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郡城道院,何家來人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白特慢啊字數:5472更新時間:24/07/02 08:57:39
    通文館親傳考覈,還有吟詩作賦這一關?

    白啓眼角抽動,總感覺這是寧海禪摻私貨。

    但師傅發話了,當徒弟的,自然只能照做。

    “該給教頭抄點啥呢?我肚子裏的墨水也不多……愁人。”

    白啓搜腸刮肚想了兩三句,打算用小紙條謄抄,隨身攜帶,以備不時之需。

    喂完那匹追風馬,他就離開通文館,捎着蹲在牆角的許三陰,回到二仙橋的老宅。

    殺退赤眉賊後,內城、外城都開始加強巡夜,防止流寇掉頭打個回馬槍。

    各大武館的學徒門人還自發組織人手,清理被燒成白地的棚戶區。

    把無處可去的難民百姓安置妥當,以免生出更大亂子。

    柴市、魚欄也逐漸反應過來,爭相搭起長棚施粥賑災,贏取民心,助漲名聲。

    老宅這邊遭受匪患的程度略輕,只有兩家成衣鋪子被砸了,掠走大量錢財。

    另外便是幾戶窮苦人家,讓賊寇破門打死打傷,簡單辦着喪事。

    “難怪韓揚提出招募鄉勇,籌劃團練,經過赤眉賊的燒殺搶掠,黑河縣的百姓很難再相信衛隊,三大家威望受挫,確實是摻和一手的好機會,握住槍桿子,以後話語權就大了。”

    白啓推開老宅的大門,白明立在前院勤奮站樁,呼吸節奏均勻有力,臉色顯出健康的紅潤。

    時不時分些寶魚,添點油水,讓阿弟瘦弱的身子骨逐漸結實,已養出七八縷氣血,很快便能追上蝦頭。

    “你先暫住西邊第二間廂房,我打算在後院搭個馬棚,到時候由你負責餵養草料,洗刷鬃毛,工錢月底結算。

    對了,這陣子縣上剿匪殺賊的民意很高,平時少走動些,旁人問起,你就說是大田灣的老許,長順叔家的親戚。”

    白啓交待幾句,憑他而今的門路,給一個赤眉賊登冊上戶不算啥難事。

    許三陰連連點頭,對於這位拜入通文館的白七爺,心裏充滿敬畏:

    “我都曉得,絕不給白爺添半點麻煩!給一口飽飯就成!工錢哪裏敢要!”

    畢竟,能讓大當家叫一聲“爺”的人,可不多!

    白啓眉毛一擰,沉聲道:

    “一碼歸一碼,你現在是白記魚檔的長工老許,不是打家劫舍的赤眉賊。做工拿錢,幹活吃飯,這是我定的規矩。”

    許三陰彎下的腰桿一顫,臉上浮現感激之色:

    “好嘞,好嘞,咱都聽白爺的。”

    如若能做良民,誰又願意當賊?

    最開始,赤眉以大當家爲首,吸納流民災民,抄了幾家囤糧漲價的富商大戶。

    大夥兒嘯聚山林,建起寨子,開墾荒田,種地打漁,以期熬過那場天傾大禍。

    可後來頭領們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的舒服日子過慣了。

    發現金銀、武功、婆娘……都能通過搶掠得來。

    便就漸漸真成賊了。

    “刀伯放不下伏龍山的兄弟,也惦念着替天行道四個大字。

    但世情如網交織錯綜,容不得他那點念想。”

    安頓好養馬的許三陰,白啓微微一嘆,龍庭以十四府爲根基,統攝萬方靈機,再用三籍六戶劃分階層。

    這種等級森嚴的法網之下,想要成什麼事都很難。

    指點完阿弟站樁練功,白啓燒了一桶熱水準備沐浴,從赤眉攻城再到打死楊猛,手持硬弓殺穿外城幾條長街,他滿身濃烈殺氣,幾乎比擬積年的大寇。

    儘管已經洗過一次,但那股勃發的血氣根本掩蓋不住,莫名有種火爐揭開蓋子的炙熱感覺。

    這就是摘得金肌玉絡,所帶來的巨大變化。

    尋常的一練圓滿,無非筋膜伸縮自如,宛若強弓堅韌,揮動拳腳崩崩作響,爆發力極爲兇猛。

    白啓卻能做到勁力節節貫通四梢,控制周身毛孔舒張關閉,把厚實氣血養在體內,日積月累潤澤肌體。

    久而久之,底蘊積蓄只會越來越強盛。

    “二練是叩開骨關,換汞血,煉銀髓,提升自身的體力、氣力、勁力。

    每換一次血,各方面都能得到極大增強。

    最圓滿的層次,便是骨髓充盈,收斂全身。

    如同龜息,將心跳、呼吸、血液流動降到最低,保養生機,延長壽數。”

