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盛大演出(十八)《浮士德》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笑諷嘲字數:4191更新時間:24/07/02 08:14:20
    這個副本中的大部分遊戲,都是不公平的,這種不公平隨着時間的積累越來越明顯。

    最初的不公,是漢森明明不是最罪惡、最沒有價值的人,卻因爲武力值突出,而被率先投票排除出局。

    角色卡的存在又是另一重不公。

    玩家們在無知無覺的情況下,被分配了各種角色;如炮灰、配角之類的角色拿不到自己的角色卡,只能躺平等死;主角和反派卻有死而復生的機會。

    主角的死而復生是無條件的,反派的死而復生則建立在主角存活的情況下。玩家們一開始就被分出了三六九等,生存概率和死亡順序早已註定。

    之後,捉狐狸、黑傑克等遊戲,本身就無法做到絕對的公平,只能通過多輪重複來均衡贏面。

    劇目的重複,是不是也是爲了彌補這種不公呢?

    齊斯看向辛西婭,道:“這一局我們一起投董希文。等他死了,我們再各憑本事。”

    辛西婭頷首,言簡意賅地吐出一個“好”字,不甚明亮的眼乍看更爲暗沉。

    “喂!你們兩個當着我的面說這些真的好嗎?”董希文欲哭無淚,卻除了用言語表示不滿外別無他法。

    兩票對一票,結局已經註定,他無論如何都得死一次了。

    而更可怕的是,漢森被票死後,疑似真正死亡了。如果他被投出局,會不會也真正死去?

    “開始吧。”齊斯拿起羽毛筆,在白紙上寫下一個名字。

    查理適時催促:“先生們,女士們,相信你們已經交流得差不多了,快把你們心中的選擇寫在紙上吧!我設計了很多有趣的死法,就等着伱們投票的結果了!”

    辛西婭沒有磨蹭,抄起筆就寫了個名字。

    董希文的目光在齊斯和辛西婭之間轉了一會兒,終於有了決定,也一咬牙,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做出選擇。

    在三人都擱下筆後,黑煙在每個人的頭頂都凝出了一個阿拉伯數字。

    董希文和辛西婭的數字都是0,齊斯的數字是3。

    是的,辛西婭並沒有像承諾的那樣,投票給董希文,而是投給了齊斯。

    她不甘受制於人,自然有自己的打算。

    她想留下董希文,在大逃殺環節中用道具殺了他,這樣存活的玩家就只剩下她和齊斯兩人了。

    然後,她就可以用道具殺死齊斯。

    在她看來,有保底死亡人數機制存在,就算齊斯的靈魂契約再怎麼強大,也無法越過詭異遊戲的本質規則帶走她……

    而董希文投給齊斯,則在齊斯和辛西婭兩個人的預見中。

    齊斯當衆聲稱,如果他死了,辛西婭也會死。一票帶走兩人的機會,哪怕十分渺茫,也值得嘗試一下。

    但誰也沒想到,齊斯會投給自己。

    “全票通過!結果明確!恭喜1號先生被選爲最該死的罪人!”查理興奮地宣佈結果。

    董希文張目結舌地看着齊斯:“不是,哥們你啥情況?自刀?”

    漢森被票死後沒有出現在鳥籠中,生死未卜;“周可”怎麼這麼勇,還敢在投票處決環節自刀?

    等等!辛西婭是不是沒提到漢森來着?

    董希文終於意識到了盲點,瞳孔萎縮。

    也許,漢森不是沒出現在鳥籠裏,而是被後到的兩人用道具弄死了……

    這豈不是說明,這兩個類人羣猩有動手殺人的可能性?

    董希文哭喪着臉,生無可戀地心道:“完了完了,等到了大逃殺環節,我怕不是要直接被弄死……”

