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無望海(九)Implication-暗示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笑諷嘲字數:4169更新時間:24/07/02 08:14:20
    身遭的場景陡然間黑了下去,教堂、信徒和玩家們的影像緩緩淡去。

    齊斯發現自己坐在無實體的空間中,一雙猩紅色的眼睛在面前的黑暗中緩緩睜開。

    神的目光從四面八方將他籠罩,讓他有一種沐浴在血色太陽下的不適感,沒有祕密,無從遁形。

    長久的寂靜後,齊斯擡眼直視那雙眼睛,輕嘖一聲:“怎麼哪都有你?”

    霧氣在靜默中翻滾,就在他以爲不會得到回答時,一道聲音倏忽間自腦海底部響起:“我曾在悠久的歷史和無限的空間中穿梭,並留下作爲根鬚的紋痕,未來你還將在更多的地方看到我的殘餘。”

    齊斯問:“所以,剛纔那個夢境是怎麼回事?”

    神說:“這與我無關。當然如果你想知道答案,我或許可以直接告訴伱。”

    齊斯瞭然,笑着說:“那還是算了,我更享受自己解謎的過程。”

    他停頓片刻,用閒聊的語氣隨口道:“邪神閣下,我該怎麼稱呼你?紅衣主教?上帝?原始天尊?佛祖?”

    “‘契約’的‘契’,這是我的名字。”神的聲音帶上笑意,音色和說話方式一瞬間變成了齊斯熟悉的式樣,讓他有一種在和自己對話的錯覺。

    “……如果你不習慣單字稱呼的話,可以叫我‘司契’,這兩個稱呼是相似的意思,不是麼?”

    齊斯聽着自己的嗓音,察覺到的是滿滿的惡趣味。

    “契,你真幽默。”他“呵呵”地笑了,“你千里迢迢過來,不會就是爲了和我說這麼幾句廢話的吧?”

    目光現出實質,血色的絲線在黑暗中憑空迸射,一端隱沒於濃郁的混沌,另一端纏繞住齊斯的尾指。

    齊斯察覺到了什麼,神情一凜,接着就看到翻滾的思潮在眼前匯聚成五字的讖言:

    “小心傀儡師。”

    ……

    “當——”宏亮的鐘聲穿透夢境,黑暗被光明的底色取代,猩紅的光越來越遠,最終隱沒在茫茫的霧氣中。

    數到第四聲鐘聲後,齊斯睜開眼,看到棕黃色的木質天花板,上面爬滿幽綠色的點點黴斑,如同油畫顏料的點染。

    他順手擡起手腕看了眼命運懷錶,然後就聽旁邊傳來常胥冰冰涼涼的聲音:“幾點了?”

    “早上八點。”齊斯撥動着腕錶的指針,笑着說。

    常胥不疑有他,從牀上坐起,卻感覺自己的右手似乎被什麼重物壓住了。

    他低頭看去,發現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尊潔白的象牙雕像。

    這大概是邪神的造像,軀幹上部長着三隻魚頭,軀幹下則伸展着十幾條觸手,看上去邪惡而醜陋。

    常胥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似乎做了一個古怪的夢,還夢到了齊斯來着……

    具體的內容全不記得了,他看向齊斯,不懂就問:“昨天晚上是不是發生了什麼?”

    “什麼?”齊斯一臉無辜地看了常胥兩眼,然後大喇喇地從常胥手中接過神像,把玩起來。

    夢裏的東西竟然能帶出來,這個副本的機制比想象中的有趣。

    只是不知是所有東西都能帶,還是這尊神像本身有其特殊性。

    “常哥,這尊神像看上去來路不凡,很可能與尤娜有關。”齊斯捏出審慎認真的表情,“我建議先將它藏我這兒,省得被尤娜注意到,引發麻煩。”

