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我輩劍修行事,只論能爲與否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白特慢啊字數:4772更新時間:24/06/28 17:58:06
    趙闢疆輕輕擰着眉頭,堂堂武道聖者,一縷神意馬失前蹄,讓名不見經傳的小輩斬了。

    本就是叫同境巨擘嘮一輩子的笑柄,倘若再做糾纏,未免顯得自個兒氣量狹隘。

    但義父有言在先,必須壓住子午劍宗,容不得再冒出個充當頂樑柱的真傳弟子。

    故而才有幾年前,隱閣掛單裘千川,重金懸賞人頭之事。

    這一遭慘烈的教訓,讓無生劍淳于修收徒都小心謹慎許多。

    年輕一代獨佔鰲頭的穆昭陽,至今未曾讓其跨出過山門半步。

    因此被好事者戲稱是“養在閨閣的劍宗小娘”。

    “那人掌馭南明離火,揮劍之勢非凡,隱隱有些當年寇求躍的樣子。”

    趙闢疆靜靜地思索,心頭浮現那一縷神意被斬的景象,無端涌出微微寒意。

    太像了。

    若非年紀對不上。

    他幾乎要認爲,寇道子修神魂成鬼仙,尸解轉世再度爲人了。

    “如此天驕,奈何從賊,被劍宗撿去了。”

    趙闢疆掐滅雜念,他坐鎮天水府,見過的人傑不計其數。

    天賦高低,關乎能否走得更遠。

    可想要真正在赤縣神州佔據一席之地,卓絕的資質只是籌碼,活到兌現的那天才算成功。

    “我有擎原壓陣,哪怕真是寇求躍復生,也擋不住。”

    趙闢疆對麾下那員銀錘太保信心十足,裴擎原乃名登鸞臺的蓋世人傑。

    放眼天下,及冠之年的四練武夫,他的體魄、氣力、潛能,僅次於某位傳說是金翅大鵬投胎的國公爺小世子。

    “謝大將軍開恩!”

    諸明玉那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下,雙手交疊額頭,伏身緊貼地面。

    她很清楚,替將軍府、國公府在外辦事。

    做好了,乃當奴才的本分。

    辦砸了,必定要受罰!

    別看女財神的名頭聽着很大,天水六郡,水陸兩道,排得上號的勢力,無不敬讓三分。

    歸根究底,大家還是瞧在大將軍、國公爺的份上。

    沒有這一杆大旗撐場面,誰也不會買賬。

    “本將軍與義父說過了,此事罪不在你,顏信老賊與淳于修設局在前,冒益昶及其他三家的孤魂野鬼,藏於義海郡這麼些年,未曾走漏過半點風聲。

    淳于修一來立刻就被發現,早早埋伏一窩端了。”

    趙闢疆語氣放緩,諸明玉生財有道,是經商的一把好手。

    拋開隱閣,她辦的豐匯商號,四海商號都如火如荼。

    不僅蒐羅諸多奇珍異寶,如同聚寶盆日進斗金。

    私底下還把鹽鐵漕運緊緊握於掌中,豢養衆多私兵。

    哪怕不念舊情,只看用處,也沒辦法做到輕易捨棄。

    “子午劍宗有心算無心,讓你栽個跟頭,不稀奇。

    也是好事兒,既然淳于修被派到義海郡攪弄風雨,說明顏信老賊坐不住了,明面上閉關,背地裏卻栽培根苗。”

    趙闢疆緩步走到夯實厚重的演武坪,隨手攝來一口百餘斤重的熟銅大棍。

    好似拈着一根繡花針,舉重若輕,揮動渾圓。

    他每一下動作都很慢,如同置身千丈海底,棍棒破開層層重壓,攪得氣浪澎湃尖嘯。

    冥冥虛空,似有一道道炸雷轟開,震得四面八方激盪不已。

    熊熊氣血真罡好像大烘爐傾倒而下,鋪滿整個院子,滾燙炙熱遍佈。

    隨着衣袍鼓盪,若隱若現的猿魔虛影,一點點凝聚呈現。

    吼!

