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術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肥鍋鍋字數:3953更新時間:24/06/28 17:20:42
    七月初四,李惟儉打發人知會榮國府不日即將回返。別居月餘,莫說是兩三日總會見上一回的二姑娘、黛玉有些不習慣,便是賈母也有些惦記儉哥兒。

    因是打發了管事兒的派出四輛馬車來接,七月初五這日晌午,李惟儉先行將傅秋芳送去自家府邸,這才回返榮國府。

    月餘不見,李惟儉陪着老太太說了會子話兒,幾個俏皮笑話說過,逗得老太太前仰後合的,極爲高興。老太太隨即發話晚間多加幾道菜,便算是爲李惟儉接風了。

    方纔回來,李惟儉總要四下走動一番。大老爺賈赦極爲熱切,噓寒問暖一番,又說過了秋闈,這才話鋒一轉,說道:“賢侄啊,我聽璉兒說,近來又有股子要上市發售?”

    李惟儉心下暗忖,大老爺莫非又有錢了?

    好似看出李惟儉所想,賈赦咳嗽一聲道:“這個,我不過是幫着幾家老親問一嘴。”

    明白了,這是自己沒本錢,就想着當掮客賺一筆過橋費?

    李惟儉笑道:“世叔這幾日定是看了報紙,沒錯,內府將西山煤窯盡數攬下,如今正籌備組建煤礦公司。”

    賈赦頓時心動不已。水務股子上雖吃了大虧,可事後反省,若不行那拆借之事,將那股子攥在手裏,那就是穩賺不賠的好營生。從前還是太過急切了……嗯,都怪那忠順王!

    心裏暗罵了一番忠順王,賈赦這才半邊兒臉笑着、半邊兒臉木着道:“賢侄,未知這股子作價幾何啊?”

    李惟儉就道:“大抵是五百萬兩的盤子,拿出來發售的股子也就二百萬上下。算算出息與水務相差不多,都是二十年回本。”

    賈赦蹙眉道:“盤子這般小,也不用外地財主,京師裏的勳貴湊一湊就夠數了。聖人與內府也是,這等好事兒總要先想着勳貴才是,哪兒能便宜了外地財主?”

    李惟儉笑着沒應聲,若只是勳貴,這起子人定然嚷嚷着嫌貴。有了外地財主,這幫子勳貴才會心甘情願往外掏白花花的銀子。

    抱怨一嘴,戲肉終於來了,賈赦道:“賢侄,你這手裏頭……可有新股子?賢侄莫要多想,我是幫着自家老親問的,總不能讓賢侄吃虧,即便是轉手也是按着市價來。”

    市價?李惟儉手裏頭有三分股子,按市價不過十五萬兩。這麼點兒銀子他還真瞧不上。且往後煤礦股子潛力巨大,這會子就往外發售,那就是傻子!李惟儉非但不打算賣,還打算私下裏再買上一些,留待日後升值。

    因是李惟儉搖頭嘆息道:“世叔高看我了。前番水務初創,聖人這才分了我一些股子。如今這股子操弄內府早已摸清,又何須我獻計獻策?這沒了功勞,聖人總不會平白贈我股子吧?”

    “沒有?”賈赦頓時大失所望,脫口道:“不意聖人竟如此——”

    如此什麼?苛待,還是不講究?總算賈赦是忍住了沒說。

    先前欠下的那八千兩銀子,大抵就夠數了。再坑賈赦也不過是錦上添花,實在沒必要。

    大老爺賈赦頓時沒了興致,略略說過幾句,李惟儉便起身告退。他又去尋了賈政,老爺賈政一如往常,李惟儉與其實在聊不到一處,因是坐過一會子便走了。

    因着府裏新來了教養嬤嬤,黛玉、三春等這會子都在上課,李惟儉回得東北上小院兒想了想,想着有些時日不曾看望恩師嚴希堯,瞧着時辰還早,李惟儉便乘車去了一趟嚴府。

    十來日不曾來,嚴府倒是有了變化。那側花園子裏,那架高聳紐可門早已拆除,原地多了個涼亭。問過嚴奉楨才知,敢情這是給新式蒸汽機預留的。

    這會子嚴希堯正在會客,李惟儉等了好半晌,管事兒的才將其引入書房。

    “復生回來了?”

