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見面收禮,事不過三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白特慢啊字數:5010更新時間:24/07/02 08:57:39
    內城大宅的門外,幾家武行的坐館師傅聚在附近酒樓,各自喝茶。

    不過瞧他們時不時往窗外張望的期待樣子,更像是等待吃瓜。

    天鷹武館的韓揚問道:

    “帖子都遞過去了?”

    斷刀門穆春點點頭:

    “人家是折衝府出來的校尉,未必肯賣咱們這幫老家夥面子。”

    神手門朱萬嗤笑一聲:

    “本就沒指望靠你我的人情,讓陶融退步,只是表個態,讓白七郎看到了,也算落着一份好。”

    穆春手裏捏着兩顆鐵膽,不斷地碰撞摩擦:

    “強龍不壓地頭蛇,陶校尉咋就不明白這個道理呢。

    黑河縣一畝三分地,白七郎他一隻手遮得住天,幹嘛非得拿他立威。”

    朱萬低頭笑道:

    “他只是一個折衝府校尉,放在義海郡算一號人物,可若想往上爬,就得替更厲害的角色用心辦事,謀求出路。

    誰不曉得白七郎有手段,師傅是周天採氣的四練宗師。

    聰明人豈會自討沒趣,但做什麼事,未必由得了自個兒。”

    穆春寬大的手掌握住鐵膽,搖頭道:

    “白七郎倒也不急,沉得住氣,船隻被扣,夥計被押,依舊穩如泰山,都未露面出頭。”

    韓揚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道:

    “被架在火上烤的人,是陶融。如果白七郎主動登門,便是給他臺階下,有放人的由頭,換做我,也懶得搭理,左右不過損失千把兩銀子。”

    朱萬眯起眼睛:

    “魚檔招攬了雷雄、王定,擺明了要讓黑河縣的何家,改成白家。

    陶融故意找茬,擋人財路,如同殺人父母,倘若再持續一陣,依我看,這事兒很難善了。”

    韓揚望着色澤清亮的茶湯:

    “黎師傅那邊,通知了沒?”

    赤眉賊攻城,多虧通文館的主僕二人,寧海禪與老刀出手,方纔消弭一場大禍,衆多武行的坐館師傅都要承這份情。

    再加上白啓獻策,整編衛隊化爲團練,極大提升武行說話的分量。

    所以,內城幾家武館的師傅,無不站在白七郎這一邊。

    沒了何文炳從中作祟,憑着白記魚檔跟火窯、武行的交情,再拉上柴市的宋麟,黑河縣幾方地頭蛇,說一聲“同氣連枝”倒是不爲過。

    “昨晚上就去瓦崗村報信了。”

    穆春回答道。

    “黎師傅曾在天水府趙大將軍麾下當差,陶融一個折衝校尉,還真不夠看。

    靠山這種東西,永遠都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望向陶融所在的大宅,韓揚並無多少幸災樂禍之色,只是希望陶校尉腦袋靈光一些,別弄得大家都下不來臺。

    否則,赤眉賊又要再背一條人命債。

    也挺頭疼。

    “姓陶的,不知道白七郎是黎師傅的學藝徒弟?”

    穆春眉頭微皺。

    “沒打聽得很清楚。他們初來乍到,哪能對黑河縣掌上觀紋。”

    朱萬嘴角扯出譏諷笑意:

    “這幫大城的老爺,本就瞧不起窮鄉僻壤,滿心想着虎軀一震,抖摟官威,咱們當場便跪下拜服了。

    都道池塘淺,養不出蛟龍,廟宇小,供不了大佛。

    這一回,偏要讓陶校尉撞個滿頭包!”

    ……

    ……

    半個時辰後,黎遠氣勢洶洶踏進大宅門:

    “陶融,你好大的官威啊!當上驍衛校尉,就不認得我這把老骨頭了?”

