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人人皆善,冷暖自知

類別:武俠仙俠 作者:白特慢啊字數:3039更新時間:24/06/28 17:58:06
    未時一刻,日頭偏西。

    將阿弟白明和大包小包留在東市鋪子,白啓就跟樑三水一同出門,前往位於外城北部的紅槽街。

    那裏有魚欄設立的一處堂口,每到月底年底各家鋪子都要過去交數。

    黑河縣並無官府衙門,全由地頭蛇與本地鄉紳把持決斷。

    等到夏、秋二季,或者徵發徭役苦力,義海郡才會派出稅官小吏下鄉。

    實際上就連這一道關,衙門也不怎麼過問。

    據說全權交由名爲“排幫”的龐然大物。

    “幫派、衙門,共治一城麼?

    然後,上頭又有所謂的仙師,道官?

    這個龍庭還真奇怪,放權的幾近於慷慨。

    我一個打漁人改冊換戶,如此不易。

    倘若想要入上三等的‘籍’,又該何其艱難?”

    白啓低頭思忖。

    六戶之外,還有三籍。

    分別爲仙、官、貴。

    對應仙師、道官與貴戚世族。

    平心而論,他們才算幅員遼闊的赤縣神州,龍庭治下的十四府中。

    真正能夠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大人物!

    這些從茶棚瓦肆聽不到的稀罕東西,都是樑老頭閒着沒事嘮叨說的。

    讓白啓極大地開闊眼界,增長見識。

    “阿七,你阿弟瞧着挺機靈的,說話做事都很秀氣,像塊唸書的好料子。

    我以前就從學堂出來的,認識幾個不錯的教習,可以幫忙介紹。”

    樑三水走在前面,主動搭話。

    “這便是交情到位的好處啊,回報源源不斷。”

    白啓挑起眉毛,笑容和氣:

    “水哥有門路自然最好,我之前就想着等明年開春,送阿弟去學堂,懂些算賬計數的本事也好。”

    黑河縣的私塾學堂,專門培養類似賬房先生、刀筆文職之類的初級人才。

    這年頭識字率並不高,能聽會寫就算出衆。

    如果天資尚可,精通丹青、刻章、臨摹字跡等偏門本事,又有些條三寸不爛之舌,完全可以被請去做個出謀劃策的白紙扇之流。

    似魚欄、柴市、火窯這種社團,並非只有打打殺殺,還有很多買賣要談。

    鎮場子,靠的是拳腳過硬的練家子。

    做生意,卻得看迎來送往的鑽營手段。

    “這個不難,打聲招呼的事兒。”

    樑三水滿口答應。

    他承了阿七這麼大的人情,總要想辦法還一些。

    否則始終惦記着,宛似心裏的疙瘩。

    還好阿七明白事理,從來不會拒絕自個兒和老爹,很願意接受這些好意。

    “到了,前頭就是紅槽街,這裏釀出來的酒很有名哩。”

    樑三水擡手指向地勢低矮的長街,門店錯落,攤販來往。

    可能是每天都有挑夫過來收大糞的原因,比起白啓曾去過的棚戶區,顯得稍微熱鬧乾淨些。

    “我也聽人說過,據說黃沙溪流經此處,有販子開設槽房取溪水釀酒,生意格外紅火,所以才叫紅槽街。

    水哥可知道槽房開在哪裏?我去打幾斤好酒,送給長順叔。”

    所謂槽房,就是指蓋有酒槽的土屋。

    釀酒都是把穀物蒸熟,放在缸裏發酵,鋪層厚厚的棉絮。

    等過上十天半月,再進行後續的步驟。

    因此常用槽房指代自家釀酒販賣的鋪子。

    樑三水神色古怪,有些尷尬:

    “已經沒了。因那販子釀酒拿手,生意興隆。

    魚欄的某個管事見到眼紅,便想摻一腳。

    可賺錢的生意憑啥讓外人分一口,自然難以談攏。

    管事惱羞成怒,就尋些閒漢潑皮,讓他們在酒槽接水的黃沙溪屙屎拉尿,使得臭氣熏天。

    轉頭又說他酒裏摻水,整日鬧事沒個消停。

    兩個月不到,酒槽便關門大吉了。”

    白啓微微一愣,旋即也沒覺得意外。

    對於魚欄衆多管事、乃至於那位東家的德性,他心裏大概有數。

    盤剝百姓的地頭蛇裏,能存在幾分良善?

    像樑三水這種厚道人,才是少數。

    “這事兒還沒完,那管事又使人做局,讓酒販子的大兒流連賭坊。”

    樑三水搖搖頭,無奈嘆息:

    “開始給他每天贏個一二兩銀子,後頭越發沉迷,越賭越輸。

    再叫賭坊大方賒欠,半月之後,就已滾到五百多兩。

    酒販子只能把家底掏光,再獻出釀酒祕方,才保住大兒的一雙手腳。”

    真陰毒!

