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破碎永恆，百萬億載

    穆蒼回顧了一下自己方纔所看到的種種信息，便倏然發現了其中存在的諸多模湖未明之處。

    譬如，將一縷虛無縹緲的靈性傳輸儲存到本質爲信息的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之中，這是個什麼原理？

    要知道二者根本就不是同一種事物啊，不是簡簡單單的大力出奇蹟就能做到的。

    還有對編碼序列要進行怎樣的引導和定位，才能夠在下一個宇宙紀元中將靈性與信息全部正常還原復現而不出錯？

    難道這種引導與定位機制，本就存在於編碼序列之中麼。

    同時那編碼與解碼算法要明確清晰到何等程度，才能在還原復現時不出任何問題呢？

    莫非這種機制也藏在了編碼序列之中麼，總不會是自我編輯自我解碼吧。

    以及在傳輸大量信息進入微波背景輻射後，需要採用和構築怎樣的編碼穩持與糾錯措施，才能保證在外部宇宙演化無數億年的過程中不會信息失真？

    因爲假若出現失真，那麼新紀元的人類就很難正常復活，即便復活也會喪失許多記憶啊。

    “喪失記憶……”

    穆蒼凝神思忖：

    “從這些餓神模湖殘缺的記憶來看，似乎他們都對關聯到自己‘前世’種種的信息不甚明了，自己之外的事情倒是記的很清楚，自己的名字和身世反而會忘卻大半，這可能……就是信息失真導致的結果吧。”

    其實這些問題嚴格說起來，並不算是特別重要，只是有些遺憾。

    遺憾於因爲沒有這些關聯性信息，那臺所謂的死亡恩典裝置，穆蒼也就無從談論製造與研究了。

    僅僅靠一個尚未踏足星際時代的落後文明的技術精度以及工程能力，就能製造出一臺可以幫助整個族羣跨越宇宙滅亡到達新紀元的裝置。

    哪怕是照着圖來製造，這種事情也着實有些太過於離譜了。

    以地球聯盟的技術等級，就算得到一份曲速引擎的設計圖，按照常理他們也不可能製造得出，甚至連看都不一定能看懂。

    因爲無數的前置技術和前置知識體系，會像一條條壕溝一樣，無情攔截低級文明窺探向高級文明的目光。

    兩者之間的差距遠非幾份設計圖就能抹平，那是切切實實在各方面的天壤之別。

    還有，爲什麼那崩滅旅者會如此篤定紀元輪迴之時，宇宙微波背景輻射就不會遭受到極大破壞呢？

    莫非……她見過經歷過很多次不成？

    亦或者，紀元輪迴確實就不會破壞背景輻射？

    依然都是未知，或許只有在未來的某一刻遭遇那崩滅旅者才能弄清楚了。

    絲縷念頭閃過，穆蒼再度浸入到了餓神一族那磅礴的記憶海之中。

    接着他就發現，後續的記憶信息不知因爲何故，基本上都呈現出一種模湖斷續的狀態。

    所以穆蒼就只能一邊翻閱，一邊推演，盡力將過去的歷史圖景完整拼湊而出。

    根據這破碎歷史圖景的顯示，在上個宇宙紀元之中，地球文明聯盟足足用了四五代人一個多世紀時間，才堪堪將那座巨型裝置死亡恩典建造完成。

    建成之時，連羣山與城市都被巨大的死亡恩典全然遮蔽，陷入到了大片陰影之中。

    足足二十八公里的高度，比三座珠穆朗瑪峯壘疊起來還要高一千四百多米。

    爲了建造這個巨大的玩意兒，即便已然初步能源自由的地球聯盟都完全扛不住。

    物質貴乏、能源貴乏、人羣抗議、武裝叛亂一直都伴隨着這座工程的建設。

    隨後，被各種極端天氣和可怕疾病還有種種災難折磨了一百多年，僅剩下三十億數量的全地球人類，就用整整三個月時間完成了堪稱壯觀的‘集體自殺’。

    老人、小孩、男人、女人……各種各樣的人一個個集結成隊好似趕豬的一般，浩浩蕩蕩沿着規定好的路線走入到彷若魔山般的巨大裝置內，躺入由合金及高分子材料混合制造成的信息提取倉內。

