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道子,道理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白特慢啊字數:4436更新時間:24/06/28 17:58:06
    喀拉拉!

    虛空宛若一面琉璃鏡,陡然綻出條條粗大裂紋,陳行那一記平平無奇的黑虎掏心,直接將方圓五六十丈寬的天地囊括,緊緊攥在掌心當中!

    這一幕看得白啓滿心駭然,師爺起手招式再普通不過,壓根瞧不出什麼玄妙,結果一經施展威力猛到沒邊!

    竟然真是“黑虎掏心”!

    砰!

    夜色好似帷幔被扯爛,大片絮狀雲氣狂卷而出,帶起噼裏啪啦的劇烈炸響!

    隨着遮蔽五感的陣法被破去,一道道筆直而起的滾滾狼煙映入眼簾。

    “五六個高手在窺伺傳習館!還佈置了道修陣法掩蓋!”

    白啓眼皮一跳,心下卻不覺得意外,義海郡是鯨吞伏龍山三千裏的龐然大城,道觀、排幫、衆多高門行當,堪稱人才輩出。

    作爲寧海禪的親傳徒弟,他進城就像巨石砸進平湖,掀起的風浪絕不會小!

    怎麼可能只有十年前被打得七零八落,已經不成氣候的百擂坊武行冒頭。

    照這樣看,其他勢力都在隔岸觀火,等待出手機會!

    倘若不是白啓跨長街,鬥武行,幾無敵手,表現得太過輕鬆。

    興許這幫宵小,就該放暗箭,使陰招了!

    “師爺……”

    白啓眉心跳動,顆顆晶亮的念頭摩擦,照見大有幾十丈、小有七八丈的精氣狼煙。

    他的眉宇間浮現冷峻之色,這些都是通文館那塊匾下所壓的血債仇怨?

    “無妨的,他們逃不了。都說了,師爺帶你殺殺人,算作接風洗塵。”

    陳行立於大柳樹下,肉殼內源源不斷地氣血,好似熾烈火海擴散開來,將潑灑而來的濃郁水氣蒸發乾淨。

    他目光閃爍,輕易鎖定一縷縷相隔最多不會超過百里地的隱晦氣機。

    旋即,那只擡起的手掌如同握住什麼,五指合攏重重捏緊。

    ……

    ……

    “壞了!是誰露了行藏,讓姓陳的發現我等!”

    “他一個武夫,靈覺這麼敏銳?”

    “速退!翁老頭兒估摸着沒命了,陳行此人不好相與!”

    “被廢了真功根本,還這麼強橫,通文館一門都是些什麼妖孽!”

    “晦氣,讓一個黑河縣臭打漁的,騎到咱們腦袋……”

    噗!

    約莫七八十裏外的別院,隱匿於陣法內的錦袍男子臉色忽然大變。

    藏於體內的心臟劇烈跳動,迸發驟雨般急速的擂鼓聲音。

    精血交匯,神意相融的那一縷氣機,像被扯住的線頭,陡然拉動扯起。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厚實胸膛就被無形大手貫穿,硬生生攥得糜爛!

    “這是……什麼邪門真功?”

    錦袍男子目光放空,失去焦點,整個人徹底斷絕生機,仰面而倒。

    直至死到臨頭,他都沒有搞清楚這一招的路數!

    眼中滿是困惑與不甘!

    ……

    ……

    噗!噗!噗!噗!噗——

    陳行挨個點名也似,依次追溯被鎖定的氣機。

    再用樸實無華的黑虎掏心,逐一搗爛要害,斃掉性命。

    “怎麼樣,這一招可還能入眼?”

    師爺威武霸氣!

    彈指擊殺一位四練宗師,五個三練大成!

    白啓倒吸一口涼氣,努力讓眼神涌現出更多崇敬之色。

    沒想到稀鬆平常的黑虎掏心,落到師爺手裏頭,竟能恐怖如斯?

    這種武學天賦,毫不遜色於自家師父寧海禪的妖孽悟性!

    甚至在某種層面上,尤有過之!

    要知道,無論下乘或者上乘的傳承祕笈,皆是前人通過觀察、效仿山中走獸、諸般飛禽,亦或者感悟自然,冥合天地,所推演出來的武功招式。

    它們受限於前人的桎梏,理所應當會有侷限之處。

    這一點,毋庸置疑。

    就像曾經對白啓大有用處的八段功、金丹大壯功,隨着他突破二練骨關,如今也漸漸變得微不足道。

    等到突破神通祕境,真功亦會不夠看,需要品級更高的絕學作爲支撐,推動境界的晉升。

    正因此,七大武學上宗,五座修道正宗,地位才會這麼超然,甚至被稱作“駐世聖地”。

    唯有掌握通往絕巔完整途徑,壟斷成爲神通巨擘方法的龐然大物,才夠格與龍庭平起平坐,俯瞰神州。

    但師爺所謂“化腐朽爲神奇”的武學天賦,似乎能夠不受拘束?