    他早年在趙闢疆的軍府當差,司管軍械製造,鐵器冶煉之事,與不少精兵悍將都打過交道。

    名聲響徹天水府的銀錘太保裴原擎,便是其中之一。

    似陶融這等沒啥靠山的驍衛校尉,見到黎遠,得畢恭畢敬叫聲“黎大匠”,否則算是失禮。

    “黎師傅言重了!在下本想着忙完公務,親自上門拜會……”

    陶融萬萬沒想到,黎遠來得這麼快,他曾聽陳昭提及過,白啓而今正在火窯學藝。

    但火窯家大業大,學徒大幾百號人,這點兒關係值當黎遠飛快趕到,興師問罪?

    “拜會?你給咱徒弟腦袋潑髒水,扣他的船隻,關他的夥計,還要登門拜會!莫不是,想老夫給你磕頭,煩請你高擡貴手?!”

    黎遠鬚髮皆張,風塵僕僕,像是連夜縱馬而來,眼瞅着快開春,阿七忙完手頭上的生意瑣事,便可以跟自己安心打鐵鑄兵。

    結果半道殺出個陶融,壞了他的籌劃!

    “黎師傅,我……”

    陶融有些汗流浹背,面對黎遠他不敢有啥氣性。

    雖說這位爺不再是將軍府大匠,已經回鄉養老,但手裏頭積攢能用的香火情卻不少。

    除去銀錘太保裴原擎之外,還有使鑌鐵壓油錘的黑麪太歲薛文通,使人面烏銅錘的紫禁莊主樑泰,以及一位出身八柱國,不知具體名諱的金錘霸王。

    這種可怕的人脈,莫說自己一個驍衛校尉,便是陳昭來了,也得退避三舍。

    “老夫只問你一句,放不放人?”

    黎遠虎目圓睜,若非武行通風報信,他還不知道阿七出了這檔子事兒。

    徒弟遇到麻煩,正是做師傅彰顯手段的好時候。

    論武學見識,自個兒幾輩子都比不上寧海禪,可說到各路交情,那又不一樣了。

    而且,黎遠並非迂腐的老頭兒,能用上關係省心省力,他絕不含糊。

    “黎師傅,我下鄉收稅,查驗大戶商行的賬冊數目,也合乎規矩……”

    陶融硬着頭皮搪塞道。

    他既然上了陳昭這條船,便不可能退下,倘若半途而廢,不僅攀附裴原擎的機會沒了,還平白得罪白七郎以及通文館。

    這吃力不討好,裏外不是人,才叫虧大了。

    “好!伱是折衝府校尉!老夫說話不管用!讓裴公子與你講!”

    黎遠何等火爆的性情,哪能理會陶融的緩兵之計,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當即便打算傳信天水府,讓裴原擎修書一封。

    儘管人走茶涼,說話未必如以前那樣管用,可一位能鑄上品寶兵的大匠,到哪裏都會被大勢力奉爲座上客,得到相應的尊重。

    “黎師傅請留步!先坐下來喝杯茶,消消火氣。我立刻放人……”

    陶融額頭冷汗密佈,趕忙攔住轉身欲走的黎遠,賠笑道:

    “咱們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朝着另一個親隨使眼色,讓其速速尋陳昭救場。

    小小黑河縣,一個賤戶出身的打漁人,靠山如此之硬!

    這麼厲害,幹嘛窩在窮鄉僻壤做小買賣?!

    ……

    ……

    “陳小師叔,師傅他老人家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難得待在通文館。”

    跟陳昭你來我往閒聊了一陣子,白啓發現這位師爺的養子,有種自以爲是的精明,貌似城府很深心思不淺,實則想些什麼都寫在臉上。

    “要不,我這就帶小師叔你去見一見?”

    陳昭心下大喜,他正想着該找個啥藉口,提出到通文館拜會寧海禪。

    自己揣着象形寶玉,又有繼父陳行的情面,應當不至於空手而歸。

    “那敢情好!我在爹爹身邊的時候,就常聽他講起寧掌門,一直極爲敬仰!可惜始終未曾有緣相見……”

    是你親爹麼,叫得這般親熱?

