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傾,道紀
類別:
武俠仙俠
作者:
白特慢啊字數:4116更新時間:24/07/02 08:57:39
坐在珠簾後面的嫵媚女子頓感脖頸微涼,好像白刃加身,泛起莫大的寒意。
“大將軍的武道修爲,越發高深莫測了。”
四練宗師便是肉身祕境的終點,其上另一重天地,名爲神通祕境。
據說有着移山填海,千變萬化的可怖手段,乃天底下有數的絕頂之輩。
統轄天水府的趙闢疆大將軍,五年前就引火燒身,粉碎虛空,躋身於這一層次,之後立刻被龍庭加封賞賜,剛剛登基大寶的年輕天子,親自寫下“護國柱石”四個大字作爲褒獎。
“永太子被廢,隨王殿下入主東宮,成爲新帝,讓人始料未及。現在一朝三條龍,遲早生亂。
太上皇仍舊屬意廢太子永王,太上皇後伽羅卻扶持隨王,塵埃還沒落定,大家都要選邊押寶。”
冥冥虛空如水波震盪,那道聲音跨越千百裏之遙,降臨隱閣,傳達意志。
嫵媚女子垂眸,似是不解:
“隨王殿下都已經坐殿稱帝,祭告天地,乃名正言順的九五之尊,廢太子還有翻盤的機會?”
趙大將軍所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蘊含莫大的重量,壓得衆人喘不過氣。
“爾等不知道內情。龍庭治世,非一家天下。市井坊間的話本評書,講五帝降生凡塵,助太上皇平定道喪大亂,重整赤縣神州,並非一昧穿鑿附會。
甲子不到,太上皇便把旁門左道掃蕩乾淨,這其中五族八閥出了大力,所以才有如今的八柱國之貴籍。”
太上皇問鼎天下之初,將赤縣神州劃分爲十四座大府,再把豐饒八地悉數賜給官拜大柱國,這等於是一口氣封出八位異姓王。
恩賞之隆重,古今未有!
“太上皇所納的妃子,無不出自五姓。如今是太上皇後的伽羅乃大赤天福地的法家長女,身份尊貴無比,得到她的支持,隨王才能逆勢而起。
可淪爲廢太子的永王,來頭也不一般,他母親是大青天福地的刑家,被逐出東宮後,藉助族中至寶,參悟絕學功成,凝聚十方戰聖心這一稀世法體。”
隱閣本就是趙闢疆軍府當中的心腹幕僚主持運轉,這些中樞上層的祕聞不用藏着掖着:
“加上太上皇對永王留有一絲父子之情,誰才是龍庭主人,尚未可知。”
嫵媚女子心頭恍然,永王雖然被廢,本身卻有三大優勢,一是聖眷未失,二是母族勢大,三是血脈高貴。
反觀看似執掌龍庭,加冕九五的隨王,首先他母親名分低微,雖也是五姓女,但並非嫡長,提供不了任何臂助,所以投到伽羅皇后門下,謹小慎微討其歡心。
其次,隨王並不被退位閉關參悟天道的太上皇所喜。
俗話說,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
太上皇後與太上皇的關係素來冷淡,早年前幾乎勢同水火,難以共處。
隨王拜在伽羅太上皇後的門下,是一步妙棋,卻也註定得不到太上皇的青眼聖眷。
“中樞的局勢當真複雜,若非將軍法眼如炬,看得通透,我等恐怕還以爲廢太子被逼到絕路,隨王才是真命天子。”
嫵媚女子掩嘴輕嘆,縱然新帝登基,可只要太上皇還在一日,大權就不可能被他掌握,廢立不過一句話的事兒。
“名爲天子,實爲儲君,那位隨王殿下坐鎮龍庭的每一天,就像如履薄冰,能否走到對岸,確實是未知之數。”
趙闢疆渾厚如銅鐘的音波,轟然在隱閣炸開:
“兩條真龍爭奪天命,我等插不上手,添柴或者澆水,由八柱國去做。但子午劍宗覬覦玄奇神兵,實乃大逆不道,若非忌憚顏信老兒,本將軍早就帶領大軍,伐滅山門了。”
嫵媚女子嫣然一笑:
“顏信壽數將盡,大將軍無需在意,子午劍宗上一代道子叛門,一口氣連誅四位長老,以及七個真傳,逼得宗主顏信不得不破關而出,親自將其斃於怒雲江,兩大神通交手,釀成天傾災禍,甚至撬動虛空干擾靈機,讓濁潮大盛,遺禍無窮。
自此之後,子午劍宗元氣大傷,可以說是一蹶不振,不再是大將軍的心腹之患。”
遠在千百裏外的趙闢疆雙手負後,好似坐在一方虎皮大椅上:
“這些年,子午劍宗突然集中在義海郡招收門人,事出反常必有妖。
外界傳言,顏信傾注心血培養出來的道子寇求躍,乃受墮仙所迷,追尋神通之上的長生祕境,結果墮入濁潮,淪喪神智,化作邪魔,這才有叛逃之事。
寇逆被誅殺之前,極可能找到傳聞中第七口玄奇神兵,只是未曾到手。
顏信老兒這幾年忍氣吞聲,究竟是示敵以弱,還是真的外強中乾,委曲求全?”
