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是禍非福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林悅南兮字數:4238更新時間:24/06/28 18:14:45
    榮慶堂中

    一道道目光緊緊盯着那先前緘默少語,如今面色澹然的少年,心頭無不涌起一股震撼。

    事實上,這種賈族子弟如何的話,除了賈珩這種族長,旁人還真沒法說。

    唯有賈珩,肩負繁榮家族之任,光耀門楣之責,才有立場說出這番“不需女子求富貴”的頂天立地之言。

    至於底氣,還有什麼比年紀輕輕,就官居二品,海內聞名,聖眷隆厚,百官矚目,更有說服力的嗎?

    薛姨媽面色震驚,她是不是會錯了意?

    怎麼珩哥兒說着說着,要讓元春丫頭從宮裏回來,這好不容易送進宮的,怎麼又送出來了?

    寶釵那張白璧無瑕的臉蛋兒上同樣有着異色流露,耳垂上的杏仁耳墜輕輕搖晃着,秀美雙眉下的瑩潤目光,神色複雜難言,看着那氣度沉凝,目光清正的少年。

    什麼入宮待選,人家就不圖這個,自立自強,不謀外戚之貴。

    這是何等的男兒氣魄?

    問題在於,人家還不是志大才疏,而是切切實實,身體力行。

    “以庶族旁支之身,官居二品,位高爵顯,而年歲卻又不及二八之齡,縱觀青史,只有一些王侯將相,在開國之初,才有這番際遇。”

    寶釵也是讀慣了書的,念及此處,心底輕輕嘆了一口氣。

    另外一旁的探春,英媚的大眼睛,明眸煥彩,恍有流光熠熠,癡癡地看着那面容清雋的少年。

    自是聽懂了賈珩言外之意。

    一時間,許是心緒激盪,呼吸急促,以致白膩的臉頰嫣然如桃。

    這是她的珩哥哥,頂天立地,富貴榮華,不假他人之手。

    不恩祖蔭,功名自取不說,也不需女子親事去謀賈族富貴。

    想大姐姐自她沒多大之時就入了宮,一晃兒好幾年了,現在都還沒個結果,苦熬青春,骨肉分離,這何時是個頭兒?

    黛玉罥煙眉微微蹙着,秋水明眸則一瞬不移地看着那少年,哪怕已知其人非常人可比,仍有幾分動容。

    湘雲粉嘟嘟的蘋果圓臉兒上,難得一見的現出嚴肅之色,雖然她聽大不懂,但她……大受震撼。

    鳳姐、李紈同樣神情不一而足,目光或驚異,或疑惑地看着那少年,心頭已不知說什麼才好。

    總有一些人,你視若珍寶,孜孜以求的,人家視若糞土,不屑一顧。

    惜春小臉兒上現出怔怔之色,捏着手帕,心思複雜莫名。

    而元春靜靜看着那少年,同樣面色動容,丹脣輕輕顫抖着,擡眸之間,恰恰迎上那一雙平靜如水的目光。

    一時之間,心頭五味雜陳,眼睛就有些泛熱。

    誰願在那樣不得見人的去處,一待許多年?

    事實上,去宮中可不是一定就承恩於上,元春一入深宮,需得伺候貴人,與丫鬟幾無二致。

    元春深深吸了一口氣,擡起那張豐潤的臉蛋兒,真想開口應了賈珩。

    然而,就在這時,王夫人臉色陰沉,皺眉道:“珩哥兒,大姑娘是皇后娘娘宮裏的女官,正自倚重着,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宮,歸家團聚,現在聽珩哥兒這麼一說,卻想着歸家,只怕皇后娘娘還以爲我們心裏藏着怨氣呢。”

    好你個賈珩小兒,狐狸尾巴這是露出來了!

    她家大丫頭,好不容易得了皇后娘娘信重,現在你個心藏奸的,擔心西府風頭蓋過你去,一門心思就想攪黃了?

    若她家大丫頭歸家,幾年的苦熬,都前功盡棄,再說出宮,還能許到什麼好人家?

    若得天幸承恩於上,她的寶玉以後就是國舅爺,而她則是皇帝的岳母,你什麼一等將軍、三等將軍,統統不夠看!

    賈珩面色沉靜依舊,輕聲道:“太太多慮了,皇后娘娘母儀天下,寬宏雅量,如聞大姐姐骨肉分離之痛,只會慈恩垂下,成全孝道,怎麼會有其他想法?太太這話,豈不是小覷了天下至尊至貴的皇后娘娘?”

    王夫人聞言,臉色倏變,心頭生出一股驚懼。

    她何時小覷了皇后娘娘?