    白啓暗暗腹誹,輕咳兩聲道:

    “小師叔可準備了什麼禮物?咱們黑河縣的習俗,初次登門不能空手。”

    陳昭有些犯難,他剛損失了一匹赤血麒麟馬,心痛如同刀割。

    還要送禮?

    “當然了,我其實也不喜歡這種繁文縟節,我待會兒添幾份禮盒,讓小師叔拿着就好。”

    白啓語氣遲疑,眼中閃過明顯的懷疑之色。

    怎麼?你覺得我像窮鬼!

    陳昭不比他大哥陳曄,好歹吃過幾年苦頭,他打從記事起,日子已經過得不錯。

    更別說改姓“陳”之後,認了陳行做爹,直接搬進義海郡的府邸,開始錦衣玉食的少爺生活。

    “寧掌門乃四練宗師,我是怕送的禮,他瞧不上……”

    陳昭解釋道。

    “禮輕情意重,反正也是走個過場。我倒是能爲小師叔你參謀一二,這幾天老聽師傅他唸叨,什麼養神丹、安神香之類。”

    白啓漫不經心地說道。

    寧海禪他不是武夫嗎?還需要修道外物?

    陳昭眉毛揚起,旋即咬了咬牙,從懷中摸出一方陰冥木所製成的精巧盒子,約莫巴掌大小:

    “此物是我前陣子歷練所得,名爲‘渡海香’,乃是道喪之前,鼎鼎有名的佛門巨擘淨禪宗之祕方。修道人打坐觀想,入定抱胎,念頭如過汪洋苦海,難以循着憑依支撐。

    此香一經點燃,可燒七天七夜不滅,香氣濃郁,庇護神魂,如披天衣,橫渡苦海,不受外魔所干擾。”

    他手掌捏得很緊,越說越捨不得,這種稀罕物什縱使自己用不上,當做人情或者交換,也是極好。

    “小師叔太客氣了!大家都是同門,隨便買點尋常東西足以,何必……哎呀,小師叔你撒手!我替你帶給師傅。”

    白啓使勁一抽,把精巧木盒從陳昭掌中奪過,塞到自己懷裏,而後再道:

    “小師叔,咱們頭一回認識,按照黑河縣的習俗,咳咳,長輩也該給小輩備一份。”

    陳昭麪皮一抖,寧海禪的徒弟臉皮咋這麼厚?

    他憋了半晌,最終還是沒受住白啓真誠的眼神,又從袖中掏出兩個瓷瓶:

    “這是折衝府才有的虎狼丹!服用下去,不僅氣力大增,還能壯實體魄,改變精神氣質……”

    不等陳昭講完,白啓就不帶半點煙火氣,將其接下:

    “小師叔真是出手闊綽,不愧爲天水府的英才俊傑,這等好東西,我在黑河縣別說見了,便連聽都沒聽過。”

    陳昭肉痛不已,他分明是薅通文館的羊毛,爲何反而大出血,倒賠兩樣好物。

    “小師叔,咱們這就動身吧。”

    也不曉得師爺怎麼培養的,委實有些像地主家傻兒子,白啓揣着渡海香與虎狼丹,十分滿意:

    “也不枉我分出兩碗肉湯。”

    ……

    ……

    片刻後,兩人走過千廝門,來到通文館。

    行至臺階下,陳昭內心隱隱激動。

    作爲陳行的繼子,他沒少聽說義海藏龍金字黑匾的相關事蹟。

    那是十七行砸了自家招牌,共同鑄成,代表着力壓十七家的凜凜威風!

    每一次,自個兒提到通文館,同輩中人無不高看一眼!

    “義、海、藏、龍……可惜,不能掛在家中。”

    陳昭想道。

    通文館不再姓“陳”,而是姓“寧”。

    這一點,讓他有些不滿,天底下哪有徒弟開革師父的規矩道理?

    寧海禪可以當通文館的掌門,但怎麼能把三大真功根本圖,五部上乘大擒拿,悉數捲包帶走?