嫵媚女子眼眸狹長,輕笑道:
“大將軍懷疑顏信老匹夫,他其實跟寇逆做局,仍舊在謀奪第七口玄奇神兵?”
趙闢疆遙望天邊,隔空對話:
“五帝斬滅墮仙,煉作玄奇神兵,鎮壓龍庭國運,五姓與太上皇,分別持有六口,用其統攝赤縣神州的萬方靈機,升降雷霆,推動潮汐,總理陰陽……倘若子午劍宗佔據第七口玄奇神兵,龍庭都要忌憚幾分。”
嫵媚女子擡起塗抹丹蔻的手指,撥弄髮絲:
“萬一五姓與龍庭共擊之,豈非滅門大禍?”
趙闢疆哈哈大笑:
“倘若贏了,便是千秋萬代的基業永固,換成你,賭不賭?就算五姓與龍庭聯手發動玄奇神兵,最多出動三口,子午劍宗只要抗住一次,以後一躍成爲天下上宗之首。
反正換作本將軍,一定賭!”
嫵媚女子認真思忖,隨後搖頭道:
“持有玄奇神兵,不僅能夠威壓當世,還可以調動靈機,鯨吞萬方,哪怕被濁潮侵染的貧瘠魔土,也可以被沖刷澆灌,化爲修道人夢寐以求的洞天福地。
這種誘惑,實在太大,難以抗拒。”
趙闢疆眸光爍爍,宛若兩顆大星旋生旋滅,蘊含無比深邃意味:
“所以,不止是羅兆鵬這種小角色,子午劍宗的各大真傳,都陸續開出懸賞掛上去,當年本將軍用隱閣扼殺了一個裘千川,還不夠。
本將軍要逼得顏信老兒坐不住,看他葫蘆裏到底賣什麼藥!”
嫵媚女子俯首聽命,隱閣本就是大將軍的產業生意,它的作用不僅僅在於日進斗金撈銀子,更能爲趙闢疆提供方便。
如果他想要一個人死,無需自己出面使力,只要將其名字高懸隱閣。
……
……
“隱閣規矩,一次不成,除非加價,不然懸賞就會降檔。那幾家的孤魂野鬼,拿出千兩黃金已經不容易,估計是沒後續了。”
通文館中,老刀坐在門口,呵呵笑道:
“小七爺,可以過上好一陣清淨日子了。”
白啓心情不錯,拎着兩包糖炒栗子,遞給刀伯一份:
“人爲財死,鳥爲食亡,但不至於蠢到非得送掉命,才肯罷休。
師傅這一回打窩釣魚相當成功,黑河縣方圓數百裏,大抵被掃蕩乾淨七八成了。”
老刀眼角皺紋微微上揚,剝掉脆脆的外皮,把油光鋥亮的香甜栗子丟進嘴巴:
“對於少爺來說,這事兒還不算完,蘇、冒、韓、方這四家,也就冒家因爲勾結邪魔死得還算乾淨,其他幾座行當都剩着不少人,當然,蘇家最後一支香火,而今也被掐滅。
仔細想來,只餘梨園行韓家、金銀行方家。
他們啊,一個做逢迎權貴的皮肉買賣,一個開存取抵押的錢莊生意。
要麼有關係,要麼有財力,都不好惹。”
白啓嘖嘖兩聲,能夠穩坐一門行當的頭把交椅,誰也不是易與之輩,若非撞到自家師傅這塊鐵板,至少傳承四五代沒啥問題。
別過刀伯,他回到休息的廂房,開始清點收穫。
兩門上乘武功,一橫練,一道術,皆是價值不菲的好貨色。
其次便是各種傷藥、外藥、補藥,乃至於……春藥?
