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玫瑰莊園(五)深夜來客

類別:科幻靈異 作者:笑諷嘲字數:4741更新時間:24/06/28 17:44:04
    眼前是一片歐式風格的墓園,時間正是夜晚,一排排慘白的墓碑整齊地矗立,就像大地長出了牙,鬆動的泥土便是潰爛的牙齦。

    一座高大的神像豎在墓園中央,潔白瑩潤的外表被猩紅的月光塗抹上一層釉色,放在胸前的雙手捧着一抹鮮紅的物什,刻毒而刺目。

    齊斯閒庭信步地走過去,耳後忽然傳來“唰”的一聲。

    他應聲轉頭,只見一根白森森的手骨從土壤中破土而出,在猩紅的微光下像極了帶血的玫瑰。

    “真漂亮。”

    齊斯屏住呼吸,生怕驚擾難得一見的美景。

    他目不轉睛地看着手骨彎曲指尖插入泥土,藉着地面的支撐將自己整個身體一寸寸拖出,如同酒神宴會上荒誕離奇的舞蹈。

    手骨扭動掙扎着,許久也沒能將自己從土地裏拔出。

    齊斯好心地走上前,拽住手骨的手腕,卯足了力氣,像拔蘿蔔似的往外拖。

    骨頭斷裂的“咔嚓”聲突兀地響起,好像記憶裏第一次製作標本時,不小心弄斷了父親的指骨發出的聲音。

    夢裏的一切都是混亂而朦朧的,苦痛的回憶沒能觸發等量的悲傷,很快就被眼前的幻景壓下。

    手骨光潔如玉,美得攝人心魄。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將其據爲己有,齊斯笑彎了眉眼。

    然而下一秒,團簇的灰霧便佔據了全部的視線,一陣狂風油然而起,吹得他向後飛去。

    後背撞到實處,全身一個激靈,齊斯在牀上睜開了眼,和頭頂斑駁着草芽和黑斑的天花板看了個對眼。

    “當——當——當——”

    門外的鐘聲節奏均勻地敲響,如同石塊落入水潭,沉悶、肅穆而遙遠,攜着憂鬱的嗚咽壓了過來。

    凌晨三點了。

    齊斯將自己從美夢做了一半被打斷的不爽中抽離出來,很快意識到之前沈明建議的“什麼都不要想,繼續睡”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和“不要想粉紅色的大象”一樣離譜。

    他立刻將右手搭上自己的左手腕,就着脈搏數起了秒數。

    頭頂響起輕輕巧巧的腳步聲,像是木質柺杖的敲擊,又像是踮着腳的舞步,聽在耳中細細碎碎,如同有螞蟻在心臟上爬一樣難受。

    齊斯留意到,樓上的腳步聲明顯和安娜小姐的腳步聲並不相同。

    那聲音更輕飄些,顫顫巍巍的,給人一種隨時會腳一軟摔倒的聯想。

    不是安娜小姐,三樓還有別人?

    會是誰?是鬼怪還是活人?

    齊斯側頭看了眼身邊的林辰,這貨呼吸聲均勻,暈得很實誠,沒被吵醒。

    突如其來的死亡點和他無關,某種意義上,無知無覺的傻子確實往往能得到最簡單的幸運。

    徒勞的等待中,頭頂的腳步聲又響了一陣,毫無預兆地戛然而止。

    大概又過了半分鐘,一陣相同步調的腳步從樓梯口的方向傳來。

    ——樓上的東西下來了。

    齊斯屏住呼吸,大睜着眼盯着門的方向。

    輕微的雜沓聲在樓道間徘徊,接近又遠去,似乎是在尋找什麼,卻又不緊不慢,如同漫無目的地散步。

    那聲音在某一處停住,緊接着,寂靜中響起了敲門聲,輕柔緩慢的“叩叩”響動在樓層間飄散。

    如果齊斯沒記錯的話,被敲響的是葉子和鄒豔所住的1號房間的房門,就在他這間房的斜對角。

    她們兩個大概都睡着了,敲門聲如泥牛入海,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門外的東西敲了一陣門,等不到迴應,只得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宣告放棄。

    腳步聲再度響起,卻調轉了方向,這次有了目標似的,幾秒間便由遠及近。

    “叩叩叩。”

    熟悉的敲門聲落在齊斯的房門上,頻率和先前那波別無二致。

    知道樓道間那個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和自己只有一扇門的距離,齊斯反而冷靜下來。

    他小心地從牀上坐起,儘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響。

    陣陣濃郁的花香在空氣中凝聚,門縫間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像是什麼東西硬生生擠了進來。

    齊斯轉動右手腕上的手環,冰涼的刀片彈出,被他捏在兩指之間。

    “叩叩叩。”門外的東西又敲了三下門,然後靜默地站了一會兒。

    始終沒有等到迴應,腳步聲逐漸遠去,門縫間的怪聲也一瞬間停了。

    齊斯舒了口氣,卻依舊微眯着眼,將呼吸拉得綿長而輕緩,幾乎與身遭的寂靜融爲一體。

    果然,下一秒,那本應遠去的腳步陡然折了回來。

    赫然是殺了個回馬槍。

    “你睡了嗎?”

