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6章 我寧願坐在寶馬裏哭

    黃昏，錦城西邊漫天霞光。

    林陌本想約司雨晨去吃頓火鍋，可是她的手機居然關機了。他在街邊一家小店裏隨便吃了一點東西，一個人回了鋼管廠小區。

    樓下停着一輛寶馬X1，擋住了半邊過道。

    誰這麼沒素質？

    林陌看了一眼駕駛室。

    駕駛室裏面坐着一個中年男子，約莫四十出頭的年齡，臉龐圓潤，脣紫油膚，一看就是菸酒過度營養過剩的款型。奸門深陷，魚尾乾枯，是克妻之相。山根又有一條橫紋，比較明顯。僅這兩個特徵，林陌便斷定這個男人剛喪偶不久。

    一不小心又犯了職業病。這跟女技師年會上臺講話，條件反射之下一口含住話筒是一個症狀。

    林陌打消了提醒一下對方不要把車子停在過道上的念頭。人生三大不幸，少年喪母，中年喪偶，老年喪子。這人經歷了這樣的不幸，萬一有點言語上的衝突，心一橫，把他當成崑山龍哥就傻逼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上樓，林陌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對面衛東家裏突然傳出砰一聲響，疑似摔碎了玻璃瓶子。

    林陌轉身去看，又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喝！喝！你就知道喝酒，除了喝酒你還會幹什麼？”

    林陌心中好奇是誰在衛東家裏，然後又聽到了一個小女孩的聲音：“媽媽、爸爸，你們別吵了！你們吵架，我……好難受！嗚嗚嗚……”

    原來是老衛的前妻與孩子。

    林陌猶豫了一下還是來到了衛東家門前，擡手叩了叩門。

    兩口子吵架對孩子影響不好，他得當一回爛好人。如果兩口子不聽勸，他就把孩子帶去超市買糖，少受點影響也好。

    “誰啊！”女人的聲音很兇。

    “你小點聲！”衛東的聲音。

    房門打開，開門的是衛東，看見林陌，他有點尷尬窘迫的反應。

    林陌也看見衛東的前妻，那女人三十來歲，穿着時尚，前凸後翹身材不錯。一張臉妝容精緻，五官也很好，雖然說話的聲音很兇，可平心而論算是一個成熟漂亮的女人。

    客廳裏還有一個小女孩，五六歲的樣子，眼睛大大的，小臉漂漂亮亮，額頭上還貼着一個小紅點。她哭花了一張臉，可愛又可憐。

    “林兄弟，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前妻馬翠，我女兒衛囡囡。”衛東介紹了一下，滄桑的臉龐有點泛紅，不知道是喝了酒的原因，還是因爲窘迫。

    林陌笑着打了一個招呼：“馬姐好。”

    馬翠沒搭理。

    衛囡囡用好奇的眼神看着林陌，聲音很稚嫩：“叔叔，你是誰呀？”

    林陌走了過去，蹲在了她的面前，笑着說道：“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林叔叔帶你去超市買好吃的好不好？”

    衛囡囡搖了一下頭，幾步就跑到了馬翠的身後，然後又從馬翠的大腿邊探出頭來看林陌，怯生生的樣子。

    離異家庭的孩子性格都有問題。

    衛東和馬翠兩人也不說話，林陌忽然後悔來當爛好人了。清官難斷家務事，他過來也幫不上忙，反而使大家尷尬。

    “那個，我回去了。”林陌出門。

    衛東說道：“林兄弟，回頭聊。”

    林陌點了一下頭，這才注意到小餐桌上就只有一盤花生米，一盤小魚幹，一隻酒杯和一雙筷子，連一隻碗都沒有。餐桌旁邊的地面上散落着好些玻璃碎片，之前聽到的那砰的一聲響，應該就是它被摔碎在了地上，卻不知道是衛東摔的，還是馬翠摔的。

    衛東關上了房門。

    林陌走到自家門口，猶豫了一下，又躡手躡腳地倒轉了回去，站在門邊偷聽。

    華夏民族有兩個生下來就自帶的“出廠設置”，一個是種田，一個是吃瓜湊熱鬧。

    “衛東，我是看在夫妻一場才來通知你的，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我都要跟陳哥結婚，囡囡也會跟我們住在一起。”馬翠的聲音。

    林陌忽然想起了樓下的那輛寶馬X1，還有坐在駕駛室裏面的男人，難道是那人？

    “那你把囡囡的撫養權給我，她跟我過。”衛東的聲音。

    林陌的腦子裏又多了一塊“拼圖”，老衛一個人在家喝酒，姓陳的開着車送馬翠和衛囡囡過來，馬翠提到她要結婚的事，老衛一氣之下摔了酒瓶子。

    馬翠語帶嘲諷：“囡囡跟着你去殺魚嗎？你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你怎麼照顧孩子？陳哥是有編制的城管，他老婆死了，他也沒有孩子，他待囡囡就像是親生女兒一樣。人家工作穩定，本地戶口，還有房子，你拿什麼跟人家比？”

