這個道理哪裏不對勁，但他說不上來，於是抱劍思索。

    “但他們不懂這些！凡人不懂這些！

    “凡人在追求的生命意義比起我們這些仙神來說那麼卑微，這麼卑微的願望我們都不能滿足他們嗎？”

    李平安脖頸緊繃，幾乎是用盡了自己的力氣，但發出的只是低吼：

    “我如果不是這個天帝，你們他媽愛幹什麼幹什麼，我管不着你們！

    “是伱們！你們讓我成了這個陛下！

    “那這件事我就必須管！

    “全世界的生靈聯合起來抗爭，未嘗沒有一條生路！新世界應該是由所有生靈決定、所有生靈開闢、所有生靈一同前進！哪怕中間會有犧牲，我們要讓他們知曉爲何而犧牲，我們要去確保大多數人能活下來！

    “這他媽的才叫正義！這才是天庭存在的意義！天庭不是你們去實現新世界的工具！”

    準提道人忽道：“若如此，請陛下交出天帝印，天庭暫由六聖代爲執掌。”

    李平安扭頭怒視準提，指着胸口罵道：“天帝印就在這，有本事你就來拿！”

    “陛下，”老君道，“今日之事，是論及鴻鈞老師合道之事。”

    “他合道自己合，別拉着我父親！”

    李平安冷冽的目光掃過各處：

    “你們就不覺得諷刺嗎？就不覺得丟人嗎？

    “全都在期盼着妄日老人給你們施捨一條活路！你們的強者之心去何處了？你們的道心去何處了？

    “修道、修仙，難道就是爲了能向早一步超脫的強大生靈搖尾乞憐？

    “我一個最不該去反妄日的人，在這裏費盡心思謀劃這個天地的未來，你們卻要直接投了，聽從妄日的安排，去走向所謂的新世界。

    “你們連跟他談條件的資格都沒有！

    “你們甚至不敢說，保百萬人、保十萬人如何如何。

    “是，在天地能否存在面前，這都沒意義，太清清淨，玉清秩序，接引歸化，你們當真配做聖人嗎！”

    元始天尊皺眉道：“平安，莫要無禮。”

    “師祖，真的，我想過把這些話挑明會有什麼後果，但我確實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李平安冷笑了聲，左手一翻，天帝印被他丟在面前，此印靜靜懸浮。

    “我一直對太清沒有被盤古神意志侵蝕抱有期待，確實，我的期待沒落空，可結果就是太清本身的理念與老師的規劃相符。

    “我們理念是衝突的。

    “我不適合做六聖秩序下的天帝，封神大劫我也不會多管了。

    “我早就可以脫身了。

    “老君既然知道老師的執念，那應該知道我對他的執念而言有多重要。

    “爸，收拾東西我們回東洲。

    “老師那邊我會去說，我們一家都能輕鬆無比的走向那個永續存在的新世界。

    “我們會過的很輕鬆，他們沒人敢動我們。”

    “平安，你別說氣話啊平安，”李大志趕忙道，“你老師啥執念啊？”

    “跟我們來時路有關，我們並不是偶然出現在這裏的，其他具體我也不清楚了。”

    李平安平靜地說着，目中滿是自嘲：

    “我就是英雄電影看多了，非要逞英雄，人根本不用。

    “那我就回去看着。

    “看着這個天地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寂，有劍可以不用，但不能手中無劍！不能手中無劍！你們在最後會連跟他談判的資格都沒有！”

    李平安拂袖轉身，看向了後方衆多身影，身形一閃沒了蹤影。

    鴻鈞道人高呼：“大志道友！可歸天道呼！”

    “歸什麼啊！沒看我兒子都氣成這樣了！”

    李大志跺跺腳，罵道：

    “我們爺倆有什麼對不住這天地的嗎？各位聖人，你們神通廣大，能重練風火水土，可你們也低頭看看大地上的這些螻蟻。

    “哪怕給他們一點尊重又如何呢？哪怕費心救個幾億的生靈呢？

    “妄日老人既非善類，你們怎麼知曉，他真的會去實現所謂的永續世界，而不是用這個當麻痹你們的藉口，讓你們放棄抵抗呢？

    “唉！真的是！”

    “哈哈哈哈！”

    鴻鈞惡屍仰頭大笑，目中多是快意，他的嗓音傳遍此間各處，落入衆生耳中。

    “貧道舍大半自我，入天道靜候道友。

    “天道爲天地之意志，這是與妄日道友對抗的唯一路徑，大志道友，你就是變數。”

    那‘數’字在雲間迴響，鴻鈞惡屍已無蹤影。

    九天之上，那枯瘦老者低頭瞧着這一幕，嘴角劃過了幾分不經意的微笑。

    兜率宮前，老君一聲長嘆，轉身回了兜率宮中，開爐煉丹、不問他事。

    道道目光落在那只懸浮的天帝印上。

    準提道人微微眯眼，剛想開口，上方有玉光閃爍，盤古幡顯露身形，落在天帝印上方，幡旗輕輕抖動。

    “天帝印璽，非天帝不可擅動。”

    元始天尊說完這話，身形閃爍間沒了影蹤。

    通天教主輕輕嘆了口氣：“想爲衆生截取一線生機，談何容易。”

    衆仙各自沉默着、思索着。

    他們今日大爲震撼，而因李平安此前用巡天鏡設下的規則，天道記錄下了此地發生諸事，天地間的金仙就可探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