    “師爺的路數,等同於把一招粗陋拙劣的黑虎掏心,毫無上限的,推到九十九層!

    從不入流,晉升到真功級數,所以才具備這般匪夷所思的無匹威勢!”

    白啓默默思忖,暗暗揣測,而後也未覺得有多意外。

    畢竟能當寧海禪的師父,又豈會是尋常人。

    但凡錄名傳道碑,接得住掌門大位的,誰沒點兒通天的本事?

    “好好好,咱們通文館,當真人才濟濟,蒸蒸日上!

    兩大宗師當靠山,以後我出門作威作……行俠仗義,保障更多幾分!”

    白啓心下更覺安穩,原本進入義海郡,草木皆兵的惕厲緊繃,稍稍得到舒緩。

    “一羣無膽匪類,跟翁秀生那個老東西串通,想要攪弄風雨。

    阿七你放心,城中有師爺坐鎮,誰也休想暗算你。”

    陳行大袖一揮,暴動的元氣頃刻被撫平,激盪的水浪也消弭無形。

    “師爺,您這手段,到底咋琢磨出來的?”

    白啓忍不住好奇,如果說師父寧海禪,還算符合常理的天縱奇才,只憑深厚到看不到底的稟賦悟性,學百家藝,成一人功。

    那麼,師爺這種以最不入流的武學,練最深不可測的殺招,簡直讓人難以理解,好似顛覆了認知。

    陳行面對徒孫,倒也不遮掩隱瞞什麼,直言道:

    “無奈之舉罷了。”

    他隨手折下一節柳枝,迎着白啓不解的目光,長嘆道:

    “我十年之前遭逢大難,沒了一身真功根本,更險些從四練氣關跌境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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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勉強穩住,卻也功力大退,且最糟糕的還不止於此。

    阿七,相信你也明白,所謂四大練,筋關煉肉,骨關煉血,皮關煉臟腑,氣關煉竅穴。

    我邁入四練,原本所洞開的人體大竅,皆被攪個稀巴爛,以真功根本圖的神意,所築成的天地橋也斷了。

    這意味着,大半武功全部付諸東流,即便苦心重修,也不可能回到全盛時期。

    就像一件摔碎的瓷器,縱使粘成原樣,裂紋依舊存在。”

    嘶!

    哪路仇家這麼生猛?

    白啓聽得心驚,今夜還未過去,師爺就已經宰了兩個四練高手。

    可見同境界內,若無什麼雄渾底蘊的宗師,很難在陳行面前討到好。

    結果卻傷重到接近武功全廢的地步,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後來,我就瞎琢磨,既然自身的功力,無法維持真功運轉,乾脆用個笨辦法,學莊稼把式。

    便如劍術一樣,再精妙絕倫的招式,也脫不出刺、點、崩、劈、截。

    武功亦如此,十龍十象鎮獄功,相較於黑虎掏心強在哪裏?

    乃攫取氣魄極大的形與體,勾勒出無上玄妙的神與意。”

    陳行輕描淡寫,平鋪直敘:

    “可我已是宗師,這樣的道,這樣的路,我都見過、走過了。我不需要形體相合,神意交匯。

    所以,我閒着沒事就把簡易到破綻百出的黑虎掏心,不斷完善,不停地往上推,大概突破一百七十二層,就成了千里鎖魂,隔空發勁的手段。”

    一百七十二層的黑虎掏心……

    白啓眼角抽動,爲何乍聽有種將拔劍術,活生生練成斬天拔劍術的離譜之感!

    “當然了,這套我從黑虎門學來的粗淺武功,經過我一千六百四十九次的推演,我將其改名爲《黑心煞掌》。

    除了‘黑虎掏心’,還總結出‘黑白無常’、‘黑影幢幢’、‘黑心惡煞’等好幾招。

    阿七你若有興趣,改天給你演示一番。”

    陳行勁頭十足,往常他跟寧海禪提及,那個孽徒都是一臉木然,稱是另闢蹊徑,劍走偏鋒,通不了天的伎倆,讓當師父的很沒面子。

    師爺,您這些招數瞅着都不像啥正派人的手段啊?

    咱們通文館光明正大,哪能淨取些邪魔範兒的名字。

    白啓心中腹誹,爾後誠心誇讚道:

    “師爺要願意給徒孫漲漲眼界,那真是求之不得,天大的幸事!”