    音波炸裂!

    極盡陽剛暴烈!

    險些把諸明玉的神魂喝破,壓迫得被動出殼。

    這位女財神俏臉慘白,趕忙運轉觀想之法,鎮壓住如被投進沸水的顆顆念頭。

    這時候出殼離體,不出片刻,她就要像蠟燭似的融化,化爲一縷縷青煙。

    “這便是武道聖者的氣血麼?太恐怖了!傳說中,神通巨擘一吼之下,鬼仙都要魂飛魄散,看來不虛!”

    諸明玉緊緊守住魂魄,哪怕熱力撲面,吹得髮絲枯黃,也不敢讓其脫離肉殼,暴露在趙闢疆翻騰奔涌如汪洋的雄渾氣血面前。

    神通巨擘,是一念改易天象,撥轉天下風雲的強橫存在。

    “呼!”

    大約半刻鐘,趙闢疆一套架勢打完,收住似有千鈞重的棍棒。

    一縷燦燦神意從中浮現,內裏蘊藏密密麻麻的龍蛇文字,好像活物扭動,不斷變化。

    神通祕境與肉身祕境最大的差別,便是前者做到完全的神意交匯,以神爲主帥,身爲驅使,彼此相合,圓融無礙。

    哪怕極爲尋常的招式,落到神通巨擘手中也能化腐爲奇,具備不凡氣韻。

    甚至通過神意交匯,凝聚分化,隔空顯現,展現武道。

    這種玄妙莫測的手段,讓“巨擘”二字名副其實,擁有坐鎮一方,統轄諸城的本事。

    “明玉,本將軍給你將功贖罪的機會,還望好好珍惜,莫要再次辜負。”

    趙闢疆一個彈指,就把那縷燦燦如金的凝練神意,打入諸明玉體內。

    “這一次到義海郡,打聽清楚白七郎的底細,若能從劍宗手裏搶奪,最好不過。

    要是,對方年輕氣盛,不識好歹,那就光明正大將其打壓下去,無需弄什麼鬼蜮伎倆,平白墮了將軍府、國公府的威名。”

    他身爲執掌一府六郡廣闊地域的大將軍,又坐擁隱閣這樣的大勢力,想要查誰的跟腳,簡直易如反掌。

    可隱閣呈上來的消息太過空泛,什麼打漁爲生,水性出衆,拜入通文館,學師寧海禪……區區四練宗師培養得出掌馭神兵的劍道奇才?

    滑天下之大稽!

    各方匯聚而來的傳信,內容越是詳實,趙闢疆越覺得可笑。

    窮鄉僻壤無端冒出一個稟賦異常的麒麟子也就罷了。

    通文館壓根就沒有關於劍道方面的傳承功法,更別提那口分明是子午劍宗供奉的神兵。

    故而,趙闢疆更願意將白啓的種種不凡,歸究於顏信這尊神通巨擘的暗中謀劃。

    “興許,還有三陽教的影子。”

    他從體內剝離一縷神意,氣血微微虧空,需要再次閉關,採集周天元氣,填補自身功行。

    這位威壓天水府的大將軍遠眺長空,心想道:

    “那座墮仙元府牽扯多少人的目光,真是風雨欲來。”

    ……

    ……

    子午劍宗,山門內。

    身形如鶴,白袍似雪的負劍老者,盤坐在兩座拔地百丈,險峻陡峭的高峯之間。

    下方是聚散不定的亂雲霧靄,隱約還可以看見,一條足有水桶般粗細的沉沉鎖鏈翻飛搖晃。

    負劍老者巋然不動,穩穩地以五心朝天的姿勢端坐着,瞑目存思,呼吸吐納,恰如定海神針,無法撼動分毫。

    生性清冷的穆昭陽遙遙相望,眼中浮現一絲欽佩之色:

