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談買賣,做大事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白特慢啊字數:4627更新時間:24/07/22 13:37:06
    寧海禪百無聊賴,以手作枕,靠在飛檐一角。

    打從自家徒弟進到郡城,這日子過得平平淡淡,總感覺缺點啥。

    “以前還能釣釣魚,打打野味兒,後面阿七拜入門,每天進進出出,說說笑笑,帶在身邊竟也習慣,不感到吵鬧。”

    寧海禪輕嘆,爲啥當初收下阿成,只覺朽木難雕,全然沒有教阿七這般舒心。

    “莫非年紀大了,總想着有個陪着說話的人兒?”

    通文館庭院內,安心磕着瓜子的老刀撓撓腦袋:

    “少爺,你心裏藏着啥事兒,可以跟我講嘛。”

    寧海禪搖搖頭,語氣平淡:

    “沒什麼,就是每每念及徒弟被留在郡城,拳頭不由自主便攥得緊,想尋個人,鬆鬆筋骨。”

    得,少爺老毛病又犯了,又想隨便挑選個幸運兒揍一頓。

    老刀立刻保持沉默,他可比不上陳行的硬朗身子骨,經得住百拳毆打。

    想當年嘯聚伏龍山,席捲怒雲江的時候,自個兒險些被三招打死。

    更遑論如今,寧海禪的功力更加深厚,搞不好已經快要觸碰神通祕境的那道關隘。

    委實挨不起!

    “阿七待在黑河縣,時不時能冒出些不長眼的傢伙,什麼化形妖王、隱閣刺客,讓我閒來無事解解悶。

    眼下真如一潭死水,沒意思的很。”

    寧海禪頓覺沒趣,以老刀現在的本事,足以跟自己切磋一二。

    可惜,這廝太過精明,不願意上鉤。

    “少爺,再耐心等幾天,小七爺就回來了。”

    老刀縮了縮脖子,戴上那頂貂皮帽,裝作無事,瞅着月明星稀的黯淡天穹。

    作爲老江湖,他隱約感到烏雲蓋頂,風雨欲來的沉悶氣息。

    “沒有他,通文館確實冷清太多。”

    好歹算是通文館的老人,老刀再清楚不過寧海禪啥性子。

    倘若能夠給少爺找些事兒做,尚且可以落個風平浪靜,要是太閒得慌,必定有人要遭殃。

    “罷了,按照老規矩,明天一早找條舢板釣魚,聽憑老天爺的意思。”

    寧海禪拍板做出決定,到時候眼睛一閉一睜,睡個幾天幾夜,舢板靠到何處,他就在那裏上岸。

    天底下這麼多不平之事,總歸叫自己撞見幾樁。

    “黑水河的渠道再複雜,最後都是通着怒雲江……”

    老刀小聲嘀咕,伏龍山的那幫妖魔、水君宮的蛟龍,亦或者子午劍宗,不曉得這幾家誰倒黴。

    “你說啥?”

    寧海禪裝作沒聽見。

    “我說明天一定下雨,少爺記得帶傘。”

    老刀很識相改口。

    畢竟只有被寧海禪的拳頭打過,才知道究竟多疼。

    那種全身筋骨都震散架,一絲氣力都提不起,好似變成廢人的體驗。

    遭過一次,就不想遭第二次了!

    “咦……”

    寧海禪眼皮一跳,眸光閃爍,冥冥中捕捉到一縷熟悉氣機。

    “師父,咋來了?”

    老刀雙手攏着瓜子皮,撒進灰鬥裏面,隨口接話:

    “可能是聽見自家徒弟的唸叨,大晚上睡不着,想捱揍了。”

    寧海禪眉毛一豎,張口呵斥:

    “怎麼說話的!我向來尊師重道,豈會對授業恩師拳腳相加。

    對了,老刀,我之前打殺一頭妖君,讓黎遠煉製的狼牙棒呢?

    找找看。”

    老刀眼角抽動,少爺這回確實沒有拳腳相加,改成直接抄傢伙了。

    ……

    ……

    “黑水河的夜風,吹得人腦門沁涼。”

    陳行獨立小舟,衣袍獵獵作響。

    不知爲何,離怒雲江越遠,黑水河越近,四練宗師那股心血來潮愈發澎湃洶涌。

    “老陳,你咋一言不發,倒是吱個聲。”

    陳行趕路途中,無論如何呼喚陳隱,都如同泥牛入海,未起任何波瀾。

    潛伏靈臺的白陽教主,吸取上次教訓,防止重蹈覆轍,早早便運轉功法,使得神魂沉寂。

    免得替陳行挨他徒弟寧海禪的那頓毒打!

    “一個個的,都靠不住!我這般奔波,豁出老臉,還不是爲了教中大業!”