    拿着刀伯所給的兩本冊子,白啓認真觀看,仔細咀嚼裏面的精要含義。

    “曾有二練圓滿的武夫行刺,將自己埋在冰雪之中,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只爲等待目標出現。

    從這一點可以看出,武道四大練,每一個層次,大成與圓滿之間的差距頗大。

    所以教頭收徒,引我入門的時候才會說,通文館的傳承遠比黑河縣武行來得完整,能使人摘得四練大圓滿。”

    白啓通讀一遍祕笈文字,把各種圖畫熟記於心,憑藉識文斷字技藝的效用加持,領會很快。

    沒過多久,墨籙震盪兩下,好似映照覆蓋,閃爍出數行文字——

    【技藝:纏絲手(入門)】

    【進度:0/800】

    【效用:極柔極剛極虛靈,運若抽絲處處明】

    “這是走勁的武功,一念催發氣血,勁力潛伏在筋肉下,鬆沉彈抖,頃刻炸開。看起來很輕柔,實則剛猛異常,要把根根大筋練得很堅韌,方能擰纏絞緊,像大蛇盤繞……”

    白啓若有所思,通文館的五部大擒拿環環相扣,由內到外涉及四肢百骸,五臟六腑,九竅根節,體系縝密嚴謹無缺。

    “真是少走幾十年的彎路。”

    他眸光再往下一掃。

    【技藝:白猿功(入門)】

    【進度:0/800】

    【效用:提氣輕身,陸地飛騰】

    “白猿功是飛檐走壁,凌空捉雀的提縱術……”

    如果說,纏絲勁練得是手上功夫,白猿功便是輕身本事,配合羅漢手的馬形,龍行掌的龍形。

    兩腿、腰胯、胸背、小腹,可謂處處兼顧,勁力一發,走遍全身。

    一分氣血,發揮七八分的用處,同境界之內,肯定是罕有敵手。

    “熟黃精吃得差不多了,熬夜爆肝恐怕傷身,暫時熟悉下運功招式。也不知道藥鋪買的,能否趕上那只雀仙古法蒸曬的好用。

    下回兒進山,讓阿弟再換一些。”

    尚且算是寬闊的室內,白啓腳踩連環步,勁力節節貫通,從脊柱大龍升騰躥起,再流經於四肢,發於根根指節,氣血跟隨鼓盪周身,發出浪潮澎湃的明顯動靜。

    像是決堤轟鳴的黑水河!

    燭臺火光的照耀下。

    那具披着單薄中衣的挺拔身子,肌體表面宛若覆着金玉之色。

    閃轉騰挪的跨步活腰間,釉質色澤若隱若現,宛若寺廟裏的神像,透着莊嚴寶相。

    金肌玉絡,名不虛傳!

    ……

    ……

    “爹,我想進城。”

    返回宋家莊的路上,宋其英手掌攥緊繮繩,鼓足勇氣開口道:

    “大哥做買賣的能耐,比我強出數倍不止,把採參莊、獵虎莊打理的井井有條,柴市日後肯定是要交到他手裏的。”

    宋麟坐在馬背上,他年近五十,已到知天命的歲數,卻是半點不見衰老之態,眼角細紋微動:

    “怎麼,你不服氣?”

    宋其英趕忙低頭:

    “大哥替我遮風擋雨這麼多年,做弟弟的哪會不服。我自問習武天賦尚可,窩在黑河縣跟着大武館的武行師傅,未必能學到真東西,不如進郡城開一開眼界,見一見世面。”

    宋麟點破道:

    “你是心思野了,看到教頭天大的本事,以及赤眉賊殺進黑河縣,幾乎所向披靡的勢頭,還有那頭妖王的滔天兇威。

    一想着義海郡道官老爺坐鎮,沒城外頭這麼驚險,二是覺得,白七郎一個打漁人拜入通文館,都能脫胎換骨,殺二練大成的楊猛,伱若尋個好前程,未必會比他差。

    爹說的,可對?”