    “莫師叔早已突破神通關,按理來說,無需再行吐納功夫,可他卻十年如一日,每天都在此採納大日紫氣,實在勤勉。”

    她腰懸金穗長劍,白裙飄逸,仿若仙子,亦是風采懾人。

    “聽說莫師叔最早入門,因爲資質不佳,連續七年未曾通過內門考覈,只得蹉跎於外門雜務,後來不知聽誰說,每日吞納朝陽東昇的那縷紫氣,有望改易根骨,增進稟賦。”

    穆昭陽身後站着錦袍玉帶的年輕公子,輕聲道:

    “於是,莫師叔每日風雨不誤,吐納紫氣,最終在第九年的內門考覈脫穎而出,從此一騎絕塵,直入真傳。

    這段陳年往事至今流傳,激勵着那些資質不佳的後輩弟子。

    只不過能夠像莫師叔這樣,星夜跋涉險峯,頂着罡風撲面,靜待日出練功,成年累月都沒放棄的堅毅之輩,委實少之又少。”

    這兩座高聳入雲的險峯足足百丈,尋常武夫想要登頂,亦要耗費不少功夫。

    由龍劍莫天勝彼時還是外門雜役,只能做完手上的活計,隨身帶着乾糧連夜攀登,好趕在日出之前抵達,如此往復,始終如一,從未耽誤過。

    別的不說,僅僅這份堅持,便叫人欽服了。

    “趙師弟倒是如數家珍,記得清楚。”

    穆昭陽語氣平淡,哪怕她身旁這位年輕公子,生來就是貴籍,位列國公豪閥,也沒有半點波動。

    “不瞞師姐,在下打小心慕劍宗,因此多有瞭解。但我曾問過家中長輩,吞納朝陽紫氣,改易自身根骨,實乃道喪謬論,並無這個說法。”

    錦袍玉帶的趙師弟笑如春風,年少慕艾乃人之常情,似穆昭陽這般天賦超絕,直接被欽定真傳的天之驕女,可不是那些嬌滴滴的世家女能比。

    修行之上,素有道侶之說,意爲彼此扶持,結伴同行。

    趙師弟從第一眼見到穆師姐,便升起結成道侶之心,連日後定居洞府,子女叫什麼都想好了。

    “莫師叔說過,修行貴乎一個‘專’,再持一個‘恆’。朝陽紫氣能否改易根骨,也許並不重要。

    它只是給莫師叔指了一條向上的路,日夜攀登不休,終能撥雲見日。”

    穆昭陽自顧自道,並非對趙師弟個人所言,更像叩問諦思。

    這位劍宗年輕一代的領頭羊等了半柱香,大日徹底躍出雲海,白袍白髮,仙風道骨的莫師叔這才收功。

    只見這位神通巨擘甫一睜眼,風雲霎時變幻,似有一條條大龍長吟,衝撞流轉於兩座險峯。

    堪堪踏入四練氣關的穆昭陽深知,此是氣機外泄,跟天地交感冥合,所造成的異象。

    “昭陽今天怎麼有空,來看我這個糟老頭子。”

    劍宗名氣最大的莫天勝,並沒多少神通巨擘,頂尖劍修的威風銳氣。

    恰恰相反,他生得圓臉,面色紅潤,儼然富家翁般,有種親近之感。

    與“由龍劍”的霸氣名號完全不符!

    “師父又傳信來了,特地交予師叔過目。”

    穆昭陽遞上一枚小巧金劍。

    “你師父說話不着調,言之鑿鑿,稱在義海郡碰到一個道子根苗,欲讓我收入門下……真當劍宗道子是大白菜,隨便就能撿到一顆不成?”