    常胥剛醒來,還不太清醒,當下糊里糊塗地“嗯”了一聲。

    他本能地下了牀,向門口走去,低頭看着門邊的水漬出神。

    只見地板不知何時被屋外漫溢的積水所侵染,洇溼了一大塊,呈現深褐的色澤。就好像昨晚突然發了一場大水淹沒房屋,又在今晨悄無聲息地退去。

    “出事了。”常胥終於清醒了。

    他推開門,嗅着混雜在水氣中的血腥味,做出判斷。

    齊斯將神像藏在枕下,閒庭信步地跟了上去,在門口止步。

    門外走廊的地面上水跡凌亂,薄薄一層水膜傳遞給視覺凹凸不平的滑膩感,晦暗的光線中紋痕斑駁,如同蛇蟲在沙面上留下的行蹤。

    齊斯掀起眼皮,看到斜對角門洞大開的房間。木門的邊沿很是破敗,大抵是被強行破開的。

    裏面的人想必凶多吉少。

    齊斯感到隱隱的興奮,副本中充滿創造力的死法就像節日的禮物一樣令人驚喜。

    他徑直走進那間房間,被撲面而來的血腥氣撞了滿懷。

    眼前是一張血肉模糊的牀,掛着肉條的粉白色骷髏平躺在牀上,血水染紅了牀單,使其看不出原本的色澤。

    齊斯走了過去,垂眼看牀上的屍體。從凌亂散失的肉塊可以看出,死者是被不明生物吃乾淨的,想來那場饗宴寬裕至極,以至於碎肉掉了一地,鋪張浪費得緊。

    常胥無聲無息地湊上前,在屍體上投下一簇高大的影子。

    他指了指屍體左肩一排整齊的牙印:“看齒痕是人,或者是某種類人的哺乳動物。”

    “不,是魚。”齊斯出言反駁。

    他向屍體伸出兩根手指,從一堆血肉中撥弄出一片薄而亮的鱗片。

    鱗片生得好看,花紋精巧,哪怕沾了血,依舊粼粼地閃着銀色的光斑。

    “應該是一種半人半魚的怪物,看樣子不是美人魚,而是人頭魚身的魚人。”

    常胥沒打算就兇手的物種展開更進一步的討論。

    他退開一步,觀察四周:“死者沒有任何掙扎的痕跡,應該是在睡夢中死去的。”

    齊斯彎腰從一地的血泊中拾起一隻缺了一角的瓷碗:“死者睡前沒喝尤娜送的湯,在中途驚醒後察覺到異常,才急忙喝下湯劑,卻已經來不及了。”

    他停頓片刻,笑着調侃一句:“看來這傢伙當時真的很慌,連碗都掉到地上摔壞了呢。也不知道需要賠多少,他剩下的遺產夠不夠。”

    常胥的眉頭微不可見地一皺,連帶着眼睫也顫動了兩下。

    好在齊斯並未繼續講地獄笑話。

    幸災樂禍的目擊者在幾秒間收斂了全部笑容,將瓷碗放回地面,踏着一地血水走到牀頭櫃和矮桌旁,翻找起來。

    糟糕的是,任何能藏東西的地方都乾淨得像被賊光顧了一遍似的。

    沒有餘下的貨幣,也沒能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房間裏除了一具死狀充滿藝術氣息的屍體外什麼都沒有。

    齊斯略有些失望地退到門外,就着地上的水跡蹭了兩下鞋底,任血污如鮮花般綻開,連帶着將血腥氣也攜了出來。

    其他玩家陸續出了門,在嗅到血腥氣後,皆在第一時間意識到發生了什麼,臉色都不好看。有幾人向齊斯和常胥這邊投來探詢的目光,顯然對他們出現在現場有所疑慮。

    齊斯裝作沒看到,若無其事地撥開兩側的人羣,沿樓梯下到一樓。

    常胥雖不解其意,但還是默默對自己下了“自動跟隨”指令,緊隨齊斯身後,像影子一般將存在感降到最低。

    ——無論是出於盯緊臨時隊友、防止被坑的目的,還是秉持和智力型玩家一起行動的原則,他直覺跟着齊斯總不會有錯。

    一樓的大廳中,早餐已經準備好了,是和晚餐如出一轍的全魚宴。

    其他玩家不在,沒必要客氣,早到的兩人如法炮製,將唯一的素菜席捲乾淨。

    接下來兩分鍾,有八九個玩家牢記昨天晚餐的教訓,緊趕慢趕地快步下樓。可他們到底還是晚了一步,只能嘴角抽搐地瞪着一桌明顯不新鮮的魚咬牙切齒。

    又過了一刻鍾,陸黎檢查完了屍體,出現在樓梯口。

    他走到大廳中央,站定後沉聲宣佈結論:“高木生死了,死因是在夜間中途醒來;徐茂春失蹤了,看痕跡是自行離開的,不排除被魘住的可能。”

    齊斯記得,徐茂春就是那個試圖砍價的背包客。他看着膽子挺大的,竟然也沒喝安神的湯劑麼?

