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蘭奇是會玩合同的

    即使黃昏的金色早已徹底消失，被燈火照亮的城邦夜景依然顯露出不遜於先前的美麗。

    兩側的古老建築物旁，行人穿着各式衣裝，臉上都浮出悠然的笑容。

    離城門數百米的住宅區角落。

    除了衛兵放在牆上的火炬和從居民窗戶裏出來的燈外，沒有別的光亮了。

    在蘭奇的眼睛適應黑暗之後，他慢慢地接近了他的目的地。

    他能看到街角的牆下面有什麼蜷縮着——其實有很多蜷縮起來的生物。

    因爲寒冷而顫抖的看起來很脆弱的傢伙。

    蘭奇繼續朝那個地方走去，他能聽到那些生命的聲音。

    “喵~喵嗚~”

    停步，蹲下，他打開了手中的餐盒。

    光是這樣，香味就開始瀰漫了。

    而當蘭奇把裏面的熟雞肉丟到不遠處的地上，逐漸有小貓開始靠近他。

    此時此刻。

    他好像根本沒有注意到，在街對面不遠處，還有一道身影靠坐在牆邊，她看起來像一個貧民窟裏的無家可歸者。

    這片街角雖然並不是什麼好地方，孤僻，只有些野貓。

    但沒有其他流浪漢，衛兵也少。

    塔莉婭討厭人類，所以這裏反倒讓她較爲舒適。

    任誰都不會想到，這樣一個流民打扮的少女，竟會是曾經的魔族公主。

    時間就這樣過去。

    周圍的小貓們幾乎都被蘭奇吸引到了身邊。

    蘭奇就滿臉幸福地看着貓咪們進食。

    他從管家那得知了塔莉婭這兩天都是在此處街頭露宿。

    於是蘭奇晚飯前就拜託府上的廚師爲他準備好了足量的特製香薰雞肉，貓能吃，人吃起來更香。

    然後再晚一點，故意找到了此處來假裝喂貓。

    “……”

    儘管這幾分鐘裏，蘭奇始終一眼都沒有看向塔莉婭。

    但塔莉婭已經早早地注意到了這個貿然闖入她“領地”的人類。

    如果，他只是老實待在此處，塔莉婭也許會把他當作空氣。

    可是那個該死的人類，爲什麼會用那麼高級的肉來喂野貓？

    回想起自己這些年的風餐露宿，最終塔莉婭只能得出一個結論，連貓吃得都比她好。

    終於，她忍不住看向了蘭奇這邊。

    但是礙於尊嚴，她似乎一時間說不出口任何一句斥責的話語。

    只能死亡凝視着蘭奇。

    但蘭奇還是半天都沒有發現她似的。

    “你能去別的地方喂貓嗎？”

    她開口，冷冷地說道。

    蘭奇略微發愣地擡起頭，茫然看向話音傳來的方向，在似乎大致理解情況後，淡然地迴應道：

    “這地方我比你常來。”

    他就像宣示自己的主權一樣，在表明“自己經常會在這裏喂貓”這一事實。

    塔莉婭聞言，若有若無地冷哼了一聲，不再理他。

    因爲這個人類確實沒說謊。

    蘭奇也沒再多說什麼。

    他剛纔說的確實是真話。

    他作爲這座城鎮的原住民，這塊地方再怎麼來得也比塔莉婭勤。

    而塔莉婭纔剛來這個城鎮不久，自然不會在前幾天見過蘭奇是否有來這裏喂過貓。

    不過塔莉婭是個倔脾氣。

    她既討厭蘭奇，又不請願主動走開放棄自己待了兩天的位置。

    這個時候誰退讓，就顯得像她輸了似的。

    於是她坐在牆角一邊忍着飢餓一邊努力讓自己入睡。

    就這樣過了一小會兒。

    “你能幫我個忙嗎？”

    蘭奇冷不丁的聲音在安靜的街道間響起。

    塔莉婭微微擡頭看向蘭奇方向，確定他是在跟自己說話。

    “什麼？”

    塔莉婭本來不想理他。

    但是按照人類國度的規則，既然有人請求她幫忙，想必就會有報酬才對。

    她現在很需要各種報酬。

    “幫我喂貓，別讓大貓欺負小貓。我困了，想回家睡覺。”