    另一邊,辛西婭看着齊斯頭頂的數字,立刻想明白了一切。

    齊斯這人自然不可能有捨己爲人的好心,他投票給自己,只可能是想提前離開劇目,搞些不能被人看到的小動作……

    他很有可能知道了什麼,並且有十足把握能夠通關,才敢在此時露出真面目,冒將自己的本意暴露的風險……

    而像他這樣的利己主義者,自己通關了之後,必然不會有給後來者留線索的好心。

    他若是活下去,便等於“吞”掉了保底死亡人數機制。辛西婭知道,等那時候,哪怕自己殺了董希文,也不一定能通關了。

    思及此,辛西婭從禮服的夾層中抽出一把短刀,作勢就要站起身,隔着桌子刺向齊斯。

    然而下一秒,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從天而降,將她死死地釘在椅子上。

    這一場劇目和上一場一樣,除了第三幕的大逃殺外,其餘環節玩家無法互相攻擊。

    辛西婭動彈不得,只能死死地瞪着齊斯,道:“周可,我們之間沒有絕對的利益衝突,你把你知道的線索告訴我,算九州欠你一個人情。”

    處決已經開始,齊斯靠在椅子上,任由自己的皮肉從頭頂豁開,像外套一樣褪下。

    血液模糊了他的視線,順着傷口橫流灌入耳道,他只模模糊糊聽到辛西婭的勸誘。

    女人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但仔細咂摸卻能品出背後的恐懼。

    她奈何不了齊斯,並且推演出了齊斯的計劃成功後的結局。

    此刻她居於弱勢,唯一的破局點就是說動齊斯,向她分享線索,讓她也能一起活下去。

    但可惜的是,齊斯向來沒有救人的好心,也不想和九州牽扯過深。

    “周可,我是九州的高層,你和我合作有利無害……”辛西婭還在勸說。

    齊斯感受着全身密密麻麻的疼痛,用鼻腔噴出一聲冷笑:“你能說出這番話,已經證明你不可能是九州的人了。據我所知,那個公會將面子看得比命重要,可不敢在害人後還自報家門。”

    “我雖然沒有加入他們,但我和他們的高層很熟……”

    齊斯已經聽不太清辛西婭的話語了,意識開始和身體分離,並在某一剎那像成熟的果實那樣脫落,飄向沒有邊際的高天。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了自己在這場劇目中的身份卡,“反派”二字格外清晰。

    這一次,他依舊是反派。

    看來,利用劇目的重複彌合不公平因素是無稽之談,這場遊戲已不再掩飾它“不公平”的本質了。

    齊斯想明白了一切,豁然開朗,欲要哈哈大笑,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沉寂、黑暗、冰冷……

    只有一張鮮紅的紙頁緩慢地翻了過去……

    【主線任務已刷新】

    【主線任務:逃離猩紅劇院】

    ……

    在查理坦然地說出“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公平的”這句話時,齊斯終於抓住了那絲一直隱隱有所感、卻無法證實的違和感——

    這個副本的“不公平”太明顯了。

    誠然,詭異遊戲本身就做不到絕對的公平,考驗運氣的概率問題、參差不齊的玩家實力和副本難度,都是不公平的體現。

    但詭異遊戲從不會將這重底層邏輯如實告知玩家。

    恰恰相反,它會給玩家一種所有人都處於同一起點、副本大公無私的暗示。唯有這樣,才能滿足玩家們的安全預期,讓他們心甘情願地爲了求生而掙扎。

    查理卻有恃無恐地將“不公平”說了出來,在角色卡這一重元素的設計中,也從不掩飾這種不公平的存在……

    這就由不得齊斯不懷疑了,查理的一些行徑,真的是出於副本自身的機制嗎?

    《雙喜鎮》中,齊斯從徐瑤口中知曉,一些副本中的重要NPC有自主意識,留在副本中殺人也是出於和主神的交易。且這交易並不嚴格,這類NPC有時也可隨自己心意做一些事情。

    那麼,查理會不會也是這種情況呢?

    意識不知在黑暗中飄飛了多久,終於落到了實處。

    齊斯睜開了眼,發現自己坐在高背椅上。

    圓桌空蕩蕩的,旁邊只坐了他一人。

    他依舊在劇院裏,不過周圍的環境不復光鮮和輝煌。燒焦的氣息在鼻尖遊曳,舉目四望,只能藉着微弱的光線看清焦黑的天花板和牆壁。

    這是一片被大火灼燒過的土地,不知廢弛了多久。

    齊斯站起身來,向微光瑩瑩的方向走去。

    只見劇院的穹頂破了一個洞,外頭正是夜晚,卻有月光從縫隙間漏入。

    光線照亮的地方端放着五個鳥籠,四個是空的,只有一個裏面盤膝端坐着一個穿紅色西裝禮服的人影。

    齊斯看着那人,眉眼彎彎地笑了:“我的罪惡,好久不見。”