    莫天勝喋喋不休,接過那枚小巧金劍,只是略微激發,便有嘯音裂空。

    這是子午劍宗特有的傳信之法。

    若非修行本門根本經典,劍道造詣極其精深,壓根無法從陣陣波動中領悟其意。

    穆昭陽正欲附和莫師叔,卻見後者神色罕見地嚴肅,不再藹然可親。

    “劍斬神通……類寇師兄……可爲道子……”

    她作爲劍宗最年輕的當代真傳,隱約從金劍嘯音內,聽出斷斷續續的含義。

    “掌馭南明離火……天賦出衆……還斬了趙闢疆的一縷神意……倘若爲真,說是寇師兄轉世,我也信了。”

    莫天勝五指合攏,掐滅金劍,本來沉靜的心湖泛起漣漪。

    他這位淳于師弟做事不太靠譜,但也沒可能拿劍宗傳承開玩笑。

    “昭陽,你這兩天可有聽見什麼風聲?天水府發生啥子大事?”

    莫天勝開口問道。

    但穆昭陽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修劍道的主兒,並不關心山門之外的動靜。

    “回稟師叔,聽說神京鸞臺,渾鍾大鳴兩日兩夜,象榜大顯金光遍照百里,相傳有蓋世、千秋的大材應勢而生。”

    趙師弟恭敬說着,出身柱國豪閥的他,消息耳目卻是靈通。

    “這就沒錯了。”

    莫天勝頷首,望着聚了又散,從無定數的茫茫雲海。

    不由想起尚是外門雜役之時,遇見那位心如赤子,眼角帶笑的寇師兄。

    “修行之難,不在勝人,在自勝也。”

    他輕聲念了一句,若無寇師兄的指點,自個兒興許蹉跎十年下山而去,何談而今的神通之境。

    哪怕此刻,莫天勝仍舊不信,劍宗道子會投身濁潮,欺師滅祖,殘殺同門。

    “若有三分像,做真傳綽綽有餘,類個五六分,就是道子好根苗,倘若似了八九成……反而讓人擔心。”

    莫天勝略作思索,旋即手掐劍訣,做出劍宗門人最常見的“起劍”手勢。

    祖師堂中,那口好似薄冰,近乎空明的太虛無妄,驀地一跳,如同響應,驀地化作奪目璀璨的耀世光華,悄然落進掌中。

    鋒芒吞吐,漲大縮小,最後凝成劍丸,收在眉心之內。

    “師叔要出山門?”

    穆昭陽微驚。

    三口神兵往常無事,都被供奉在祖師堂。

    猶記得,上一回莫師叔掌馭太虛無妄,離開劍宗山門,還是因爲裘師兄遇刺被害,打算與趙闢疆撕破臉皮。

    這一次……意欲何爲?

    “見一見你師父口中的小道子,順便再殺一殺將軍府的威勢。

    趙闢疆丟了面子,以他那個虛僞性子,自個兒不會下場,免得被人嘀咕小肚雞腸,但多半會用心腹愛將裴原擎壓一壓小輩的風頭。”

    莫天勝同將軍府來來往往打交道也有十年八載,頗爲瞭解,他負手而立,劍氣沖霄。

    “既然如此,我先行出手,打廢那位銀錘太保,免去後面的麻煩。”

    趙師弟聽得愣住,遲疑道:

    “師叔您乃神通巨擘……”

    莫天勝冷冷一笑,理直氣壯:

    “伱難不成覺得,本座辛苦修成神通,爲的是跟同輩爭長短?

    小子,須得記牢了,我輩劍修行事,只論能爲與否。

    打趙闢疆沒個幾天幾夜分不出高低,踩一腳裴小子,左右不過兩劍,省心省力啊。”

    他瞧了一眼穆昭陽,悄然叮囑兩句,隨後沖天而起,割裂長空,直奔天水府而去。

    趁着趙闢疆沒防備的空檔,奇襲裴原擎,了結這小子,便不會再有誰能危及淳于修相中的劍宗小道子了。

    寇師兄當初教誨,打不過老的,就欺負小的,當真是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