    門外響起女人的聲音,輕柔纖細,含含糊糊如同夢囈。

    聽起來是安娜小姐的聲音,卻又有些失真,給人一種說不上來的怪異感覺。

    齊斯不聲不響,指尖牢牢扣住刀片。絲縷的緊張感刺激不合時宜的興奮,他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

    “你睡了嗎?”又一次發問。

    現在的情況很明確,夜晚保持清醒無疑意味着危險,只是不知危險會以何種方式降臨,是否會不講道理地破門而入。

    從始至終,齊斯一直在心裏默數着秒數,因此直到現在還能準確說出具體時間——凌晨三點十一分二十七秒。

    也許正是因爲這一點,門外的鬼怪才無法直接對他下手。

    “你沒睡對不對?讓我進去好不好?”門外的“安娜小姐”柔聲說着,似勸誘,似懇求。

    齊斯掃視過系統界面上的一條條規則,目光停在第四條處。

    【4、不要拒絕安娜小姐的要求,儘量滿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討厭不聽話的客人】

    滿足安娜小姐的要求,難道真的要開門請她進來?

    不過,門外的真的是安娜小姐嗎?

    【5、安娜小姐喜歡穿紅色的裙子,穿紅色裙子的安娜小姐是可以信任的;如果看到穿黑色衣服的安娜小姐,請儘量和她保持距離】

    客房的門上連個貓眼都沒有,怎麼判斷門外的安娜小姐穿的是什麼顏色的衣服?

    晚飯時的違規還可以用“法不責衆”加以辯解,現在還違規,幾乎等於對着老天說“我想死,別救了”。

    齊斯摸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果斷決定繼續裝死。

    畢竟,門外那位明明是在請求,請求和要求怎麼能混爲一談?

    而且“儘量”本身不就是可做可不做的意思嗎?

    齊斯認爲自己的邏輯沒什麼破綻,很有道理。

    像夜間醒來這種天災般無法避免的隨機性事件,無論如何應對都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正確,是死是活全看運氣。

    他雖然從小倒黴到大,但並不懼怕賭博,只要風險在可接受的範圍內,賭輸了又怎麼樣呢?

    許久沒有等到迴應,安娜小姐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她高聲尖叫:“你沒睡!我知道你沒睡!開門啊,讓我進去!”

    門板發出指甲摳挖木板的聲音,齊斯可以想象出,安娜小姐是怎樣趴在門上,憤怒地抓撓。

    不過這也印證了一件事:未經玩家允許,安娜小姐無法進入房間。

    齊斯放心了許多,就着抱膝端坐的姿勢,將下巴擱在膝蓋上,興味盎然地直視前方。

    “你還是不見我……爲什麼?爲什麼?”

    見終究沒能叫開齊斯的門,像是死心了一般,安娜小姐的聲音帶上幾分哀求:“求求伱,讓我進去好不好?我就想看你一眼……”

    “讓我看看你吧,我好愛你……求求你……”

    門外的聲音忽然帶上幾分悲切,像是愛而不得的怨女,如怨如慕。

    “你明明答應我的,今晚就帶着我一起走……明明已經約好時間了……”

    “我愛你,你也愛我,你說了那麼多遍……難道是你說謊騙了我嗎?”

    “時間已經到了啊,你怎麼不來找我?我來找你,你怎麼不見我?”

    一聲聲哀怨的控訴夾雜着小聲的啜泣,聽起來纏綿悱惻。

    原本安之若素的齊斯一時汗毛倒立,肩膀終於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愛情這玩意兒,對於他來說絕對是比屎尿屁還要噁心的存在。

    在剛過去的標本展會上,他被幾個見色起意的女遊客圍住表白,好不容易脫身後直衝進廁所,差點把前夜的飯都嘔了出來……

    現在他同樣很想吐,可惜進副本前他還沒吃過晚飯,這會兒大概率除了膽汁什麼也吐不出……

    好在安娜小姐沒有繼續這個劇本太久。

    自說自話地折騰了一陣,她幽幽嘆了口氣,喃喃自語:“看來真的睡着了。”