    在上一個場景中,他被關在籠子裏;而在這個場景,他出來了,他的罪惡卻被關了進去——想想都有些黑色幽默。

    “好久不見。”紅衣青年笑着打了個招呼,露出細密的牙齒,“你如果想離開的話,可以將籠子迭在一起,從這裏爬出去。只有這一個提示,多餘的話就不必問我了。”

    齊斯聞言,將先前攢下的笑意盡數笑了出來。他一邊笑,一邊往後退去。

    直到退到五步開外,他才收斂了笑容,說:“不錯的誘導。上一個意識空間中,玩家的本體被關在籠子裏,罪惡在外橫行無忌;而在這個空間,情況則截然相反。”

    他頓了頓,聲音含諷帶刺:“經歷過慘死的玩家意志薄弱,很容易被誤導思維,將這裏當作和意識空間相對的真實空間。但恕我直言,這個場景雖然看上去很真,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哦?”紅衣青年的表皮從頭頂開始融化,像是燒熟了的蠟油一樣流淌在地,波浪似的起伏。

    膠質的黏液如有生命般緩慢蠕動,勾連成新的形狀,等再凝固沉澱下來時,坐在鳥籠裏的赫然是個穿黑衣、戴白色面具的瘦長人影。

    依舊是查理。

    兩秒的沉默後,查理將面具臉正對齊斯,問:“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你自己在劇本裏說的。”齊斯道,“你的劇院已經被燒燬了,這麼多年過去,估計早就被夷爲平地了,談何逃離?我們要逃離的猩紅劇院,從來都是你的意識空間,你用執念創造的鬼域。”

    “嗬嗬,猜得不錯!”查理“啪啪”地鼓了兩下掌,“不愧是我最看好的角色!現在,1號先生,你可以回你的座位候場了。”

    齊斯沒有動,而是繼續娓娓道來:“看得出來,你是個憤世嫉俗、自以爲是的人。構築了這麼一座邪惡的劇院,卻還要留下一些無聊的劇本,誤導我們認爲那些血腥的手段都是你的木偶的自作主張。劇作家查理先生,你還要躲在幕後多久呢?”

    木偶查理不聲不響,黑沉的天花板上卻陡然生出無數雙猩紅的眼睛,惡狠狠地盯着下方的齊斯,好像要將他生吞活剝。

    齊斯好像沒看到,繼續說了下去:“你分明渴望觀衆的認可,卻又自詡爲藝術家,痛斥譁衆取寵的戲碼,幾乎將又當又立演繹到了極致。那麼以此類推,讓玩家們以意識的形式,反覆投身於你創作的戲劇,恐怕也只是你自己的打算吧?”

    空間劇烈地抖動起來,平地而起的寒風掀起陣陣呼嘯,吹得白襯衣的下襬獵獵翻動。

    齊斯的語氣卻依舊平靜:“被道具殺死的玩家會真正死亡,這才是屬於副本自身的機制。而你自作主張地壓榨玩家,生產出來的超過限度的那些罪惡,我猜你並不會上交給遊戲,對嗎?”

    “我很好奇,如果讓詭異遊戲知道你的小動作,你還能不能繼續和祂合作……”

    “祂不會知道的。”查理的聲音冷了下來,“只要我殺了你,就沒有任何存在會知道。”

    “真的嗎?可惜我不信呢……”齊斯將手覆蓋到左手腕的命運懷錶上,脣角的笑一瞬間變得惡意滿滿。

    他忽然擡起頭,用一人一NPC都能聽見的聲音念道:“遊離於生死邊界的時空之主,司掌災厄與福祉的命運主宰……”

    “住口!”查理幾乎是立刻明白了齊斯的打算。

    他提高了音量,聲音再無之前的冷靜:“我放你離開,還可以給你一些我力所能及的好處……”

    “不。”齊斯搖頭。

    他擡起手,一卷鮮紅的契約長卷在他身前浮現出虛影,無風自動。

    如血如火的底色上,金燦燦的“契”字瑩瑩發亮,折射模糊視線的微光。

    “雖然不知道你爲什麼需要罪惡,但從挖主神牆角來看,我們的立場是一致的。我想說的是——”

    “你不如與我做個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