    衛東的聲音：“我現在在菜市場開了魚檔做生意，你就不能等等我……”

    “我不想聽！”馬翠的情緒很激動，“我18歲就跟着你，你給過我什麼？我一天好日子都沒過，我還在坐月子你就關進去了，你知道那段時間我是怎麼撐過來的嗎？”

    衛東沉默了。

    “陳哥給了我20萬彩禮，結婚後工資卡給我保管，他還答應把我安排進城管大隊。他的房子120平，你住老破小，我在你家裏就連洗個澡都不方便。他開寶馬，你騎電瓶車，你拿什麼跟他比？”馬翠的話很難聽。

    衛囡囡忽然插了一句嘴：“我寧願坐在寶馬裏哭，也不願意坐電瓶車笑。”

    這話也不知道小女孩是從哪裏學的，不知道衛東聽了是什麼感受，林陌這邊卻很無語。

    如果非要坐在寶馬裏哭，好歹也坐一輛X5吧，坐在X1裏哭真沒什麼性價比。

    可在馬翠的眼裏卻不是這樣，那姓陳的是城管正式工，端的是304不鏽鋼飯碗，如果再昧點良心缺點德，大有錢途。除了年齡和體力，衛東的確比不了。

    “你以後少來看孩子，這也是爲孩子好。”馬翠的聲音。

    “我是她爸，你憑什麼？”衛東的情緒逐漸失控，“我好不容易才把囡囡弄過來讀書，你一過來你就找了個城管來噁心我，我他媽——”

    “打！你打啊，有種你就打死我！你要是把我打個半死，你還得進去坐幾年，來啊！”馬翠一點都不怕。

    屋裏最終也沒有響起巴掌打臉的聲音。

    “以後，你每個月往這張卡打1500，每個月你挑一天帶囡囡出去玩，如果你不打錢，你也沒資格做囡囡的爸爸，你就別想見到囡囡。”馬翠略微停頓了一下，“囡囡，我們走。”

    “嗯。”衛囡囡應了一聲。

    林陌慌忙退回來，開門回屋。他剛剛把門關上，老衛家的門就打開了，樓道裏響起了馬翠的高跟鞋的聲音。

    衛囡囡說了一句話：“媽媽，爸爸的樣子好凶，我可不可以換個爸爸？”

    林陌心中一聲嘆息，這話要是被老衛聽見了，不知道他會有多傷心。

    “換，媽媽給你換個新爸爸。”馬翠的聲音，走遠了。

    林陌打開了門，想去老衛家裏安慰兩句，可是想了想又退回來把門關上了。

    衛東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寶馬X1，錦城120平的房子，還有編制內的304飯碗。一個普通人要達到這樣的條件，那比用鋼絲網接火箭彈還難。

    林陌把揹包卸下來，準備洗漱。

    咚咚。

    有人敲門。

    林陌去開了門，不出他的意料，是衛東。

    衛東的手裏拿着一瓶酒，身上的酒氣很重。

    林陌爲他感到心疼，說了一句：“進來吧，我陪你喝點。”

    衛東進門，屁股剛剛坐在沙發上就穩不住了，咬着牙，眼淚一顆接着一顆往下掉。

    林陌拿了兩隻杯子，還有一罐腰果過來。

    這是司雨晨給他買的，說是對腎好。他當時還有點鬱悶，就她那種只讓拉一下小手的尺度，他要那麼好的腰子幹什麼？

    一杯酒下肚。

    衛東抹了一把眼角的淚痕：“林兄弟，你說我殺那麼多魚是爲了什麼？”

    林陌倒酒。

    “我爲的不就是老婆孩子能回到我的身邊嗎？我以前砍人，現在剁魚，我收手了，我想做一個普通人，爲什麼一個機會都不給我？你告訴我，我想做一個好爸爸，一個好丈夫，爲什麼就這麼難？”衛東的眼眶裏又泛起了淚花。

    林陌舉杯。

    衛東一仰脖子，一口就幹了。

    林陌喝了小半杯，勸了一句：“想開點吧，等以後有錢了再找一個。至於囡囡，你跟她相處的時間少，她跟你不親也正常，等她長大了，她會明白的。”

    “草！”衛東大吼了一聲。

    林陌倒酒，這一次他只給衛東倒了半杯。

    酒從來就解不了憂愁，哪怕是爛醉如泥也只是短暫的逃避。

    “林兄弟，我不想殺魚了。”衛東自己拿過了酒瓶，倒滿之後又給林陌添了一點酒。

    “那你想幹什麼？”

    “我天生就是一個爛人，我只有活在爛泥裏才舒服。”衛東說。

    林陌擔憂地道：“老衛你可別再走歪路了，你要再進去，你這輩子可就完了。”

    衛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就走。

    林陌有點不放心：“你去哪？”

    衛東回頭，臉上露出了一個奇怪的笑容：“林兄弟，你早點休息吧。”

    林陌想再勸勸他，可是話到嘴邊卻是無言。

    不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若經他人苦，未必有他善。

    不過，拋開事實不談，男人賣魚的確不是一門好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