    一個玩家似是想到了什麼,鬆了口氣,低聲自言自語:“看來只要喝了尤娜送來的湯劑,就不會有事。”

    這也是大部分玩家的想法,活下來的人紛紛慶幸,昨夜在二選一的抉擇中賭對了答案。

    陸黎的臉色依舊凝重,聲音發澀:“我沒在徐茂春的房間裏找到瓷碗,尤娜很可能根本沒給他送安神的湯劑。”

    這話背後的意味糟糕透頂,玩家們都不是蠢人,立刻明白了原委。

    背包客得罪了尤娜,尤娜便沒給他安神湯。這事放在現實中合情合理,但在副本裏則足以令人恐懼。

    玩家的命運取決於一個NPC的喜惡,而那個NPC的行爲有很大的自主性,甚至可以決定一些關鍵道具的發放……這很不尋常。

    有幾人不由喃喃地唸叨起來。

    “只要不得罪尤娜,應該就不會拿不到湯劑吧?”

    “對,徐茂春一定是因爲態度不好,得罪了尤娜……”

    “是啊,換我聽他那麼砍價,也會光火!”

    這些話說是覆盤線索,倒像是尋求認同,試圖說服自己。

    陸黎低下頭,自責地嘆了口氣:“如果我昨天想到這一點,多提醒一句,他應該就不會死了。”

    安吉拉聞言,連忙寬慰:“陸黎大佬,這不能怪你,今天之前誰能想得到不喝湯就會死?”

    陸黎搖了搖頭,接下去道:“大家應該也看到了,我們最大的敵人不是彼此,而是心懷惡意的NPC和鬼怪。我們必須儘快想辦法離開這裏,拖得越久,情況對我們就越不利。”

    氣氛凝滯起來,玩家們都知道這番話不是危言聳聽。

    支線任務至今沒有眉目,除了知道陸黎是“商人”外,其他人的身份都是未知數。

    而主線任務卻很明確,只要想辦法離開島嶼就可以了。

    “合作吧,不要管支線任務了。”

    “對,合作,一起想辦法逃離這座島。”

    “哪怕是屠殺流玩家,也沒能力殺死所有人,合作才是最好的選擇。”

    在場的玩家都有了決斷,在心裏默唸同一個答案。

    作爲羣居動物,“合作”是寫進基因裏的東西,哪怕在詭異遊戲充滿惡意的設計下短暫地被擱置,也隨時能很容易地撿起。

    而且不知爲何,一晚上過去後,所有人的心底都滋長起對這片海和這座島的恐懼,就好像有祖先留下的羣體思潮被喚醒,齊聲向他們灌輸一個消息:這裏有邪神盤踞,快逃。

    劉雨涵一直低着頭,拿着一支筆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此刻忽然丟下筆,聲音沙啞地吐出一個字:“船。”

    “這個副本的關鍵是船,我們可以乘船離開這裏。”她環視衆人,劉海後的眼睛幽暗如鬼,“你們有誰會修補船隻?”

    這番話毫無預兆、莫名其妙,玩家們都是一愣,只有章宏峯笑呵呵道:“是木船的話,俺可以,各種木工活俺都會一點。”

    陸黎轉過頭,注視劉雨涵的眼睛:“你是有什麼發現嗎?可以說得清楚一些,如果確實有道理,我們可以合力探索。”

    “每個人都有祕密,恕我不能相信你。”劉雨涵搖頭,傳達拒絕的態度,“我只能說這是我的技能告訴我的線索。”

    陸黎失笑:“那我恐怕也不能相信你。”

    劉雨涵猛然擡眼,目光幽幽。

    有幾個玩家互相以目示意,遊移不定起來。

    一位是遊戲論壇裏風評極佳的攻略大佬,一位是通關了十九個副本的資深玩家,現在出現了分歧,到底該跟誰好?

    寂靜中,小個子男人哈哈一笑,打起了圓場:“先吃飯吧,有什麼想法都得等填飽了肚子再說。”

    於是,玩家們各自拿起自己那份碗筷,呲牙咧嘴地解決起桌上難以下嚥的魚肉。

    沒有人提昨晚的夢境,不知是都不記得具體發生了什麼,還是有什麼發現,卻不願意說。

    齊斯靜默地擱下筷子,望向櫃檯的方向。

    穿藍色長裙的美麗女人挺拔地站在櫃檯後,雕塑一般不動不聲不響,維持着完美無瑕的笑容。

    她與夢境中的那個安靜無助的小女孩相比,要自信開朗許多,卻好像完全沒有自己的情緒,臉上始終戴着一張微笑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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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