    入冬的嚴寒天氣,宋其英鬢角滲出幾分汗跡,他被宋麟銳利的目光一掃,頓覺心底發顫:

    “孩兒確是這麼想的。”

    宋麟嘆息道:

    “你們這些後輩,眼裏就盯着郡城繁華,卻不曉得裏面水也很深,大蛟大蟒,藏龍臥虎,不是一般人所能闖蕩出來的。

    你在黑河縣,人家給我面子,尊稱你一聲少東家,你去到義海郡,十三行的公子聚會,你連門檻都邁不過。

    瞧瞧人家白七郎便拎得清,不曾被那份稅吏的任命文書迷暈了頭,腳踏實地經營買賣,磨練拳腳。”

    宋其英被說得大爲慚愧,臉色漲得通紅。

    他剛聽到鄧勇講,魚欄東家何文炳交出止心觀加蓋金印的任命文書,當即便心動了。

    義海郡的門路不好找,即便柴市跟原陽觀有些關係,想要爭取一份稅吏的好前程,仍舊很難。

    原因無他。

    道官老爺坐鎮一郡,乃有任期,可衙門底下辦差的胥吏卻幾近於世襲,一個蘿卜一個坑,極少流落到外人手裏。

    “最讓爹失望的,是你眼界也低,一個稅吏,狐假虎威紙糊的玩意兒,便讓你方寸大亂。

    半個官身又如何?能進官府衙門又如何?

    說到底,無非是道官老爺養的雜役。

    論及地位,連隨侍童子都比不上。”

    宋麟語重心長,他就兩個兒子,老大穩重,未來鐵定能夠繼承柴市,開闢商路,壯大家族的實力。

    老二拳腳練得好,天賦也不算差,是該潛心培養。

    可從龍王廟到宋家莊才多遠的路程,這都還未走出一半,宋其英便忍不住了。

    “如果,你能等明天早上再開口,我就打算豁出老臉,求到原陽觀,給你謀一個郡城道院的名額。

    龍庭治下十四府,終究還是修道的說了算。天底下,四大練的武夫,哪裏有入道的仙師身份顯赫,居於萬萬人之上。”

    宋麟眼中無比失望,五百裏山道在茫茫夜色裏,像一頭巨獸匍匐。

    “你這樣的心性,耗盡大半家財送進道院,也是被人吃幹抹淨骨頭不剩的下場。”

    這位柴市東家抖動繮繩,兩腿一夾馬腹,猛地躥出。

    後面跟着的衛隊護院,紛紛加快速度,緊跟上去,只留下面帶懊悔的宋其英。

    郡城道院!

    據說乃是十三行高門子弟學法的好地方。

    結業便可被龍庭授籙,名列道籍!

    “還是太急了!”

    宋其英使勁甩了自己一巴掌,揉了揉脹痛的麪皮,追向前面的大隊人馬。

    ……

    ……

    翌日。

    何家大宅。

    何文炳枯坐在涼亭裏,池子裏養的魚兒都死乾淨,條條翻白飄於水面,散發一股腐爛臭氣,下人正用長杆的撈網清理。

    他手裏習慣抓着一把魚食,卻沒處可撒。

    楊猛死了,何重死了,泰兒也死了。

    既無奴才可用,也無香火可續。

    何文炳低垂着頭顱,那張蒙上一層黑氣的蠟黃臉龐,陡然變得獰惡:

    “覺得我絕了後,就能任由宰割!辛苦十幾年打拼出來的家業,讓一個臭打漁的撿便宜!做夢!

    楊猛這條狗尚且能咬人一口,撕下一塊肉!我豈會坐以待斃!”

    心思洶涌如潮浪,一波又一波拍打着,何文炳手指節攥得發緊,咔咔作響。

    最後倏然一鬆,全部灑在地上。

    “信送出去兩天了,人也該到了。”

    何文炳站起身,擡頭看着天色,大步離開涼亭。

    石椅旁邊,柺杖孤零零豎着。

    被寒風一吹,啪嗒,歪倒!

    ……

    ……

    一艘大船停在東市碼頭,高出數丈,分爲兩層,底下叫“雀室”,上面是“飛廬”。

    桅杆高掛着幾個紙皮燈籠,寫着醒目的“何”字。

    兩旁沒有哪條舢板敢於靠攏,就像臥在山崗的吊額猛虎。

    一人步出船艙,踏上廣闊的甲板,他衣着豪奢到不像話,海藍色雲紋團花箭袖,外面罩着金線彩繡的排穗褂子,頭戴一頂白玉冠,腳踩一雙朝天靴。

    光是站在那裏,滿是熏天的貴氣。

    “轎子來了?”