    白啓眼皮跳動,上輩子偏門行當裏,就有人專門盯着那些暴富人羣。

    主動攀交情,搞關係,帶着吃喝玩樂,最後令其敗光家業。

    玩的也是這套。

    不過他跟着師傅,主要走“大師”路線。

    算吉凶,講風水,以及開開光,賣賣佛牌道符十字架,主打兼容幷蓄中外合一。

    吃的都是達官顯貴的銀子,名媛藝伎的贊助。

    跟這種缺德折壽的低檔業務,不沾邊。

    “水哥,今天沒到交數的時候,幹嘛來了?”

    “辦些事。”

    “許久不見,聽說你高升了,得請吃酒啊!”

    “好說,好說。”

    樑三水人緣不錯,過往都有熟識打招呼,卻沒誰在意白啓。

    他這身短打燈籠褲的漁民衣着,跟長袍布鞋的樑管事走在一起,理所應當被當成夥計跟班。

    “阿七,別介懷,等你從裏頭再出來,就是有家有業的‘商戶’了,這些小販羨慕不來的‘魚檔老闆’。”

    樑三水拍了拍白啓的肩膀,生怕阿七覺得難堪。

    “水哥,我只是忽然想到,若有一日,我靠雙拳打出名號,闖出名頭。

    再來這條紅槽街,又該是什麼景象!”

    白啓並未耿耿於懷,反而神色自若。

    他有諸般技藝效用加身,又豈會默默無聞於黑河縣。

    “必然是前呼後擁,風光無限!”

    樑三水讚許笑道。

    自家老爹所欣賞的,大概便是阿七這份上進心吧。

    片刻後,兩人走進那間佔地不小的寬敞堂口。

    門口站着幾條精悍漢子,懶懶散散的,看打扮是魚欄打手之流。

    他們也認得樑三水,並未盤問直接放行。

    往裏面去,是較爲開闊的前院。

    一個八字鬍的中年男子百無聊賴,正埋頭打着瞌睡。

    “清哥,昨日說好的事兒,該辦了。”

    樑三水輕輕叩動桌面,叫醒八字鬍。

    有他作保,加上銀錢開道。

    白啓的換冊改戶相當順利,沒有遇到任何刁難或者阻礙。

    “天水府,義海郡,黑河縣,白啓,白家大郎;白明,白家二郎……因其有家有業,經由勘實覈驗,皆脫漁民賤戶。”

    八字鬍取出魚鱗圖冊,仔細寫道。

    “房契、地契、魚檔憑證……都要留一份保存。

    再交五兩銀子,名冊、腰牌可以拿着,充當路引,方便進城。

    好了,三水,咱可沒糊弄事兒。”

    白啓將錄有名姓、來歷的紙張收進懷裏,再接過竹木製成的腰牌。

    此物分量很輕,意義卻極大。

    有了這樣東西,代表他和阿弟能來往黑河縣的各鄉村寨,以及踏入義海郡城。

    放在龍庭十四府,大概就是算個“人”了。

    “謝了。等年底交數,再請你吃酒。”

    樑三水拱拱手,帶着白啓踏出堂口,笑問道:

    “阿七,感覺如何?”

    白啓抖抖肩膀,好似脫去枷鎖:

    “渾身輕快,健步如飛,好得很!”

    樑三水難得看到阿七開心地如此明顯,拍手叫道:

    “憑你打寶魚的本事,加上我這個管事,咱們定能有一番作爲!”

    兩人相視一笑,頗爲快意。

    ……

    ……

    申時過半,白啓和樑三水回到東市鋪子。

    也不知道是樑老頭的主意,還是誰的想法。

    竟買來兩串鞭炮,掛在屋門口。

    白啓才一出現,蝦頭就用線香點着,噼裏啪啦開始作響。

    “七哥,恭喜啊!”

    “脫得賤戶身,以後想做啥都行!”

    “七哥真厲害,咱們東市好多年都沒打漁人能混出頭了!”

    “是啊,給咱們長臉了!”

    衆多夥計、碼頭上忙完的力工,以及最能感同身受,同時也最爲羨慕的打漁人,紛紛圍攏過來,送上祝賀的好話。

    白啓眼神微微恍惚,他望過去,全是熱情洋溢的親善笑臉,不由暗自感慨:

    “白阿七快要餓死時,一碗米都難討到。

    等成了白七哥,一句壞話也聽不見。

    世道的冷暖,果然在於身份的貴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