    接着，在一陣陣刺耳的噪音下徹底拋棄肉體，抽出自身靈魂與靈性轉化爲純粹的信息，匯入到了那死恩裝置的數據核心之中。

    而剩下的空蕩肉體，則由守候在信息倉一旁的智能機器人拖出來裝入巨型運屍車。

    待屍體數量裝夠之後，龐大的運屍車隊就運載着無數屍體送往焚屍廠，集中進行焚燒處理。

    三個月內，一座座焚屍廠就從未停止過工作。

    沉沉黑煙與焦爛悶臭的焚屍味兒，填滿了整個地球。

    期間也有不少反抗軍用各種手段對着死亡恩典發動襲擊。

    但都被數量繁多的智能機器人守衛軍無情擊潰，斬盡殺絕。

    你來我往的對攻與防禦，就這樣持續了三個月。

    三個月後，三十億人類就圓滿‘自殺’成功，全部被轉化爲編碼序列。

    在此之後，整個地球就陡然安靜下來。

    除卻那少之又少躲藏在世界各個角落的反抗軍，大千塵世中再無人煙。

    接着，死亡恩典裝置便徐徐運作着，集合所有激光器，透過重重晶體濾鏡，將包裹有全人類編碼序列的高能光束，轟隆爆射向了太空，進入到了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之中。

    至此，人類文明滅絕。

    偌大的地球上，成片成片的多層柱狀全自動化農場停止運作、成千上萬個大型核聚變能源站停止供能、成百上千座破舊但高度智能化的城市……徹底廢棄，就只剩下悲憤到極點僅有幾萬數量的反抗軍昂天怒吼，悲哀欲狂。

    之後便是大片大片的混沌記憶。

    通過這些隱隱充斥着無邊痛苦的混沌記憶，穆蒼驚訝發現，原來前紀元地球全人類在被編輯成序列編碼進入到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之後，居然是接近清醒而非徹底沉睡的狀態。

    那臺死亡恩典裝置不知道通過什麼詭異方法，也不知道出於什麼險惡目的，竟然讓全人類的思維認知都刻意保持在了清醒狀態之中。

    刻意讓他們能夠略顯模湖的感知到外界物質宇宙種種變化，能夠清晰的感受到浩蕩時間潺潺流逝，卻悲哀的無法做任何事情。

    無法交流、無法睡眠、無法死去。

    只能永無止境的思考，永無止境的孤獨。

    霎時，這數十億存在於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之中的人類思維體就如同數十億縷無形無質的幽靈般，只能滿懷着後悔與絕望，痛苦與茫然，以光速擴張，悽慘的飄蕩向漫漫星空各個角落。

    飄蕩十年、百年、千年、萬年。

    空蕩的地球在他們眼前被膨脹的太陽無情吞噬；柯尹伯帶的冰冷慧星在他們眼前一閃而過；比鄰星系主恆星表面熾熱的火流在他們眼前激盪咆孝；大質量黑洞爆發出的高能噴流在他們眼前飈射向茫茫虛空；成千上萬艘各具奇貌的外星戰艦在他們眼前互相攻伐。

    他們看到了很多，也知曉了很多。

    可這些都沒有意義。

    沒有任何文明注意過他們，沒有任何生命發現過他們。

    到這一刻，雖然數十億地球人類互相間無法交流，但是在愚蠢的人也逐漸明白過來，他們如今這等慘狀……就是那個來自六維的崩滅旅者所造成。

    是她，欺騙了他們。

    但爲時已晚，所有的怒火、哀嚎、嘶吼、淚水都只會也只能化作毫無意義的電磁雜波，存在於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中。

