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白特慢啊字數:3256更新時間:24/07/02 08:57:39
    “少爺,你帶小七爺進祖師堂了?”

    老刀端了一大盆水晶米飯,配着兩碟燒肉,自顧自坐在正廳大快朵頤。

    “怎麼沒做我的份兒?”

    寧海禪不滿,瞅着氣味誘人的燜飯,還有肥瘦相間,燉得軟爛的好肉,不由地有些餓了。

    搬山可是力氣活兒,沒比埠口扛大包的苦工輕鬆。

    “我以爲少爺打算在祖師堂待一陣子,畢竟你好久都未進過了。”

    老刀低頭扒飯,似乎生怕寧海禪動手開搶,風捲殘雲一掃而空。

    “祖師爺忒小氣了,祖師堂一進一出,比逛天水府最豪奢的銷金窟還狠,咱們哪能耗費得起。”

    寧海禪嘟囔道。

    “豈有把自家祖師堂,比作青樓勾欄的道理,少爺。

    讓你那位師父曉得了,肯定罰你。”

    老刀抹了抹嘴,輕聲說:

    “再者,祖師爺焉能知道,三千年後道喪來臨,濁潮肆虐,直接把人傑地靈的赤縣神州,弄成一方爛泥潭。

    他們那時候,可是將靈石當飯吃,而今沒有龍庭的授籙,成爲道官,或者出身道宗、大姓,連一口靈機都吸不上。”

    寧海禪悻悻嘆氣:

    “祖上太闊,不曉得後世子孫會過得這麼清苦,祖師堂待足十二個時辰,竟然要燒掉一斗靈砂,這誰扛得住!

    我早年積攢的家底,都快掏乾淨了。”

    老刀眼角皺起紋路,嘴角噙着笑意:

    “打打秋風便是了,怒雲江的水君宮好幾座貝場,盛產靈砂靈露。

    讓我說,少爺你當年答應做老龍公的東牀快婿,還用爲這個發愁?”

    寧海禪眉毛一揚,連連搖頭:

    “我堂堂通文館掌門,給水君宮當倒插門,平白辱沒祖師爺!”

    老刀調侃道:

    “少爺,那位龍女可是心甘情願做侍妾的,我記得,人家想跟你私奔來着。”

    寧海禪難得露出頭疼之色,含糊略過:

    “休要胡說!謹記祖師爺的教誨!情也好,愛也罷,皆是修行途中的攔路虎,若不挨個打死,如何求得一顆無牽絆的勇猛心!”

    老刀收起打趣之意,像少爺這種吃百家飯,還能青出於藍的天縱奇才,唯一不那麼精通擅長的,也許便是男女之事了。

    “小七爺,他得到祖師堂認可麼?”

    見到換了一個話題,寧海禪暗暗鬆口氣:

    “錄名譜牒,位列親傳,授其真功……估摸着,正在被祖師暴打。

    十二個時辰,也不知道,他可參悟出幾分熔爐百相的真功神髓?”

    老刀面露詫異:

    “少爺傳的是七代祖師,《十龍十象鎮獄功》?我倒是覺得,小七爺更適合八代祖師的《日月煉神五方聖帝印》。他有修道的資質,跨過服餌辟穀,直接邁進入定抱胎的二境。

    《日月煉神五方聖帝印》,通讀百經,道武雙修,以祝禱之法,凝聚羅天諸神庇佑其身。”

    寧海禪眉頭微皺,眸光閃爍了一下:

    “他一日進不去義海郡,無法吞吐靈機,太早接觸道武雙修的煉神真功,未必是好事。

    濁潮之可怖,如同架在每一個修道人脖頸上的鋼刀,稍有不慎,便腦袋落地了。

    三千年的道喪歷史中,多少驚才絕豔之輩,要麼徹底淪作邪魔,甘爲爪牙,要麼求索不成,引火燒身,焚盡魂魄,灰飛煙滅。”

    老刀眼神滄桑,揶揄道:

    “是啊,若非如此,龍庭的衆多道官,怎麼會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府城郡城。

    就連那位太上皇,也把龍椅讓給自己兒子,遁入傾盡赤縣神州萬方靈機所鑄造的‘金廬’當中。”

    寧海禪揹着雙手,立足義海藏龍的大匾下:

    “據說長生祕境,已經被濁潮吞沒。那位龍庭的人間至尊,想建立千代萬代的不朽功業,在我看來是癡心妄想。”

    道喪災禍席捲赤縣神州,最大的影響,便是讓所有修行人,失去邁向長生大道的可能。

    據說,道喪之前,不乏有先天神怪之流,以八千歲爲春,八千歲爲秋,老而不死,凡夫俗子,都能度百歲而不衰。

    但是時移世易,萬般生靈的壽數受到削弱,即便四練宗師,這等傲視一方的武道高手,也不過堪堪活到兩百歲。

    放到道喪之前,養血,煉筋,換骨,易髓四重天,每跨出一步,漲個百年壽數絕無問題,四練大成活到五百歲輕而易舉。

    “等會兒,再進祖師堂瞧瞧吧,死太多次也傷神。”