    “是,老師瞧着氣色還好,料想近來必然順遂。”

    嚴希堯笑而不語,指了指桌案上的棋盤道:“復生陪我下一盤棋。”

    “這……學生愚鈍,於圍棋一道只知皮毛。”見嚴希堯笑吟吟看過來,李惟儉只得拱手道:“如此,便在老師面前獻醜了。”

    過得半晌,一條大龍被斬,嚴希堯打趣道:“還道復生方纔是自謙之語,不想竟真是只知皮毛啊。”

    李惟儉笑吟吟,不以爲意道:“學生志不在此,與其花費功夫鑽研棋藝,不若騰出功夫來思忖實學造物。”

    嚴希堯頷首道:“我先前以爲復生不過是以實學爲進身之階,近來聽景文說復生竟造了一架新式蒸汽機,這才驚覺,復生既擅做官,又擅做事啊。”

    “老師謬讚了。”

    “只是有一樣——”嚴希堯丟下棋子道:“前番那姓吳的秀才,明明是我用來讓景文吃癟的,不想半道殺出來個李復生。”

    “啊?”李惟儉連忙解釋道:“學生是想着,老師事多,這等小事,自然是弟子服其勞。”

    嚴希堯擺擺手:“罷了,下回我再尋個機會,總要讓景文多歷練一番才是。”

    李惟儉拱拱手道:“下次學生注意。”

    嚴希堯略略頷首,拾取棋子丟進甕中,道:“棋逢對手才有意味,可惜了……”

    李惟儉便道:“老師若不嫌棄,學生倒是擅長五子棋。”

    本道嚴希堯會追問何爲五子棋,卻不料嚴希堯蹙眉思忖了一番才道:“五子棋?這般偏僻的下法,復生是從哪本古籍裏學來的?”

    李惟儉極爲訝異,忙問:“老師也知五子棋?”

    嚴希堯嘿然道:“怕是沒有圍棋之前,便有這五子棋啊。早年好讀書,曾在一本雜書裏瞧見過,魏晉時這五子棋便有記載啊。我倒是還記得下法,既然復生擅長此道,那咱們就下五子棋。”

    原來五子棋早就有了啊。

    棋子收攏,二人猜枚復又下起五子棋來。李惟儉頗擅此道,且執白先行,因是便熄了雙活三的下法。

    落子幾枚,嚴希堯道:“以復生實學造詣,我怕是教不得復生什麼,能教的,不過權謀二字。”

    “權謀?”

    嚴希堯笑着頷首:“老夫混跡官場三十載,略有心得,總結了權謀十術,復生可想知曉?”

    李惟儉趕忙拱手:“正要向恩師請教。”

    “權謀十術,其一,平衡之術。”

    李惟儉聞弦知雅意:“帝王之道。”

    “正是,左右平衡,內外平衡,此爲帝王之道。前朝崇禎帝誤信了東林黨,導致朝政失衡,其後首輔數月一換,卻難以挽天傾。便是朝政失衡之故。”

    李惟儉頷首,雖說以偏概全,但的確有這一條。

    他心知這第一條不過開胃菜,接下來的才是正餐。

    果然,就聽嚴希堯說道:“除去平衡之術,還有陰陽、虛實、迂直、長短、奇正、進退、韜晦、借力、任勢。”頓了頓,嚴希堯道:“今日便先說這陰陽之術。”

    “老師,何爲陰陽之術?”

    “復生當看過《三國演義》,內中劉備見漢獻帝,曹操欲行王霸之事,爲揣人心,射獵時借天子箭射殺獵物,四下不曾瞧清,以爲那帝所射獵,當即高呼萬歲。

    其後又有衣帶詔。劉備陰以謀之,陽以結之,其後方纔有‘撞開鐵籠逃虎豹,頓開金鎖走蛟龍’啊。”

    “學生受教了。”

    李惟儉二世爲人,所得權謀之術都是實踐中得來,從未總結。而今聽得恩師嚴希堯點撥,頓時有恍然大悟之感。其後嚴希堯又說了其他八術,李惟儉心中不由得感念,這便是師徒之情。

    不似後世信息爆炸,這等資料唾手可得。此時這等權謀之術,正用可謂御龍術,逆用便是屠龍術。非師徒、父子之間,等閒不得聞之。

    一盤五子棋下到中盤,嚴希堯說過了權謀之術,繼而說道:“近來我觀復生好似無頭蒼蠅一般,一時忙活蒸汽機,一時要忙活炮架,一時又要擺弄膠乳。復生胸中自有韜略,料想不會無的放矢,莫非復生有旁的打算?”

