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雙喜鎮(五)夜巡遊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笑諷嘲字數:4477更新時間:24/07/02 08:14:20
    遊戲裏的鬼怪是無法知道詭異遊戲的存在的,能面色坦然地報出這個短語足以充當身份的證明。

    尚清北鬆了口氣,忽然想到了什麼,肩膀一顫。

    他小心翼翼地扭過頭,看向身邊躺着的喜兒。

    先前爲了躲避明顯看上去更危險的齊斯,他又退回了牀上,這會兒和喜兒化作的鬼怪只有半米之遙,鼻尖甚至能隱隱嗅到潮溼的臭味,像是發黴了的木頭散發的腐朽氣息。

    穿着紅嫁衣的鬼怪安安靜靜地趴伏在狹窄的木牀上,對近在咫尺的少年的警惕若無所覺,只傻乎乎地盯着牀單上的花紋看,似乎沒有多少殘害玩家的興致。

    “這是……怎麼回事?”尚清北有些疑惑地伸出手,在喜兒的眼前晃了晃。

    他雖然謹慎周密,但絕不會畏首畏尾,不然也無法通過新手池的考驗,成爲正式玩家。

    在發現喜兒一動不動、沒有反應後,他又從英語詞典裏抽出一支圓珠筆,試探着伸過去戳了戳女鬼的臉。

    此舉像是觸動了某個開關,喜兒瑟縮了一下,嘴裏又唸叨起新的臺詞:“好痛,喜兒好痛……”

    尚清北抽回手,壓低聲道:“我剛纔沒有用力,不至於弄痛她吧?……看觸感,她有實體,應該是殭屍之類的東西。”

    他說話間,已經將圓珠筆塞回詞典中,同時翻身下牀,幾步退到門邊。

    喜兒到底是鬼怪,雖說尚未有攻擊行爲,但看着就讓人心裏膈應,還是離遠點比較妥當。

    “你應該是觸發新的線索了。”齊斯繞過尚清北,湊上前去,站到牀與牀的間隔之間。

    “我之前不是和你們說過嗎?副本第一天死亡點較少,所見所聞大多是和世界觀相關的線索。”

    他面不改色地將瞎扯過的話又說了一遍,以加深對方的印象;謊言重複一百遍,總有傻子會當真的。

    尚清北狀似受教地點點頭,依舊杵在門邊,不肯上前半步。

    任何人的話都不能全信,之前用圓珠筆戳那兩下已經仁至義盡了,短期內誰愛作死誰去,反正他是不打算再出力了。

    “喜兒,你認識我們嗎?”齊斯垂眼盯着牀上喜兒的屍體看了一會兒,忽然俯下身輕聲問道。

    屍體不知聽明白了沒有,只一言不發地仰起臉。

    被厚厚的粉塗抹得白得驚人的臉,塗成血一樣的紅色的嘴脣,完全看不出屬於“喜兒”這一存在的任何特點,像扎出來的紙人似的千篇一律。

    此刻,她顫抖着嘴脣,吐出含糊不清的話語:“救救我……救救我……”

    又是求救麼?和徐雯如出一轍的求救?

    齊斯摩挲着下巴,眉毛微挑。

    他對救人救鬼沒興趣,相反很樂意趁人之危。

    有求於人,被主動招惹後也不會攻擊玩家的鬼怪,總感覺不試着去做點更過分的事,有點對不起自己啊。

    他擡起左手,撫上右手的銀質手環,指尖一捻,將鐵絲抽出一截,躍躍欲試地看着不動如山的喜兒。

    似乎是意識到了接下來將要遭遇什麼,趴伏在牀上的紅影撲閃起來,像被風吹動的燭焰似的飄搖明滅,不過兩個呼吸的時間,便散落成一團血色的霧氣,滲入地板間消失不見。

    真好,剛送到眼前的線索,啪,沒了。

    “活着的時候不聰明,死了也不見得能靈光多少。”齊斯煞有介事地感嘆一句,回頭看向正藉着月光翻詞典的尚清北,尾音上揚,“小清啊,伱剛剛說她有實體?”

    這是什麼鬼稱呼?聽起來怎麼這麼像蛇精?尚清北抽搐着嘴角,回道:“剛纔還有的,現在突然就沒了,是不是你問的那句話有問題?”

    “該告訴我們的都告訴了,自然該走了。”齊斯笑了笑,對少年的擡槓不置可否。

    他轉身走到尚清北旁邊,拍了拍這個高中生的肩膀,關切地問:“很擔心高考?”