    陳行痛心疾首,卻又無可奈何。

    片刻後,小舟靠岸。

    碼頭茶寮上,一襲天青衣袍已經落座。

    這時候天色昏沉,四下無人,唯有一盞剛點上的銅油燈飄搖。

    “師父,啥事勞煩你親自跑一趟?”

    寧海禪身形隱於晦暗,輕聲問道。

    “咳咳,咱們師徒倆好久沒有坐下來,喝喝茶,聊聊天了。”

    陳行足下輕點,掠至岸邊,硬着頭皮向茶寮邁步而去。

    “海禪,你還記得麼,當初通文館開在渡口邊,南來北往,打漁賣貨,好不熱鬧。

    你最喜歡吃曾嬸子那家的肉餅……”

    寧海禪眼神好似恍惚,附和應聲:

    “哪能忘。記得有一次,我賣力氣賺了三十文錢,買了四個香噴噴的肉餅準備犒勞自己,然後被師父吩咐站樁。

    等我練完功,四個肉餅不翼而飛,說是被路邊的野狗叼走。”

    竟有這回事?

    陳行一愣,後背隱隱發涼。

    我居然偷吃過徒弟買的肉餅?

    他訕訕笑道:

    “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海禪,師父對伱的苦心栽培,總不會有半分假……”

    寧海禪語氣幽幽,輕輕頷首:

    “是啊,師父綽號十渡閻羅,挑過好多家武館,打殘好多武行,但又不斬草除根。

    我剛拜您爲師的那會兒,每次出門自報是通文館門人,必定讓人堵在巷子裏頭。

    多虧師父,我才能總結做人做事,趕盡殺絕的八字真言。”

    陳行心頭微微一顫,他以前教徒弟這麼不講究嗎?

    談話間,這位赤陽教主已經走到茶寮。

    眼睛餘光一瞥,看到靠在長凳邊的那根粗大狼牙棒。

    刺骨寒意,陡然冒起!

    “海禪,別逼爲師!”

    陳行臉色一沉,鬚髮皆張,氣血真罡彷彿怒潮奔涌,化爲熊熊狼煙噴薄而起。

    只見他雙拳攥緊,脊柱如大龍彈抖:

    “給你跪下磕一個!”

    這位赤陽教主當即就要推金山倒玉柱,俯首而下。

    寧海禪雙手一扶,穩住陳行:

    “師父,你這不是折煞做徒弟的麼。

    大半夜出門,我帶一根狼牙棒防身用,千萬別誤會。”

    陳行不動聲色抹了一把冷汗,順勢挺直腰桿。

    臭小子還是太嫩了,妄想跟當師父的比心眼!

    “嚇爲師一跳,還以爲你打算用這根狼牙棒欺師滅祖呢。”

    陳行乾笑兩聲,坐在對面。

    “徒兒雖然狂悖,但也懂規矩,欺師滅祖這種事,萬萬不敢做。”

    寧海禪搖搖頭,手指輕叩桌面。

    “但話又說回來了,師父對我有授業之恩,做徒弟的,不能無禮。

    可我身爲通文館的掌門,爲歷代祖師清理門戶,整肅風氣。

    那也是應有之意,對吧?

    這根狼牙棒,並非對付師父,而是施行門規!”

    陳行剛浮上來的心,頃刻又往下沉。

    他繃緊麪皮,好半晌擠出一句話:

    “海禪,你是不是忘了,爲師,已經讓你開革出通文館。”

    寧海禪一拍額頭,頗爲懊惱:

    “的確疏忽了。要不然這樣,師父,你待會兒對我敬一杯茶,重新回到通文館?

    阿七也能多一個師弟……”

    陳行額角青筋暴跳,孽障兩個字險些脫口而出。

    考慮到打不過,勉強忍住,岔開話題:

    “海禪啊,爲師這一趟來黑河縣,乃是因爲阿七。”

    寧海禪挑眉不語,示意陳行往下講。

    他目光緩慢地,於那根狼牙棒與師父之間來回挪動。

    “前陣子,你家好徒弟做下天大之事,被鸞臺的渾鍾、象榜注意上了,揚名神京中樞,更得到龍庭天子的親口嘉許。”

    陳行斟酌言辭,他很清楚,倘若寧海禪得知自個兒藉着阿七的稟賦天分爲魚餌,釣子午劍宗上鉤。

    多半很難落個囫圇的好下場。

    “師父您繼續說。”

    寧海禪握住狼牙棒。

    “其實,這也算是一樁好事兒。

    阿七不可能窩在黑河縣,他不僅跟你習武,還修道。

    沒有靈機吞吐,洞天福地,這輩子也難成就鬼仙。

    如何學靠山王衝擊天地玄關,成爲真正地長生仙種!