    這位生面孔年紀在二十歲上下,腰背挺直,兩肩很寬,眉毛如若刀裁。

    有股超出歲數,不怒自威的沉重氣勢。

    “早在下面候着。”

    管家模板的老者雙手插在袖裏,笑着答話。

    來頭不凡的藍衣青年嗯了一聲,蹬蹬蹬踩着長木板,忽然一停。

    低頭瞧着泥濘的道路,反手脫下罩在外面的寬大袍子,價值數百兩的好料子頃刻染上層層污漬。

    他卻無所謂的踏上去,只走出幾步遠,就鑽進布簾挑起的軟轎。

    “不長眼的東西!還要七少爺用自個兒的衣衫鋪路!再有下次,扒掉你們一層皮!”

    老管家劈頭蓋臉罵道,幾個擡轎的健僕大氣不敢喘,硬生生受着。

    何家向來規矩森嚴,底下人但凡說錯一句話,做錯一件事,都可能被重罰。

    “起轎吧。”

    藍衣青年有些不耐煩,手掌輕拍轎內,單膝跪倒的健僕即刻站起身,腳下如飛,四平八穩,直接穿過外城,直奔何家大宅。

    片刻功夫,那頂黑河縣唯一的寬大軟轎,便落在水磨大石鋪成的平整地磚上。

    老管家湊上前掀開布簾,藍衣青年彎腰行出,眼皮跟着腰桿一起擡起:

    “何三叔就住這種地方?”

    老管家額頭皺紋夾得死蒼蠅,不陰不陽的笑道:

    “窮鄉僻壤,條件艱苦,也沒辦法。七少爺受委屈了。”

    藍衣青年眼中閃過不快,靴子踩在洗過兩道的地面,望向急匆匆趕來的何文炳。

    後者步履輕健,絲毫不見昨日龍王廟擺酒時的蹣跚緩慢,人未到,爽朗的笑聲先至:

    “七少爺,好久不見了,我離開義海郡前,曾參加過你的抓週宴,那時候你才多大,咿咿呀呀都沒學會說話。

    歲月真真是不留情,一眨眼你就長這麼高了,氣宇軒昂,一表人才……”

    藍衣青年徑直跨上臺階,沒理會熱切伸出手來的何文炳,任由後者絮絮叨叨,他也不作聲,往大宅裏面走。

    穿過風雨長廊,掃着後院的幾叢花樹假山,門窗雕飾,連連搖頭:

    “太破了,這裏要拆掉,立一面照壁,還有這裏,花草全部拔掉,種新的,這池子都發臭了,待會兒讓人填了……”

    藍衣青年好像才是這座大宅的主人,對於前後院子的佈局陳設提出諸多意見。

    亦步亦趨的何文炳笑容僵硬,卻也逐一答應。

    約莫半柱香左右,藍衣青年皺着眉步入馬廄,瞅着長長的馬槽,空當的馬棚,終於正眼瞧了一次何文炳:

    “何三叔,你寄的信兒,我爹昨天剛收到,今兒個就派我過來了。

    他的意思很簡單,也很清楚,咱們何家的產業,外人休想瓜分半點。

    何泰死了,你這一支斷了香火,卻不是孤家寡人。

    以後,我便從長房過繼到你這兒,給你養老送終。”

    何文炳心下大驚,趕忙解釋道:

    “啊?這……長房誤會了,我並非不能再納妾,只是武行、柴市逼迫過甚,欲要讓我交出渡口、鋪子等大半家底,我……”

    藍衣青年擺擺手,毫不客氣打斷話頭:

    “我剛說過了,何家的產業,外人休想分走半點。

    該交待的,都講得差不多了,羊伯,動手吧。”

    老管家腳步一擰,鬼魅也似憑空閃到何文炳身後,五指彎曲猛然一抓,重重擊在後腦勺。

    啪!

    何文炳眼眶睜大,迅速失去神采。

    整個人軟倒趴下,嘴歪眼斜,手腳不由自主地一顫一顫,好像抽搐。

    藍衣青年瞧也不瞧何文炳,只讓老管家拎着那具身子,當着大宅衆人的面兒,不容置疑般發出吩咐:

    “乾爹中風了,魚欄名下的買賣,日後就交到我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