    陳行頗爲受用,怎麼他當年做師父的時候,就沒這樣的體會?

    臨到頭,還給頑劣的孽徒一通拳打腳踢,趕出門了。

    “造孽!”

    他暗暗感慨,帶着白啓轉悠一大圈,最後回到正廳。

    徐子榮不愧是傳習館的老人,早已將地磚沖洗得明光鋥亮,半點血跡也未殘留。

    等到兩人落座,一壺熱氣騰騰的甘露靈茶也泡好了。

    “教頭,剛後院啥動靜啊?”

    徐子榮候在廳外,小聲問道。

    “趕走幾個暗中窺伺的宵小賊人。”

    陳行抿了一口好茶,如飲甘露,有種濃郁高長,蘊藏蘭香的醇厚滋味。

    “今夜死了兩位四練宗師,除了乾山門的翁秀生,另外那個被我捏死的,應該是冒家人。

    子榮,伱天一亮就去報官,冒家拜外道,勾結四逆魔教,乃龍庭緝拿的要犯餘孽,能領賞。”

    徐子榮垂首應下,藥行冒家乃被滅得最乾淨的,想不到還有陰魂不散的死剩種。

    當真藏得深!

    “我徒孫打過的五龍門,大貓小貓三兩只,念在老李頭被我那個孽徒廢掉雙手的份上,就不痛打落水狗了。收了他的武館,逐出百擂坊,鐵佛門……杜平宗是條好漢,不用奪匾,驅散門人另謀生路。”

    陳行一邊喝着甘露靈茶,一邊用輕飄飄的語氣吩咐:

    “今夜凡是跨出門的武館,你都走一趟,給不出說法的,悉數奪匾踢館,絕了傳承。

    既然這麼喜歡擺武行規矩,打不過大的,便欺負小的。

    那咱們也照着來,從明天開始,百擂坊兩百六十三間武館,有一家打一家,算給我徒孫出口氣。”

    徐子榮舔了舔嘴巴,摩拳擦掌,似是興奮:

    “好嘞!”

    白啓坐在旁邊,並未勸阻。

    他對於百擂坊的武行是生是滅,其實不甚上心。

    之前跨長街,心意把所映照出來的一縷縷氣息內,也就杜平宗確實值得自己動真章。

    其他的,都沒啥能耐,或者說,正因爲沒啥能耐,所以才期望用人多勢衆的法子,逼退寧海禪的親傳徒弟。

    “你這性子好,利落!我那孽徒之前還收過一個入門的弟子,他就太拘束。

    江湖人爲何戾氣重,動輒分高下,見生死?大家心裏都揣着一口刀,憑什麼我要退讓?除非你的刀子比我利。

    等到亮了不知道多少回刀子還沒死,便成了老江湖,把刀插進心上,學會忍了,學會利用規矩辦成事兒。”

    陳行放下茶杯,聲音洪亮,好似震得樑柱掉灰。

    “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接受一個理兒。犯錯要改,做錯要認,不改不認,那就要還。

    至於誰對誰錯,阿七,你告訴我,怎麼評?”

    白啓答得很快,好像不假思索:

    “自然是誰有道理,誰就對。”

    陳行哦了一聲,又問:

    “那又該如何看待,誰有道理?”

    白啓這一次想得久些,他忽然記起在守藏庫內景地的史書上,所見的一段話,很符合此情此景,於是說:

    “大道無形生育萬物,大道無情運行萬物,大道無名長養萬物。故而,大道承載天理。

    ‘道’在我心中,不爲所動,‘理’在我手上,不假外求。

    若有人行自己的道,認自己的理,那麼,誰又可以稱他錯了。”

    陳行皺紋舒展,似乎想要放聲大笑,卻又按捺住激揚的心緒:

    “聽到了沒,子榮。但凡武道上的宗師、巨擘,都是貫徹己道,妄圖以己心代天心,握持天理的,你鑄成金身有一段時日了,遲遲不能熬煉臟腑,神意交匯,便在於看不透。

    我傳你的拳法,你多咀嚼,從裏面悟出你自己的道,你就大成了。”

    陳行很喜歡好徒孫的這番話,倒不是藏着什麼大道至理,能夠讓人頓悟飛昇,僅僅很契合自身心意,覺得痛快。

    他眉心忽地一燙,隱於靈臺的陳隱不知爲何被驚動,藉由念頭與陳行溝通:

    “陳行,你這徒孫拜了寧海禪學武,道藝上還缺個師父,要不本教主吃點虧,勉強收了他?”

    陳行像是頭疼,揉了揉發脹的腦袋,注視各方面都讓他滿意的白啓,用神意把陳隱鎮壓回去:

    “滾!我相中的赤陽道子,與你青陽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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