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玫瑰莊園(六)前夜覆盤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笑諷嘲字數:4401更新時間:24/06/28 17:44:04
    3號房間內,窗簾被風吹開後便再未合上,齊斯也不想作死下牀拉上窗簾。

    透過半透明的窗戶可以將古堡外的花園盡收眼底。

    沒有星星的夜色下,糾纏不清的植物呈現黑紫色的凝痾,枝與莖與葉的界限不再分明,黑乎乎的陰翳一簇簇堆着,鬼影幢幢。

    黑衣的安娜小姐站在玫瑰花海中央,在慘白孤單的月光下像一座墓碑。

    她矗立着,不動不聲不響,卻傳遞出一種可感的悽然,不知緣由。

    光線太過暗淡,齊斯無法確定安娜小姐面向哪邊,是否正看着自己。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被她發現還醒着,玩家的下場一定會很慘。

    知道客人裝睡欺騙自己,身爲主人感到生氣十分合理;結合鑰匙的特性描述可以推知,到那時房門就攔不住安娜小姐了。

    至於她進屋後會幹什麼……

    齊斯出於一種只有他自己能理解的幽默感,默默地想:“總不可能是交流情感問題吧。”

    他忽然有點好奇,規則說了“只有鬼怪能殺死人類”,身爲活人的安娜小姐能拿他怎麼辦,又會怎麼對待他。

    說不定能獲得一次有趣的死亡體驗,至少比病死要有趣。

    安娜小姐的審美深合他意,看上去對他頗感興趣,應該會妥善處置他的屍體……

    思及此,齊斯有些蠢蠢欲動。

    但他很快想到,詭異遊戲有很多副本可以供他選擇,第一個副本就死簡直太虧了,怎麼也得活到第二個副本才算回本。

    算了,再忍忍……死法什麼的,還是拿其他玩家去試比較好。

    眼前的牀單上,不知何時落了幾片玫瑰花瓣。

    齊斯輕輕吹了口氣,看着那花瓣在氣流的吹拂下,顫顫巍巍地飄落,墜地。

    大牀另一側的林辰睡得很熟,嘴裏含含糊糊地說着夢話,對方才發生的一切無知無覺。

    這會兒他還翻了個身,將大半牀被子卷了過去,壓在身下,幾秒後再度發出均勻的呼嚕聲。

    齊斯無語地抽了抽眼角,卻也隨之放鬆下來。

    他依舊維持着趴在牀上的姿勢一動不動,生理性的心跳和脈搏隨着時間變得平緩,伴隨着近旁林辰有規律的鼾聲,睡意很快侵染大腦。

    齊斯打了個哈欠,沉沉睡了過去,再睜開眼時天已經亮了。

    落地窗正對的花園中,安娜小姐鬼魅般的身影業已不見,只剩下一片如火如荼開得熱烈的玫瑰。

    鐘聲的幽響劃破陰暗岑寂的空氣,深沉而肅穆地敲響五下重音,在清晨的寒涼中圈圈蕩散,餘音空靈。

    凌晨五點了。

    短暫的睡眠無濟於事,齊斯感覺自己正被一種猶如用死水灌滿靈魂的睏倦填埋。

    他神情懨懨地用手臂支撐着身子坐起,撣掉落在身上的玫瑰花瓣,看向門的方向。

    乾枯的花瓣零落在地,在門前的地面上積了一小片,昭示昨晚發生的一切。

    “齊……齊哥,凳子怎麼翻了?”林辰終於醒了,一眼就看到大開的窗簾和倒在地上的凳子、散落的紅裙。

    他臉色一白:“昨晚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嗯。”齊斯淡定地下牀,拉好窗簾,將凳子扶起,再度壓在窗簾上,隨後撿起紅色裙子扔到牆角。

    他不鹹不淡道:“安娜小姐來過了。”

    林辰“蹭”地一下從牀上跳起,驚呼出聲:“她來幹什麼?”

    “這話你應該去問她,我又怎麼會知道?”

    齊斯坐在凳子上,將昨晚發生的一切從頭到尾複述了一遍,包括一些關於死亡點的推測。

    其餘房間的遭遇被他有意省略,比如2號房間傳來了藤蔓窸窣的聲音和慘叫聲,大概率是死人了。

    齊斯很怕自己在描述這件事時笑出聲——在面對死亡時,他總是不能很好地控制情緒。

    林辰呆呆地消化信息,慶幸道:“還好昨晚我睡得早。”準確地說是被打暈得早。

    在腦海中將齊斯的話語又過了一遍,他不懂就問:“齊哥,你怎麼知道只要不被安娜小姐發現還醒着,就不會出事?”