    被問到心坎上,尚清北摸了摸手中詞典的封皮,打開了話匣子:“沒人會不擔心吧,畢竟是一場可以改變命運的重要考試。我又不是那種考不考沒什麼區別的差生,要是我的英語能提到平均分以上,聯邦Top.100的大學我輕輕鬆鬆可以進……”

    “看得出來你的英語真的很差。”齊斯已經推開門走到了院落中,被夜晚的寒氣激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停住腳步,回過頭,用長輩看孩子的目光和藹無比地注視着尚清北:“背了這麼久,還停留在第一頁。”

    “我那是在複習……”尚清北臉色一僵,不自覺地追上齊斯,解釋道,“我本來計劃用高三這一年惡補英語的,補習班都報好了,誰知道突然把我拉進遊戲了……”

    兩人已經走到了庭院中央。

    白茫茫的水霧在空中嫋嫋氤氳開來,模糊了白牆黑瓦的屋宇的輪廓,鋪展開水墨般朦朧的畫卷。

    西側半邊的地面鋪滿破破爛爛的紅色碎屑,褪色的“囍”字和紅色綢帶歪七扭八地垂落,東邊則要乾淨許多,只零星散落着幾枚白色的紙錢。

    齊斯揀乾淨的地方走,頭也不回道:“小清,其實我覺得,以你現在的情況,完全沒必要擔心高考……”

    尚清北跟在後頭,豎起耳朵。

    就在他以爲要聽到“你成績已經很不錯了”“不用對自己要求太高”之類的鼓勵和安慰時,走在前面的青年悲天憫人地嘆了口氣,語氣真摯而誠懇地說道:“離高考還有三個月,我覺得你很大概率活不到那時候。”

    “……”你聽聽這是什麼話?

    尚清北眼角一抽,想要反駁幾句,卻又找不出駁論的切入感。畢竟,齊斯的話聽起來挺有道理的……

    可還是感覺好憋屈啊!

    欺負完未成年,齊斯心情不錯,連帶着去推院門的動作也輕柔了許多。

    “吱呀”一聲輕響,木門被推開,門外的寒風如有實體般撲面而來,吹得正對着門縫的尚清北向後小退了半步。

    意識到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出了這麼遠,尚清北眼皮一跳,下意識便停住了腳步。

    然後就聽齊斯用說教的語氣道:“你看,在一個隨時會死的遊戲裏,還沒事想些有的沒的,注意力不集中,連什麼時候被帶出了庭院都不知道。你這個樣子,真的活得到六月份嗎?”

    話音不算嚴厲,卻一字一句都踩在尚清北的軟肋上,怎麼聽怎麼刺耳。

    尚清北捻着眼鏡架,冷聲反駁:“我本來就是要出去探查的,好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線索。你不是也說第一天最安全嗎?”

    “這樣啊,那是我錯怪你了。”齊斯抱歉地笑笑,不由分說地抓起尚清北的手腕,提議道,“一起走吧,兩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尚清北剛義正辭嚴地說了那麼一番話,不好再改口,只能任由齊斯將他拖出宅院。

    齊斯用話術將工具人綁上了賊船,此時毫不客氣地掐着未成年的手腕,隨時準備在出了狀況後將人丟出去填死亡點。

    在趟雷和墊背方面,不得不承認隊友還是有不少好處的,遇到危險前讓隊友先走一步,遇到危險後只需要確保自己跑得比隊友快就行。

    思及此,齊斯的臉上露出一絲恬淡的笑容,尚清北一瞥之間注意到了,只感覺前者怕是不懷好意。

    他抽了抽被攥住的右手腕,一時抽不出來,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了。

    ——他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嗎?

    齊斯老神在在地拉着尚清北跨過門檻。

    屋外的氣溫比屋裏要低好幾個度,好像將整個人按進冰水裏,令身體從內到外的溫度都彌散在四周的空氣中,了無蹤跡。

    齊斯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襯衫,不可遏止地打了個寒顫。好在他沒少受過凍,只站了片刻便習慣了驟降的氣溫,停止了戰慄。

    尚清北穿的雖是春秋季的長袖校服,卻不過是兩層棉布,根本隔絕不了多少寒意。

    他立在寒風中,鵪鶉般地跼蹐縮縮,環抱着手臂不停摩擦裸露在外的皮膚,試圖以此產生熱量。

    一陣狂風呼嘯着吹來,其中夾雜着點點白色,紛紛揚揚地落下。

    一枚紙銅錢正落在尚清北頭頂,像是遷徙許久的鳥雀終於找到了棲息的樹枝。

    打開了什麼開關似的,陣陣紙錢被風捲着飛來,簌簌地沉澱,不多時便在地上積起了一層,如雪如霜。

    這幅場景太過詭異,哪怕沒有看到分毫鬼怪的影子,也令人沒來由地往恐怖的方面聯想。

    尚清北擡眼看向齊斯,顫着牙關提出質疑:“我們真要在這個點出去探查嗎?白天都那麼詭異,更何況是夜間,哪怕你是第九個副本的老玩家,輕視詭異也絕對不會有好下場。”