    情知對面少年口舌之利,暗暗咬牙,不與其分說,轉而看向一旁的元春,柔聲問道:“這事,難道不會犯着忌諱?”

    元春聞言,玉容上的笑容凝滯了下,一顆心直往谷底沉去,聲音纖弱幾分:“此事,終究還是要看娘娘的恩典。”

    王夫人聽着自家女兒模棱兩可的話,心頭多少就有些不快,但也不好當着衆人的面逼迫自家女兒表態。

    整得像她不顧女兒,上杆子攀龍附鳳一樣。

    此刻,榮慶堂中,李紈、鳳姐、薛姨媽、寶釵等人,都是默然不語,心頭有着幾分明悟。

    暗道,太太想要和天家結親,當皇親國戚。

    都不是傻子。

    尤其是薛姨媽,心思複雜,畢竟,她家寶釵連名都報不上。

    就在這時,卻見賈珩看向賈母,問道:“老太太以爲呢?我瞧着大姐姐在宮裏也有不少年頭兒了。”

    言外之意自是,這麼多年了,該有喜信,早就有了。

    這樣糾纏,有意思嗎?

    賈母嘆了一口氣,道:“此事容後再議罷,你如今爲族長,族裏的事兒也該由你操持着,等會兒,你和大丫頭,還有寶玉他老子娘,都好好商量商量。”

    賈珩點了點頭,也不再繼續說。

    賈母多半還是心存幻想,而王夫人則是……癡心妄想。

    只是苦了元春。

    從目前來看,因爲他的出現,天子沒有納元春爲妃的利益動機,但留在皇后身旁,元春的歸宿就如一顆棋子,隨意可擺弄。

    萬一,宋皇后腦子一熱,許配給皇子之流,反而將賈家帶入不利之境。

    “所以,關鍵還是元春的態度,如她願意出宮,皇后那裏,我也好說話。”

    這般一想,擡眸望去,正對上那張芙蓉玉面,一雙柔弱如水的目光,似有千言萬語要說,但分明顧忌着什麼。

    不得不說,柳眉彎彎,美人凝睇,欲說還休,頗令人心絃觸動。

    賈珩神情默然,心頭嘆了一口氣,重又端起一旁的茶盅。

    元春多半是不想待在宮裏的。

    道理很簡單,鬼知道自己能一定會被封妃,而不是成了大齡宮女後,被“優化”出去?

    “況,原著之中,哪怕是元春封了貴妃以後,也是不大快意的,省親之時,賈家全部在笑,唯元春眼中有淚光閃爍。”賈珩念及此處,再看那粉面丹脣的少女,心頭浮起一段判詞,“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見着一段悲劇而漠然以視……

    經了勸元春歸家一事,榮慶堂的氣氛多少有些古怪起來。

    好在有鳳姐在一旁活躍着氣氛,揀一些好玩的事兒來說,不多時,歡聲笑語重又籠罩着榮慶堂。

    元春則與寶玉低聲敘着話,姐弟雖幾年未見,但感情很是深厚。

    “寶玉,最近讀書了沒有?”元春輕聲細語問道。

    此言一出,原本都在談笑的衆人,臉色微變,多有異樣。

    迎着元春的問話,寶玉滿月臉盤兒上現出笑意,低聲道:“讀了。”

    原在一旁品茗不語的賈政,聞言,冷哼一聲,道:“當着你大姐姐的面,快別說讀書,否則,連我都要羞死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竟學一些精緻的淘氣!”

    寶玉一縮脖子,如喪考妣。

    元春:“???”

    賈母惱怒道:“一天天,就知道兇寶玉,比着以前,寶玉長進許多了,昨個兒不是還聽着珩哥兒的話,讀着一本書?”

    寶玉弱弱道:“《春秋》,是珩大哥佈置了功課,讓寫讀後感來着。”

    元春聞言,喜上眉梢,珠圓玉潤的聲音中流溢着歡喜,只是品着讀後感三字,目光漸漸浮起疑惑之色,轉頭看向一旁的賈珩,柔聲問道:“珩弟,讀後感是什麼?”