“江湖人士龍蛇混雜,啥下三濫手段都有。”
白啓撇了撇嘴,正經人誰會隨身帶着催情之物。
他繼續整理,那本《風流探穴十八式》被丟到一邊,壓在枕頭底下。
“鬼頭刀的料子不錯,拿給黎師傅讓他融掉,打一口千鍛級別的好兵器……”
白啓撿撿挑挑,居然從中找見一本道喪古籍,封面做過防水處理,內裏有些被蟲蛀啃咬的損壞痕跡,但總體保存得相當好。
“墮仙降大千,濁潮起虛空……”
他翻開扉頁,便看到這麼一句話,與打小聽說過的那些神話大差不差,無非是不知名諱的墮仙墜在赤縣神州,引發前所未有的濁潮大禍,污染靈機,使得所有修道之人,都面臨“魔染”危機。
簡而言之,大概就是修道人吞吐靈機時,走火入魔的機率暴漲,欺師滅祖,殺戮同門的惡事屢見不鮮,使得無數稱雄一時,風光無限的道統、傳承因此覆滅。
直至龍庭出世,通過六口玄奇神兵梳理靈機,滌盪濁潮,重新恢復赤縣神州的本來面貌。
“墮仙究竟是啥?域外更爲強橫的大能?亦或者長生不死的仙人?”
白啓感到疑惑,只不過道喪古籍並未做出解釋,繼而用大量篇幅稱頌四聖五帝,奇怪的是,撰述的作者把“四聖”列在“五帝”之前。
要知道,五帝托胎轉世,降臨凡塵,助太上皇掃平天下,絕滅妖邪,重拾山河乾坤,早已爲世人所共知。
府郡大城,皆有“五帝廟”,裏面供奉大青天刑帝、大赤天法帝,大白天公陽帝,大黑天水帝,大黃天巴帝。
祂們的子嗣血脈,也被喚作“五姓”,身份地位與皇親等同。
故而,也有一句流傳頗廣的話,龍庭與五姓同治天下,共分神州!
這並非吹噓之言,那位自願退位閉關修行的太上皇曾經當衆立下一條規矩,凡龍庭天子只可迎娶五姓之女。
“簡直尊崇到極點,這份待遇。”
白啓感慨,太上皇如此舉動,相當於把龍庭的皇位更迭,僅限在五姓當中。
“自古以來,上位者最不可能分享的,便是權力。除非,有不得不如此的理由。”
他埋頭看書,然後發現越到後面,撰述作者似乎愈發偏激,字裏行間充斥各種貶低之詞,宛若激昂檄文,聲討龍庭不敬真聖,反而供奉僞帝。
“五帝是僞,四聖才是真?判斷的依據是什麼?”
白啓眉頭微皺,書中有一句話被反覆提及,四聖作爲創世之源頭,恩德澤被,彌遠無邊,赤縣神州卻無一座廟宇供奉,乃大不敬,撰述作者認爲,正是這種不敬,方纔招致濁潮大禍。
“對啊,爲何赤縣神州從不見四聖之廟宇?公開的說法貌似是,四聖不具名諱,不存形體,故而不受香火,聽上去似乎有些不太可信。”
白啓漸漸被吸引,精神沉浸進去,書頁翻動飛快,不知不覺已到最後:
“寰宇本分五大道紀,自‘太易’起,天地出誕,一切虛無,未曾生有。
四聖打破大千,踏步而出,下於界海,上取大道源流,下合億兆世界,造化出無窮生靈。
立道庭爲祖脈,傳名諸天,治世定規。
祂們爲道之形,法之本,極少顯跡,收有十二仙首,授予道君尊號,轄制諸方天地,此爲‘太初’。”
書中只詳細描寫“太易”、“太初”兩大道紀,剩餘卻未再提。
但撰述作者提到一個頗爲有趣的說法,最早計算寰宇生滅的用詞,乃是“劫”,多以第幾劫爲名,直至四聖到來,方纔改稱爲“紀”。
此人似乎是某個窮經皓首的大學者,自稱翻遍千秋以內的經典史書,也未能找到個中答案,十分遺憾。
末尾之處,他寫出四聖之名諱——
“大智玄君,大德天尊,大慈至聖,大愛羅神。”
白啓手指掠過,按在一個又一個模糊字跡上,心神莫名觸動。
他猛地合上這本道喪古籍,盯着書名:
“《太史公一家言》,好怪的名字。這不是一人所寫,而是一家世代所著,難怪能夠從道喪寫到龍庭……中間歷經三千年之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