    蘭奇說完舉起手上的盒子補了一句，

    “多的歸你。”

    “……”

    塔莉婭沉默了。

    如果不是施捨，而是一場交易的話，她可以考慮。

    不過對於惡魔來說，遵守交易規則是一件格外重要的事。

    甚至事關到他們的尊嚴。

    越是高貴的惡魔，越是寧死都不會打破交易規則。

    哪怕這個人類並不知道她是惡魔。

    但身爲惡魔王族的她，哪怕真的把自己活活餓死也絕不會去違背交易規則，多貪圖半點小貓的食物。

    她在心裏數了數貓的數量，確定自己最後應該還能吃到少許雞肉。

    “成交。”

    塔莉婭覺得接受這筆交易沒問題。

    儘管她不太懂人類能從喂貓這種行爲中獲取什麼快樂。

    蘭奇把餐盒暫且蓋上，放到地上，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腰背，就悠然離開了。

    ……

    第二天早晨，這座城鎮一戶富商宅邸。

    今天又是自律的一天，早起，吃完早餐後蘭奇就離開了家。

    庭院裏的植株彷彿被初升的太陽渡上了一層氤氳的色澤，周圍的樹上有金絲雀正啾啾啾地唱着歌。

    不禁讓走在院子裏的蘭奇心情愉快。

    然而，他剛走出院門就頓住了腳步。

    因爲他看見，塔莉婭正坐在街對面，就像在蹲點他一樣。

    但他一點都不慌。

    塔莉婭不太可能這麼迅速調查出他幹的壞事。

    遠處的塔莉婭快步到了蘭奇面前，而蘭奇身後，站在宅邸門口的侍衛頓時警戒了起來。

    蘭奇擡起手示意侍衛不要緊張。

    緊張也沒用，如果她想大開殺戒，這裏誰也擋不了。

    “盒子。”

    她只是擡起手，把昨晚裝雞肉的餐盒遞給了蘭奇。

    她會找這麼迅速到蘭奇，是因爲在這個城鎮裏隨便打探一番“黑髮綠瞳的少年”，就可以瞭解到這個名聲不太好的貴公子的事蹟。

    不過她總覺得城鎮裏人類們所說的富家公子哥，和自己親眼所見的少年好像有點不太一致。

    他雖然看起來有點蠢也很懶散，但至少不像是個壞脾氣的人類。

    “你可以把它賣掉，我沒打算要回來。”

    蘭奇疑惑地看着她。

    家裏的高檔餐具拿去賣掉，至少能換半鎊。

    “這是交易外的內容。”

    塔莉婭面無表情地說道。

    蘭奇聞言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了盒子。

    這個魔族公主爲了僞裝成人類想必下了不少功夫，格外嚴格地執行着人類社會的條條框框。

    還沒等蘭奇再說什麼，塔莉婭就毫不停頓地轉身，漠然離去。

    “你沒吃多少嗎？”

    蘭奇望着轉瞬間只留給他深灰色斗篷背影的塔莉婭，問道。

    “我有兌現我們的交易內容。”

    塔莉婭頭也不回地說道。

    “這樣啊。”

    蘭奇低頭，看着盒子自語般地說道。

    這位惡魔似乎格外強調這是一場“交易”，而不是“恩惠”。

    她的高傲不容許任何人給予她施捨，她也不想償還任何恩情，她非常清楚免費的其實才是最貴的。

    那麼自己想要給予塔莉婭恩惠的小算盤就被打碎了。

    就連可能成爲“恩惠陷阱”的盒子都被第一時間還了回來。

    蘭奇嘆氣，把手上的餐盒遞給了身邊的侍衛。

    果然想要通過“給予塔莉婭恩惠”，以此來抵消掉“和她結下的仇恨”，遠遠沒有那麼容易。

    不過。

    目前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蘭奇示意跟在身後的護衛不用警戒，他要去和這位小姐單獨說話。

    護衛不敢說什麼，按照蘭奇的指示守在了宅邸門口。

    隨後蘭奇小跑着，跟上了塔莉婭。

    塔莉婭側過頭，看着這個又來到自己身邊的人類，表情變得有些疑惑。

    她不懂這個地位看起來不低卻又弱小的傢伙想幹什麼。

    “我想再和你提出一筆交易，我以家族的名聲保證其公平性。”