    賈珩道:“給寶玉佈置的功課,我上月離京月餘,寶玉就不大往學堂去了,就想着,他縱不上學,也要讀些書才是,春秋爲五經之一,他將所思所想記下,日積月累,總有進益。”

    元春螓首點了點,望着那神情從容的少年,目帶感激,柔聲道:“我這個弟弟從小不大喜歡讀書,有珩弟能提點着他,真是他的福氣。”

    眼前少年書就的《辭爵表》,她也是默誦的。

    寶玉能有這樣一位文武雙全的族兄耳提面命,這是求都求不來的機緣。

    賈珩道:“大姐姐知書達理,若是一直教導寶玉,想來他也能好好讀書,不至厭學如此。”

    王夫人在一旁聽得臉色發黑,捏着佛珠的手指骨節發白。

    指桑罵槐,這是在說她沒有教好寶玉?

    元春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多言。

    衆人敘着話,直到過了一會兒,賈母吩咐一聲鴛鴦。

    在鴛鴦的引領下,賈珩喚上了元春,王夫人也拉着起身隨同,在賈母院落裏的一間廂房裏,幾人落座敘話。

    鴛鴦在一旁遞上香茗,然後徐徐而退至屏風後。

    賈政面色凝重,開口問道:“珩哥兒,宮裏的事兒,你是個什麼主張?”

    其實,在賈珩爲一等雲麾將軍之後,東西兩府的話語權已漸漸挪移至東府。

    比如,元春在宮中一事,賈珩就不好插手,反而是西府的賈赦,在往宮裏不停使着銀子。

    因無外人,賈珩索性打算言明利害,反問道:“政老爺,當年送大姐姐入宮,是誰的主意?”

    賈政愣怔了下,解釋道:“是璉兒他父親的主意,不過,老太太也是應允的。”

    賈珩看了眼氣質端麗的元春,嘆道:“這一晃眼幾年了,也沒個準信兒,一直這樣苦熬,想來也不是辦法,我觀當今聖上忙於國事,這二年都不把心思放在選秀上,況時過境遷,如今和當初我賈府聲勢頹靡不振的局面也大不相同了,再讓大姐姐在宮中苦熬一個縹緲的機會,實無必要。”

    賈政嘆了一口氣,道:“我又何嘗不知。”

    一聽這話,王夫人心頭一慌,急聲道:“老爺,大丫頭去宮裏好幾年,萬一是個有福氣的……”

    “二太太都說是萬一了。”賈珩搖了搖頭。

    王夫人:“???”

    賈珩看向王夫人,沉聲道:“二太太,我賈家一門雙國公,而寶玉他舅舅,也掌着京營十幾萬人,我又掌着五城兵馬司這等要害之地,還管着兵權,如我賈家再謀外戚之貴,只怕藏着大兇險!二太太切莫圖一時之榮華,而置王家與賈家老少安危於不顧。”

    王夫人:“……”

    怎麼說着說着,就牽連着賈王兩族的性命安危了!

    元春聞言,玉容倏變,猛地凝眸看向賈珩,愈品愈是……後怕。

    賈政卻聽出其中的兇險,點了點頭,說道:“珩哥兒所言不差,我賈王兩家掌着京營、五城兵馬司,再成了皇親國戚,天下的好事兒都落在一家頭上,只怕是禍非福啊。”

    王夫人聽着賈珩做如此言,心頭堵得慌。

    哪怕再不願意承認,思量一番,似乎又有一定道理?

    可……寶玉是能做國舅爺的啊。

    賈珩說完,擡頭看向元春,輕聲道:“大姐姐,你如何作想?”

    元春在一旁安靜聽着,這會兒,被對面少年那雙灼熱的目光盯視的多少有些不自在,豐美、溫婉的臉蛋兒上有着幾分柔弱,輕聲道:“我……我聽族裏的。”

    如今的元春,還未被加封賢德妃,還沒有到可以無視宗族的意見的地步,況且當年元春入宮,原就是爲了重振賈府,現在……

    在元春眼裏,賈府都振起來了!

    賈珩道:“那我回頭想個法子,向皇后娘娘討個恩典。”

    向宋皇后開口討恩典倒不難。

    當然不是,“皇后娘娘,你也不想讓然兒在五城兵馬司受欺負吧?或是這份工作對然兒很重要。”

    而是尋找時機,以防變數。

    還有一個問題,元春出宮之後又該怎麼辦?

    這年齡也不小了,能找到合適人家嫁出去?

    這比傅秋芳年歲都大……

    這會兒,王夫人目光鬱郁,只覺皇親國戚之貴,正在一點點離自己而去。

    瞥了一眼賈珩,心頭不由涌起一股恨意。

    都是這個珩大爺,一通花言巧語,怎麼突然就……是禍非福了?

    你掌着兵權,擔心受着猜疑,難道就可以斷了她家大姑娘的富貴之路!

    不行,她必須想想辦法才是,明個兒去尋尋兄長,看到底是不是這麼一回事兒。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