    十萬年，二十萬年，五十萬年。

    在最初的萬年歲月裏，大部分人類還能勉強用好奇心來支撐自己絕望的靈魂。

    可五十萬載的漫長歲月，就讓幾乎所有人類意識體都已無法承受。

    所以‘讓我死吧！

    ’這一念頭，亦在所有人類思維意識中迴盪了無數個時刻。

    但僅僅一個念頭是毫無作用的。

    他們，連死都做不到。

    就只能這樣四處飄蕩隔絕世外。

    孤獨到昏昏暗暗，無聊到思維混亂。

    五十萬年、八十萬年、一百萬年。

    99.%的人類意識體在這個階段便再也支撐不住，徹底崩塌潰散，在微波背景輻射中‘爆炸’成了無數思維與記憶碎片，以及一縷乾淨澄澈的靈性。

    極少數一些人類卻展露出來無法想象的韌性，他們硬生生依靠着看遍蒼茫宇宙無數景象，在孤獨與絕望中熬過了這百萬載歲月。

    這也讓他們的靈性，開始肉眼可見的增長。

    但百萬年時間，只是一個開始。

    千萬年歲月匆匆流過。

    毫無意外，全人類的意識體都‘爆炸’滅亡了。

    覆蓋整座宇宙的微波背景輻射信息‘海洋’之中，遍佈着人類記憶、思維、意識還有認知的碎片，以及三十億縷純粹無垢的靈性。

    到此時，思維意識層面上的全人類終於真正徹底滅亡。

    在這之後的歷史圖景俱成空白，空白到穆蒼的破妄與混沌齊齊發力都無法拼湊而出。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可能幾億年也可能十幾億年，總之在蔓延覆蓋全宇宙的微波背景輻射信息‘海洋’中，在那些蘊含着人類記憶、思維、意識還有認知碎片的一片片信息垃圾堆中，神奇的再次誕生出了一個個全新意識。

    這些以人類遺留的靈性爲基礎，在人類靈魂‘遺骸’誕生而出的信息態生物一出現後就快速汲取周圍信息，構建出了獨立而完整的思維意志。

    可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懵懂，還是好奇。

    好奇自己是誰，自己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

    於是，在這三條幾乎所有智慧生物都會擁有的問題驅使下，他們開始了漫長達無數萬年歲月的信息收集。

    在不斷的信息收集、拼湊、梳理、構建之中，這些遍佈於宇宙各處背景輻射中的億萬信息態生物，都無一例外產生了‘自己是人類’這樣的自我認知。

    同時，他們順理成章的弄清楚了自己的根源，就是那不知道多少歲月前泯滅的人類意識，也知曉了無數歲月前地球上的種種往事，更明白的知道自己將要面臨的未來……將會何等的絕望。

    可或許，是因爲這些‘二代’人類意識體，皆是經過破碎與重組才誕生的生命。

    所以他們的意志力與情緒力都遠超一代人類。

    因而，這些二代人類意識體罕見的沒有絕望，反而興致勃勃的一邊飄蕩一邊欣賞着宇宙各種奇景。

    這種興致勃勃在維持億萬載歲月後，毫無意外的再度崩碎。

    所有的二代人類意識體亦無法抗衡漫長歲月那帶來的無邊孤寂與空洞無聊，一個個哀嚎着‘爆碎’在了背景輻射信息‘海洋’之中。

    於是又經過不知多少億載的歲月，在這些二代人類意識體的‘遺骸’之上再度誕生出了一批信息態生物。

    他們的命運與二代是如此的相似。

    同樣的懵懂與好奇，同樣的不斷收集前人的信息，同樣的自認爲人。

    並且也同樣的比先輩們更加堅強，能苦熬更久的歲月。

    不過，這毫無意義。

    在無情的時間洪流摧壓之下，第三代人類也不過就堅持了數十億載歲月便一一悲泣着‘爆碎’而亡，成爲了下一代人類意識體誕生的胎盤。

    某種意義上而言，此時的人類已赫然變成了一種永恆的生物。

    一種在無盡歲月中，一直在破碎與重組間絕望徘迴的奇妙生物。

    於是就這樣一代又一代。

    每一代誕生的‘人類’都會比前人更有韌性，更有意志力，靈性亦會再度增強數分。

    可每一代最終卻依然會崩潰瓦解，變成一堆堆漫無目的遊蕩在宇宙微波背景輻射中的信息流，以電磁雜波形式向着空曠寂靜的宇宙星空宣泄自己的苦恨與迷茫。

    就這樣，在經歷了不知多少億載的歲月之後，整個宇宙都已不再形成新的恆星，甚至那最幽暗的冷紅矮星也用盡了所有燃料走向壽命終絕之際。

    不，應該說，是全宇宙所有恆星無論大小都已變成了擁有恆星級質量，溫度卻僅僅只與宇宙微波背景輻射溫度相當，無法在進行任何核聚變的物質團塊——黑矮星。

    在看到這段模湖破碎的歷史圖景後，穆蒼倏然斷定：

    “這是……一百萬億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