    若不是這樣,自個兒也有個“少門主”的名分,憑藉如此深厚的武學底蘊,說不好有望四練氣關。

    “據說,寧海禪這人性情古怪,喜怒無常。五年前,大哥口無遮攔出了幾句惡言,便被打斷雙腿,坐在輪椅上。”

    跟着白啓的步伐,陳昭邁過門檻,跨進前庭,那塊心心念念的金字黑匾赫然映入眼簾。

    他心裏頭卻隱隱發怵,像是感受到莫大的壓力,腳下如履薄冰,速度越發緩慢。

    “小師叔稍等,我前去喚師傅。”

    白啓態度依舊溫和,師傅最近修身養性,瞅着都面善許多,不至於當場打殺陳昭,取其性命。

    前提是這位師爺養子,要懂得分寸。

    “但願如此,否則又要勞累刀伯灑水洗地,打掃清潔,怪麻煩的。”

    他這般想道。

    “白七郎這人,倒是值得一交,拉攏了他,等寧海禪百年之後,通文館保不齊又能回到我陳家名下!”

    陳昭垂首思忖,餘光一瞥,瞧見一個頭戴貂皮帽的高大老頭,長得慈眉善目,正拎着一桶水,還有擦洗的墩布。

    “通文館的老僕,瞅着精氣神不差。”

    約莫三分之一柱香的功夫,天青衣袍的寧海禪出現在正廳。

    正如孃親所說的那樣,刀眼冷眸,寬肩闊背,有股子江湖野客的狂放不羈。

    陳昭心頭一突,身軀好似打顫,莫名有種腿軟的感覺。

    “你是陳昭?陳曄的弟弟?”

    寧海禪大馬金刀坐下。

    “在下陳昭,見過寧掌門。”

    陳昭收起浮於表面的傲氣,畢恭畢敬答話。

    “陳曄怎麼沒來?”

    寧海禪隨口問道。

    我大哥兩條腿都被你打得粉碎,哪裏還敢進通文館的大門!

    陳昭嘴角一抽,笑容僵硬:

    “大哥他不良於行,常年臥牀休養,已經極少在外走動。”

    寧海禪哦了一聲:

    “挺好,行走江湖,難免惹禍上身,不若好生待着,修心養性。”

    陳昭默不作聲,白啓適時地端來熱茶,一杯奉給師傅,一杯放在下首的桌上。

    這是入座的意思。

    “禮沒白送。”

    陳昭不由感激,順勢屈身,半邊屁股挨着座椅,開始切入正題:

    “不瞞寧掌門,在下登門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我跟隨爹爹習武練功,常聽他唸叨,通文館的掌門印信是一枚龍象寶玉,寧掌門當年高風亮節,只取龍形,留下象形,實在令我欽佩。”

    說着,他就從懷中取出那枚瑩潤精緻,好似白象昂首的一枚殘玉。

    “我此次拜會,一是爲了交還象形寶玉,讓寧掌門更加名正言順,穩坐大位;

    二是希望求一門真功根本圖,用於增進自身的武學見識。”

    陳昭無比忐忑,耳邊卻傳來極爲簡單利落的一個字:

    “好。”

    寧海禪右掌搭在座椅,輕輕豎起兩根手指,果斷答應。

    白啓很有眼力勁的,代替師傅收下那枚象形寶玉。

    “……寧掌門當真是胸懷磊落,請受在下一拜。”

    陳昭愕然不已,似沒料到這麼容易,他趕忙起身作揖拱手。

    莫不是,寧海禪還記着爹爹的授業大恩?

    念及於此,他眼神閃爍,再度鼓起勇氣道:

    “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久聞通文館的鬥戰法酒,治療內外傷頗爲奇效,我出入軍中,戰場上刀槍無眼,不忍見同袍遭罪,想求此祕方。”

    寧海禪依舊頷首:

    “好!”

    然後,他就豎起第三根手指。

    “真功根本圖,鬥戰法酒祕方,待會兒一併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