    “猜的。”齊斯悶笑一聲,道,“既然清醒和睡眠與否取決於遊戲的機制,那麼在夜間醒來的定然不止我一人。”

    “一個可持續發展的遊戲必然不會沒有生路,安娜小姐挨個房間敲門過去,總不可能殺死所有醒來的玩家。所以我推測,安娜小姐殺人有其條件。”

    “結合她一遍遍問我有沒有睡,我猜她的殺人條件便是‘發現玩家在夜間保持清醒’。”

    林辰不明覺厲,發自內心地讚歎:“不愧是齊哥,要是我的話,在她詐我說她知道我醒了的時候,我肯定就嚇得開門了。”

    “這只是一個邏輯問題。”齊斯說,“你需要明確一點,隔着門板,安娜小姐無法百分之百確定房間裏的玩家是否醒着,不然她完全不必問那麼多遍,直接破門而入就行。同樣的道理,我推測她也受到規則約束,不得驚擾在睡夢中的玩家。”

    “她破門而入後,將會面對兩種情況。要麼她賭對了,房間內有玩家醒着,她成功收割一條性命;要麼她賭錯了,房間裏沒有玩家醒來,她違反規則,受到不知什麼樣的懲罰。風險和收益兩相權衡,她勢必要更加穩妥地做出決定。”

    林辰虛着眼道:“但無論怎麼樣,她都無法保證房間裏的人百分之百醒着吧?只要不給她開門,哪怕發出了動靜,也可以說是睡相不好,或者說夢話吧。”

    齊斯頷首:“所以她要麼放棄殺人;要麼通過試探比對各個房間的人醒着的概率,選取最大概率賭一把。”

    他停頓片刻,話鋒一轉,問:“林辰,你開過盲盒嗎?”

    “……啊?”

    “一共三個盲盒,各裝了一隻不知是死是活的貓,它們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奄奄一息、快要死了。但有一個盒子是特製的,在被打開後會釋放毒氣,裏面的貓不管是死是活都會死。”

    “開出活貓,你能得到等重的黃金;開出死貓,你就會被殺死。但伱可以通過敲打、掂量等方式,猜測盒子是否是特製的,裏面的貓是死是活。”

    “你研究了一番前兩個盲盒,覺得第二個盲盒裏面的貓有可能是活的,你是先去掂量一下第三個盲盒,還是直接開手中這個盲盒呢?”

    林辰聽明白了,順下去說:“肯定要都試一遍,不然不能確定第二個盲盒是不是特製的,會不會把貓毒死。”

    齊斯故作惋惜地喟嘆道:“然後你發現,第三個盒子和其他兩個盒子材質不同,明顯是特製的。你很高興,認爲只要打開第二個盒子,你就能得到等重的黃金。但你發現,你不知道過了這麼些時間,第二個盒子裏的那只貓是否還活着。”

    林辰苦惱地抓了抓頭髮,問:“我能一個盒子都不開嗎?”

    “當然可以。”齊斯將食指搭到膝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同理可得,安娜小姐去過沈哥的房間後再回來,無法確定我有沒有在那段時間內睡着,所以她最穩妥的決策就是哪間房間都不選。”

    “——也就是說,只要所有人都足夠聰明,昨晚便是平安夜。”

    林辰雙目一片空白地聽完了齊斯的邏輯分析,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全都不明白。

    齊斯也沒有進一步解釋的打算。在他看來,說這麼多已經仁至義盡了。

    如果不是留着工具人有用,哪怕林辰立刻被安娜小姐拖出去埋坑裏,他也不會有意見,說不定還會一邊旁觀一邊喊加油。

    時間還早,齊斯走到書桌前,撕了一頁莎草紙,拿起筆在上面寫寫畫畫。

    林辰小心翼翼地湊過去,低頭只見他在紙上寫道:

    【2、確切時間可通過默數秒數等方式獲知】

    【3、究竟誰是“喜歡客人”的安娜小姐,此處存疑】

    【4、可以通過假裝不知道等方式不執行安娜小姐的要求,但不能被她發現】

    【5、可能有兩個安娜小姐】

    這無疑是對系統界面上規則的闡釋,準確來說,正是主線任務要求的“破解規則”。

    通篇看完後,林辰不明所以:“齊哥,兩個安娜小姐是怎麼回事?”

    齊斯擱下筆,頭也不擡道:“我和你說過,穿黑衣的安娜小姐在窗外看我,同時沈明那邊響起了敲門聲。”

    “就目前情況來看,安娜小姐還在物理攻擊的範疇,不然也不會被門攔住,無法隔着門判斷玩家的狀態。既然她不會分身,那麼只可能有兩個她存在,或者說,在這個副本中,有另一個與她平級的主要NPC。”

    “這樣一來,很多矛盾點就都可以解釋了。爲什麼安娜小姐可以既作爲副本主要NPC,又‘對客人沒有惡意’;一會兒可以信任,一會兒又很危險;有時穿黑衣,有時穿紅衣。”

    “先前我還不明白,一個只有鬼怪可以殺死人類的副本中,身爲活人的安娜小姐有什麼好怕的。主要NPC都殺不死玩家,難道指望玩家內鬥把自己作死嗎?”