    輕巧的腳步聲響了起來,向最後一扇門走去。

    齊斯深吸一口氣又呼出,將洶涌的反胃感壓回胃底,卻沒能放鬆太久。

    落地窗的方向,似真似幻的風聲呼呼作響。明明窗戶緊閉,那聲音卻長驅直入。

    心底沒來由地警鈴大作,幾乎沒有思考、出於本能地,齊斯向後一躺,緊緊閉上眼。

    就在他砸在牀上的那一刻,一陣不知從何而起的狂風將窗簾吹開,連帶着壓窗簾的凳子“咣噹”一聲翻倒在地,發出一陣“噼裏啪啦”的顛撞聲。

    胸前口袋裏的房門鑰匙隱隱發燙,虛空中的系統界面上刷新出一行行文字。

    【名稱:3號房間的鑰匙】

    【類型:道具(不可帶出副本)】

    【效果:持有者位於相應房間中時,其他存在未經持有者允許,無法強行進入房間】

    【備註:客人也應該有獨處的權利,這是禮貌;當然,主人極度生氣的情況下除外】

    齊斯感到一道視線如有實質地落在自己身上,粘膩地舔舐過每一個角落。

    他冷靜地維持呼吸的平穩,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樣。

    窗外的視線停留了足有一分鐘,才依依不捨地移開。

    夜風中飄蕩着一聲嘆息,似失望,似無奈:“看來真的睡着了……”

    黑暗中,齊斯無聲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藉着飄渺的月光,隱隱約約看到落地窗外是一道女人的背影。

    黑色長裙拖拽在地,整個人細細長長地嵌在玫瑰花海里,有如一道墨痕。

    是安娜小姐!

    與此同時,可以聽到沈明和常胥的2號房間房門處,傳來“叩叩”的敲門聲,不緊不慢,不曾停歇……

    ……

    2號房間,沈明早在凌晨三點的鐘聲響起的剎那就睜開了眼。

    想到規則的前兩條,他一時間慌了神,連帶着呼吸的節奏都亂了幾拍。

    他不是個有主意的人,現實裏靠熬資歷當上了廠裏的車間主任,平日裏能不幹事就不幹事。這次站出來打腫臉充胖子,搶佔領導者的位置,對於他來說着實太大膽了些。

    但他沒有辦法,這是他的第三個副本,如果傳言無誤,他在這個副本中的死亡率會遠高於其他人,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他必須儘可能佔據優勢,最好能騙其他玩家替他去趟雷。

    可惜事情並不順利。常胥主意很正,無論他說什麼,都冷着臉不做表示;鄒豔看上去脾氣好,卻明顯也是有自己打算的人;那個齊斯更是夾槍帶棒地擠懟他,不知是閒的還是怎麼回事。

    沈明不由在心裏埋怨起給自己出主意的外甥女來,說什麼“立靠譜正派人設”,說什麼“佔據道德制高點”,說的倒容易,其實根本沒法操作,反而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叩叩叩。”

    敲門聲經過了前兩個房間,就像行刑臺上的鍘刀陡然落下,終於和腳步聲一起到來。

    沈明全身緊繃,不可遏制地冒起了冷汗。

    門外傳來輕柔的女聲:“你沒睡對不對?讓我進去好不好?”

    【4、不要拒絕安娜小姐的要求,儘量滿足她提出的一切,安娜小姐討厭不聽話的客人】

    系統界面上的規則清晰明了,沈明坐了起來,就要下牀。

    毫無預兆地,一雙冰涼的手從他身後捂住他的嘴,將他死死按回牀上。

    沈明下意識劇烈掙扎起來,然後就聽到常胥壓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不想死就安靜,別讓安娜小姐知道我們醒着。”

    好像是爲了印證他的話語,門外的聲音變得淒厲起來:“我知道你沒睡!開門啊,讓我進去!”

    ‘她已經知道了!再不開門就違反規則了!’沈明無聲地在心裏吶喊,再也無法保持理智。

    他猛然掙動了一下,雖然依舊被常胥控制在牀上,但還是發出了“砰”的一聲巨響。

    好像觸動了什麼開關,房門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呀”聲,自動緩慢而平穩地打開。

    一道紅色的身影站在門口,凌亂的白色頭髮遮住大半張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傳聞中的紅衣厲鬼,來此索命。

    沈明被駭了一跳,轉而想起第五條規則中寫着【穿紅色裙子的安娜小姐是可以信任的】,他又稍稍放心下來。

    然而下一秒,數條藤蔓從黑暗中伸出,纏住那道紅色的身影往後拖拽,夾雜着“你爲什麼還要來見他”的泣音。

    與此同時,又有幾條藤蔓直衝進房間,向大牀的方向襲來。

    沈明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好在他並非全無準備。進副本前,他專門用全部身家向公會換了保命用的道具。

    他顫抖着擡起手,握住胸口掛着的那枚護身符,發動了效果。

    【名稱:轉災符】

    【類型:道具】

    【效果:將存在感降到最低,避開詭異的視線(持續時間30秒)】

    【備註:它們看不到你了,就只好去找你的室友啦】

    掌心的護身符隱隱發燙,沈明看到原先朝他襲來的藤蔓紛紛調轉方向,刺向他身邊的常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