    蘭奇恭敬有禮地講道。

    塔莉婭金色的眼眸盯着蘭奇，彷彿要探入他的眼瞳。

    不是假話。

    她有魔法能夠判斷對方話語的真僞。

    而且有過了一次交易經驗。

    看起來這個富裕人類不像太壞，也應該能給出她現在需要的報酬。

    “說來聽聽。”

    塔莉婭駐足，迴應道。

    “接下來有關交易的內容，我希望你不要問我爲什麼。”

    蘭奇表情變得有些嚴肅。

    塔莉婭頷首。

    她並不需要多探究什麼，因爲沒有人能夠用謊話騙過她。

    “這個城鎮裏有一個傢伙想殺死我。所以我想委託你在我家附近幫我注意是否有可疑人士，以及幫我排除危險，保護好我，我會給予你相應的報酬。”

    蘭奇有些面露難色，毫不掩飾眼神中的憂慮，直視着塔莉婭。

    “不算難事。”

    塔莉婭聽完蘭奇的提議，確信他說出的都是真話，

    “你家在這座城鎮應該很有錢有勢吧，就連府上應該也不缺人能保護你的安全。”

    她想了想，又瞧向遠處那不算弱的護衛，對蘭奇提出了她的質疑。

    “因爲殺手可能就在我身邊，我無法絕對信任身邊的任何一個人，所以需要儘可能多以及可靠的保險。”

    蘭奇看起來就像格外中意塔莉婭。

    他的眼神毫不掩飾對塔莉婭的欣賞，因爲塔莉婭誠實歸還盒子的行爲，以及一點都沒有因爲他的身份、地位或是傳言就對他產生偏見。

    “所以你覺得我比你身邊的那些侍衛更爲可靠？”

    塔莉婭似乎默認了自己並不弱這一事實。

    她明白蘭奇有着一些精明商人所特有的眼力。

    “相對來說，是的。”

    蘭奇頷首。

    “僱傭我很貴。”

    塔莉婭只是這樣說道。

    她一直有在判定着這個人類每句話的真假。

    但他至今爲止沒對她說過假話。

    在她目前爲止遇見的所有人類裏，這是難能可貴的。

    按照她的判斷，他應該屬於誠實、正直而善良的那種人類，是一個不錯的交易對象。

    “一天3鎊，只要你還在這個城市逗留，這份協議就會生效。”

    蘭奇已經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本“威爾福特商會”字樣的支票和一支筆。

    似乎一鎊和半鎊的金幣對他來說放在身上過於麻煩。

    一般30鎊就足夠這赫頓王國的南萬緹娜邊境領普通家庭過一年。

    塔莉婭明顯的愣住了。

    不僅僅是被蘭奇的富哥氣質鎮住了。

    對於好久都沒有碰到過“鎊”這個單位的貨幣、且還是王國黑戶的她來說，這是一筆難以拒絕的生意。

    不過她對自己的實力有着絕對的自信。

    所以這並非“恩惠”，而是“交易”。

    最關鍵的是，終止這份交易的主動權也在她，不會影響到她的自由。

    “……成交。”

    塔莉婭低聲說道。

    “那就麻煩你了。”

    蘭奇直接把支票本和筆都遞給了塔莉婭，讓她再度愣了愣。

    塔莉婭低頭看着手上的支票若有所思。

    意思是，讓我每天自己在上面填上數字，然後拿去兌現嗎？

    果然是一個富有且慷慨的人類。

    還有着善良、誠信等諸多品質。

    然而這種人類，往往是和他們魔族最合不來的。

    ……

    此時的蘭奇回過身，正向着另一邊的街道走去。

    他嘴角抽搐，已經快要忍不住笑意了。

    塔莉婭現在尚且還不知道，那個想要殺掉蘭奇的人，正是她自己。

    到時候就算塔莉婭發現了是蘭奇獵掉她使魔的真相，她也不能對蘭奇下手了。

    因爲她必須遵循這樣一條規則——

    “只要在這座城市裏，她就必須保護好蘭奇，然後每天獲得3鎊的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