    齊斯擡手從風中抓了一把紙銅錢,看了看還算乾淨潔白,便順手揣進了衣兜裏。

    聽到尚清北明顯打退堂鼓的言語,他停住腳步,側過頭微微一笑:“危險往往與機遇並存,不是麼?縮在房間裏等死可找不到什麼有用的線索。”

    他停頓片刻,聲音冷了幾分:“你要總是這樣的心理,我覺得你還是早死早超生比較好,省的受太多驚嚇和折磨。”

    尚清北沒有上鉤。

    最開始被齊斯用言語打亂的節奏逐漸回到正軌,他冷靜下來,分析道:“如果我們兩個出事了,他們三人要想通關,很大概率只能仰賴‘保底死亡人數’機制。我覺得我們還是把他們叫醒,一起出去探查比較好。”

    齊斯嗤笑一聲,問:“你覺得剛纔在房間裏,你鬧出來的動靜還不夠大嗎?”

    尚清北回想起自己見鬼後的一系列動作。

    雖說沒有叫喊出來,但到底是在房間裏竄來竄去了一番,加上地板和木牀年久失修,他絕對搞出了不小的動靜。

    可除了“齊文”,竟然沒有一個人被他驚醒……

    見少年目露沉思之色,齊斯接下去說道:“要麼,是他們不願意管你的死活,故意裝睡;要麼,就是這個副本的某種機制選中了你我,今晚只有我們能行動。”

    “應該是第二種可能……”尚清北小聲地說出了想法,思緒駘蕩。

    竟然第一天就被副本機制選中了,是不是說明他有機會接觸到某些重要支線?

    看來不出去探索是不行了,不患寡而患不均,他絕對不能讓善惡莫測的“齊文”獨自掌握重要線索。

    “好吧,我和你一起四處轉一轉。不過事先說明,出事了我不會管你。”尚清北不冷不熱地表明立場,卻沒有得到迴應。

    齊斯不知何時收了臉上的笑容,一步步無聲地撤回屋檐下,安靜而小心地像是從樑上行過的貓。

    遠方的風吹來若有若無的嗩吶聲,悲愴哀慼,有如鬼哭。

    尚清北直覺發生了什麼。

    他沒有蠢到出聲發問,而是跟着齊斯,有樣學樣地退到門邊,緊貼在木門上。

    屋檐的陰影恰好將兩人的身形完全遮住,木門深嵌入牆體裏,留出充足的空間供兩人站立,來往路過的存在倘不特意往門的方向看一眼,絕不會發現這裏藏了兩個人。

    齊斯沒有骨頭似的靠着木門,眯起眼往嗩吶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厚薄不均的水霧在空中嫋嫋氤氳,扭捏彌散成沆瀣的一片。巨大的黑色影子轉過街巷,從霧中緩緩駛來,由遠及近。

    齊斯看清了,那是一副通體漆黑的棺材,表面刻畫着精細繁複的花紋,比在照片裏看到的還要精美一些。看不出具體的含義,但光是整齊流暢的線條就足以讓人心曠神怡。

    真漂亮。齊斯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忽然生出一種湊過去悄悄摸一下的衝動。

    不過考慮到還在副本中,他不打算主動作死,只能在腦海中將【鎮魂棺】詞條的描述默唸一遍,讓自己冷靜下來。

    思維的槎椏適時觸碰到棺材底下滲出血水的畫面,齊斯垂下眼盯着地磚看,發現自己非但沒有感到恐懼,反而有些興奮。

    好想打開棺材看看……好想研究研究那些血水的成分……好想躺進去試一試……

    這種狀態很古怪,是被什麼力量影響了嗎?

    尚清北同樣注視着棺材,思緒一片紛亂。

    詞條中“兇屍”“怨氣”“大劫”等象徵着災厄的詞彙,徐雯在電話裏提到的“它們一個個的都出來了”,一切都傳遞着糟糕的預警,而最糟的情況似乎在此刻應驗。

    棺材越來越近,近到可以看到四角的長釘上刻畫的詭異符文。

    無精打采的嗩吶聲夾雜着“嘀嗒”的聲響,尚清北看到,隨着棺材的行進,有暗紅色的血液淅淅瀝瀝地從邊沿滴下,在路上留下線形的行跡。

    眼前的情景和照片中的異常進一步地重合,尚清北的呼吸幾乎都要停滯了。

    叫喊聲卡在喉嚨裏,他差點背過氣去,只能死死地瞪着前方。

    扭曲的黑影團簇着棺材,像是送葬的隊伍一樣排列成長龍。詭異的唱祝聲尖尖細細地響起:

    “人行人路,鬼走鬼道,人鬼殊途,陰陽異道——”

    “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休祲有數,福禍莫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