    再者,阿七與你性子不同,你凡事靠一雙拳,殺破規矩。

    但他更聰穎,也曉得該怎麼周旋,借勢,運力。

    將阿七放進龍庭、上宗,這等赤縣神州的頂尖巨擘,實則有益無害。”

    陳行冷汗如瀑,趕忙解釋。

    “師父,阿七承的是通文館的衣鉢。”

    寧海禪並未鬆手,狼牙棒散發冷冽寒光。

    “這件事上,師父所做確實不對。”

    陳行神色微微收斂,正聲肅容:

    “爲人師長,應當行傳道、授業、解惑、護身、開路……之責。”

    寧海禪刀眸閃爍,亦是輕舒一口氣:

    “師父,你記着這句話就成。

    阿七是我的徒弟,也是你的徒孫,更是通文館日後的衣鉢傳承。

    他不該被扯進棋盤裏,被那些自以爲是的大人物,隨便拿起放下。”

    陳行理所當然,坦然應下:

    “我會護着阿七,這一點無須擔心。

    赤縣神州,也沒有誰能視我徒孫如棋子。”

    寧海禪並未計較,一個此前在十渡口開武館的落魄武夫,被打斷真功根基的四練宗師,憑啥敢放這麼大的口氣。

    他鬆開那根滿是倒刺的狼牙棒,嘴角微微上揚,似是按捺不住:

    “閒話敘完,說回正題。師父,別兜圈子了,直說吧,殺誰?”

    陳行偏過頭,目光轉到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湍急的黑水河面。

    好似跨過數百裏,落在怒雲江的龍牙大艦上。

    “神京中樞,皇天上使。”

    寧海禪呲了呲牙,好像在認真琢磨:

    “修道的啊,有點不好殺。

    尤其神京來的,四境以上的鬼仙,多半備了好幾具廬舍,很難一次功成,永絕後患。”

    陳行擺出幾隻茶碗,一本正經分析:

    “龍牙大艦,往往都有觀星樓佈置的法陣大醮,具備跨空傳訊、鳴音示警、抽取靈機結成禁制,甚至可以抵擋神通一擊……然後,有個未被授籙的半步鬼仙,外加一個印綬監掌令的紫袍道官。

    其他閒雜人等,不必操心。

    另外,可能存在的變數,其一是郡城道官,其二是國公府那面。”

    寧海禪連連點頭,心想師父這些年倒也沒有完全沉浸在溫柔鄉裏。

    “能否炸了那艘大艦?”

    他摩挲下巴。

    “此舉動靜過大,而且場面混亂,不利於確定目標。”

    陳行沉聲否決。

    三陽教刺王殺駕的經驗豐富。

    像這種鎖定某人的行動,必須要快、準、狠。

    一擊得手,轉瞬而走。

    “只憑我和師父,兩個人做成此事,怕是不夠。”

    寧海禪想了想,俗話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才叫兄弟。

    故而,他點起一炷香,又搓了搓隨身挾帶的香灰,隨便灑兩把,如同鬼畫符,弄個像模像樣的大醮科儀。

    緊接着,嘴裏喃喃念了幾句。

    結果好半天也沒得到迴應。

    “徒弟,你這是……”

    陳行滿臉疑惑。

    寧海禪頓時有些尷尬,面露不滿之色:

    “再不出來,我就用黑狗血、童子尿做法了!”

    大醮科儀宛若有傳聲之效,幾息之後,嗡嗡震盪作響,虛空闢出門戶。

    灰頭土臉的黃衣道人狼狽走出,罵罵咧咧:

    “老子現在黴運蓋頂,晦氣沖天,出不得門!

    沒大事兒,少他娘傳喚……”

    秋長天話沒說完,就被寧海禪拎到茶寮,細說剛纔與師父共同策劃的刺殺計劃。

    “你讓我一個道宗真傳,跟你去對付龍庭的道官?我可是遵紀守法的仙籍良民,哪能幹這種逆寇反賊的活兒!”

    秋長天連連擺手,順便朝寧海禪使眼色。

    “這時候還想獅子大開口要什麼好處!正兒八經談大事!”

    寧海禪習慣性就想一巴掌拍過去,但考慮到此時的秋長天,堪稱晦氣無比,於是訕訕收手,做着安排打算:

    “老秋,負責攻破龍牙大艦的禁制陣法。

    師父跟我摸進去,一人殺一個。

    十息之內,取兩條命。

    成就成,不成再等下次。”

    簡略的構想說完,寧海禪起身步出茶寮,擡頭瞧着天色:

    “擇日不如撞日,就在今晚,把事了了。”

    潛伏於靈臺的陳隱,這時候終於冒頭:

    “你徒弟,好大的殺性,做事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陳行嘆道:

    “就是因着海禪這個性子,我才想着收爲衣鉢傳人,沒料到,他只認通文館。”

    一葉小舟,劃過河面。

    青袍寧海禪,黃衣秋長天,錦服陳行。

    三人奔向怒雲江。

    ……

    ……

    盤坐於雲端的莫天勝,輕輕擡起緊閉的眼皮:

    “今夜,熒惑異動,好凶的天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