    “我原本以爲,危險會來自管家,但那太過牽強,怎麼看那個管家都沒什麼自主行動能力。現在答案已明,這個副本存在一個我們尚未見到的鬼怪主要NPC,或者說,另一個安娜小姐。”

    林辰聽着齊斯的分析,只覺得頭皮發癢:“那我們接下來是不是可以嘗試聯合作爲活人的安娜小姐,對付那個鬼怪NPC?”

    他說完,就見齊斯用關愛兒童的眼神看着他。

    “誰告訴你活人一定向善,鬼怪一定爲惡?明明昨天你還對那個活人安娜小姐怕得要死啊。”

    齊斯再度拿起筆,在紙上畫了三個圓,分別寫上“安娜小姐”“鬼怪NPC”“玩家”,又用雙箭頭將三個圓兩兩相連。

    “有三種情況,一種如你所想,安娜小姐善良,也就是親近玩家,鬼怪NPC邪惡;另一種情況則恰恰相反。當然,還有最糟糕的情況,就是兩個NPC狼狽爲奸,都想置玩家於死地。”

    “所以,我們當下需要先弄明白,那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鬼怪NPC,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點就依賴於接下來對三樓的探查了。”

    林辰肅然地點了點頭,心中對齊斯的信服更深了幾分。

    齊斯起身走到牆邊,再度拎起紅色長裙:“不過關於這個副本的背景故事,我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他低頭注視着長裙,換上了第一人稱:“我和那個女孩兩情相悅,可惜受到重重的阻力,她無法光明正大和我約會,只能在夜晚敲響我的房門。而陰差陽錯的,我和她之間生出了許多誤會,她以爲我是故意不見她,不再愛她……”

    林辰聽着齊斯感情充沛的朗誦,剛涌起的崇敬很快被雞皮疙瘩取代。

    他不由小聲問道:“齊……齊哥,爲什麼你這麼確定這個副本的主題是愛情啊?會不會是安娜小姐想要維持自己的美貌,所以不停殺人……”

    他下意識融合了自己以前聽說過的恐怖故事:“我聽說歷史上有個瑪麗皇后,要用少女的鮮血泡澡……”

    齊斯反問:“你還記得昨天的餐桌上有什麼水果嗎?”

    水果?和這件事有關係嗎?

    林辰愣住了,然後就聽齊斯接下去說:“自從阿爾佈雷希特•丟勒在1507年創作《亞當與夏娃》,將禁果畫成蘋果後,‘禁果就是蘋果’這一翻譯訛誤造成的誤解廣爲流傳,逐漸約定俗成。”

    “而看安娜小姐的服裝,這個副本所處年代應該在十七世紀以後。在這個時間點,‘蘋果’意象就是亞當和夏娃偷吃的禁果,意味着愛情。”

    “蘋果並不常出現在歐式貴族晚餐的食譜中,哪怕出現了,也是以糖漿拌蘋果之類的甜品的形式,而不可能是完整的、需要客人用手抓着啃的。”

    “種種因素加在一起,基本可以斷定,晚餐出現的蘋果含有隱喻。至於爲什麼安娜小姐要把那麼明顯的隱喻放在桌上,大概和變態殺人狂殺了人後總喜歡去現場轉悠是差不多的心理吧。”

    林辰雙目渙散地聽着,只覺得荒謬。

    光有邏輯推理還不夠,竟然還需要知道這種冷門的知識,偏科生是不配活了嗎?

    這才是他第一個副本啊……

    齊斯一向喜歡編瞎話嚇唬人。他胡扯了一通牽強的推理,見將工具人唬住了,才笑着安慰:“如果你只是想活下去,其實沒這麼麻煩。完全可以躲在房間裏,遇到特殊情況參考第四條,也就是裝成什麼都不知道。”

    “理論上講,只要你能心大到連睡三天,說不定真能安安穩穩度過這個副本。”

    林辰眼睛一亮,就差主動提出讓齊斯再給他來一下了。

    齊斯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垂下眼補充道:“當然,以上我說的這些都只是基於第一晚情況的推測,可能全錯。畢竟,規則未必不會誤導我們……”

    話音剛落,就聽一聲淒厲的尖叫從門外傳來,彷彿要化作利劍穿透房間。

    ——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