    寧海禪心裏惦記自家徒弟,想他當初與亢龍生祖師爺交鋒,足足死了兩百來回,精神渙散到兩眼發直,幾若呆傻。

    ……

    ……

    翌日。

    義海郡,陳府。

    正廳上首坐着華服婦人,旁邊是兩個貼身的小丫鬟,長得機靈,身穿雜色頗多的狐皮小襖。

    婦人坐得筆直,端莊賢淑,雖然年紀不小,卻保養得極好,只有眼角留下些許皺紋,可惜眉毛稍顯凌厲,破壞了那份知書達理的嫺雅氣質。

    她懷裏抱着一隻狸奴大貓,一言不發,像是木雕泥塑。

    平時活潑得很,嘰嘰喳喳的小丫鬟,大氣都不敢喘,陪着站到兩腿發酸。

    偌大的府邸,像是極爲壓抑,每個人都輕手輕腳,生怕發出明顯的動靜,火上添油,觸夫人的黴頭。

    滿頭銀髮的年老嬤嬤滿臉心疼,忍不住開口勸道:

    “小姐,伱一夜未曾合過眼,也沒沾過水米,再這樣身體都熬垮了。”

    她是婦人陪嫁的大丫鬟,所以仍舊習慣稱其爲“小姐”。

    “我等老爺回來。”

    婦人眼眶微微泛紅,還有些腫,顯然是哭過一場。

    她平靜地抱着大貓,望向敞開的大門:

    “老爺他總不能躲我一輩子。”

    等到晌午時分,好些小丫鬟站得搖搖欲墜,腳掌像是木頭般僵硬,氣血都凝成一團,幾乎要昏死過去。

    再過三刻,錦袍華服,鬚髯如戟的高大老者,提着魚簍跨過府門。

    赫然正是與寧海禪見過一面的陳行!

    “夫人,我在怒雲江打到兩條足斤足兩的金虹鱒,讓廚房燉個湯,給你好生補一補身子。”

    陳行聲如洪鐘,笑得爽朗,好似渾然未曾察覺府中的沉悶氣氛。

    “老爺。”

    端莊婦人正要起身,卻因爲坐得太久,兩腿無力,險些栽倒,還好年老嬤嬤眼疾手快,將其攙扶穩住。

    那只大貓叫了一聲,當即跳下,鑽進桌椅底下。

    “夫人,怎麼回事!爲何如此虛弱?”

    陳行訝異,趕忙丟開魚簍,一把脈象,就怒氣衝衝喝道:

    “你們幹什麼吃的!趕緊端些易於消化的飯食上來!餓壞了夫人,逐個發賣到外鄉!”

    丫鬟們膽戰心驚,都用乞求的眼神注視着夫人,後者拉住陳行的手掌,悽聲道:

    “老爺!昭兒沒了!”

    陳行麪皮抽動,嘴脣顫了兩下:

    “怎麼沒的?”

    婦人終於是忍不住委屈,大顆淚珠垂落:

    “連夜傳來的信兒,說是怒雲江口,天降隕石,把昭兒的船砸翻了,始終……沒找到人。”

    陳行臉色古怪,手掌按住夫人的後背,氣血徐徐推動,好似潺潺溪流,滲透滋潤單薄的身軀,免得傷心過度,壞了臟腑。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夫人節哀。”

    婦人陡然揪住陳行的胸口衣袍,五指用力到青筋畢露:

    “老爺!昭兒從黑河縣返程,就在義海郡門口遭此大難!

    你那個好徒弟,打斷曄兒兩條腿,心狠手辣不講情面!

    如今又害了昭兒,乾脆讓寧海禪把我也打殺,一了百了!”

    陳行深深嘆息:

    “夫人何必妄自揣測。你也說了,昭兒……是遇上天降隕石,跟海禪有什麼干係。他再厲害,也沒轟碎星辰的驚天能耐!

    事已至此,先吃飯吧,夫人。”

    他輕輕扯脫婦人的手掌,轉過身把魚簍撿起來:

    “把寶魚殺了,打湯。”

    婦人不依不饒,指甲刺破皮膚,浮現斑斑血色,厲聲道:

    “老爺!曄兒、昭兒,雖不是你的親生骨肉,卻也叫了你好些年的爹爹,他們是打心眼裏,把你視爲父親!他們也姓‘陳’啊!你當真無動於衷麼?!”

    陳行再次放下魚簍,無奈地面對梨花帶雨的婦人:

    “好,夫人既然要我討個說法,我去就是了。

    來福,你去東門棺材鋪子,買一口上等貨色,提前準備着。”

    名叫“來福”的管家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將目光轉向夫人。

    “老爺,你這是何意!?”

    婦人怔住。

    “我動身奔赴黑河縣,尋寧海禪,質問昭兒之死,是否與他有關。

    他若點頭,那麼,就要一命抵一命,但我武功不如寧海禪,必定被打死,乾脆把棺材買好。”

    陳行鄭重說道:

    “那個孽徒,從未把師長規矩放在眼裏過,我這個師父都被逐門而出了,夫人莫非以爲,他還會對我低眉順眼麼?”

    婦人啞口無言,她可是見過自家老爺被打得嘔血,臥牀數月的狼狽模樣。

    想到又要做一回寡婦,趕忙拽住邁步的陳行。

    “既然夫人不願我赴死,那就用些飯食,免得餓壞自己。

    昭兒遇難夭折,實乃天公瞎眼,事已至此,不如吃飯。”

    陳行眉頭緊鎖,輕聲細語:

    “我稍後出門一趟,請道官老爺主持一場水陸大會,爲昭兒祈福,讓他在天之靈得到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