    李惟儉笑着指了指棋盤,道:“老師看我棋路有何特色?”

    “中正平和,少見殺伐之氣。”

    李惟儉卻道:“我此局多做活二,極少衝三衝四。這活二多了,老師自然摸不清我的路數,如此方可靜待時局啊。”

    說話間捻起一枚白子,落定後殺機頓現,分明是遠遠一枚閒子,偏生與兩處活二勾連。嚴希堯沉思一番,連忙堵截,卻爲時已晚,不過七八子,四三殺現身,李惟儉贏了。

    嚴希堯舒展眉頭,連連頷首:“不錯,復生心中有計較就好。”

    李惟儉近來看似東一榔頭、西一棒槌,實則全是在爲推行工業革命做準備。蒸汽機提供動力,差速器讓動力變得穩定,橡膠涉及密閉性以及輪胎。今日方纔回返,待明日便要忙碌起來。

    一則看看千里迢迢運來的膠乳到底如何情形,二則去到武備院,試着讓陳主事以鑄鐵造一架同樣大小的蒸汽機來,其後才可進行等比放大。

    只怕要不了多久武備院就忙不過來了,說不得朝廷會另立一衙門,專門生產蒸汽機。

    一盤棋結束,嚴希堯擺擺手,沒了繼續下棋的興致,二人捧着茶水相對而坐,李惟儉便道:“恩師,近來朝堂局勢……”

    “不急,朝堂博弈又不是街頭莽夫搏殺,哪裏有一朝一夕就分出勝負的?”嚴希堯笑道:“再說許多時候只能分個強弱,勝負如何,說不得要拖延上幾年呢。”

    李惟儉思忖道:“老師是在行韜晦之術?”

    “孺子可教。”

    如今陳宏謀獨大,聖人自然心有不安,本指望嚴希堯站出來與之打擂臺,沒成想雷聲大、雨點小,嚴希堯張羅了月餘光景,卻始終不見有何動作。近來聖人愈發不耐,說不得會另擇人選與那陳宏謀博弈。

    到時嚴希堯會給聖人留下個印象,此人是孤臣啊,讓其結黨都結不好,且還實心任事。這印象一旦留下,等閒不得改易,如此嚴希堯就成了不倒翁,任憑朝堂風雨飄搖,他自不動如山。

    這一日師徒二人相談甚歡,嚴希堯心緒極佳,特意留了李惟儉用飯。待自嚴家出來,李惟儉頓時理解了嚴奉楨……師孃這手藝,嗯,賣相還是不錯的。其他的就……一言難盡啊。

    反正李惟儉這輩子還是頭一回吃甜口的排骨。

    乘車往榮國府回返,方纔轉過皇城,前方忽而一片熙攘。吳海平趕忙勒馬,觀量了半晌才道:“公子,瞧着像是番子在抓人。”

    “嗯?”

    李惟儉挑開簾櫳觀量,便見三層茶樓房頂上站着一人,下方圍攏了不少番子,隔着老遠,一主事服飾的人嚷道:“孫守良,本官既已追查到你,又如何會讓你跑了?我勸伱乖乖束手就擒,否則——”

    那主事衝着身邊番子使了個眼色,番子便自其後的馬車裏提了個小兒回來。取了小兒口中破布,小兒頓時哭喊道:“爹,爹!嗚嗚嗚——”

    那主事便道:“孫守良,便是不爲自己考量,也得爲孩子考量一二啊。”

    房頂上的人破口大罵,將手中鐵劍舞得密不透風,逼近的幾個番子一時間奈何不得,只得繞着其兜轉。其後又有番子手持短銃,卻只是虛瞄了,不曾扣動扳機。

    “公子,可要繞路?”吳海平問道。

    李惟儉站在車轅上搖搖頭:“難得瞧見番子抓人,且瞧瞧熱鬧再說。”

    正說話間,忽而房頂瓦片碎裂,那人慘叫一聲便自其上跌落進了三樓。其後內中呼喝聲一片,待過得半晌,便見幾名番子將那人五花大綁押了出來。

    方纔在房頂上還不曾瞧見,刻下瞧了一眼,李惟儉頓時狐疑起來。這人竟還跟他有關!

    那人相貌尋常,一身瀾衫,偏生左側臉頰上生着一枚桃心胭脂胎記!

    李惟儉心下愈發納罕,這人到底犯了什麼案子,算算上次慎刑司到訪還是十來日前,直到刻下才將此人拘拿歸案,只怕此人牽扯極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