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孰輕孰重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蝦米不會遊字數:3709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夜更深了。
縹無推開房門時,便看見蕭惜惟仍是坐在牀邊,他已經在那裏坐了一個下午。
牀上的人依舊安靜地躺着,沒有半分要醒過來的跡象。
蕭惜惟聽到了聲音,扭頭看着他,縹無走到他面前,給了他一個盒子,他接過打開一看,裏面是幾顆藥丸。
他將盒子收了,又聽縹無道:“你打算讓她睡多久?”
蕭惜惟彷彿沒聽見他的話。
縹無嘆了一口氣,站在他身後,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那目光裏,不知是悲嘆,是失望,是可惜,抑或是其他。
蕭惜惟感受到了他異樣的眼神,扭過頭看着他,問道:“還有什麼事嗎?”
縹無提醒他道:“你今日一整日沒有批摺子了,赤火和破塵來找了你兩次,說要給你呈報閱兵之事,你都回絕了他們。”
蕭惜惟哦了一聲,扭頭繼續看着牀上的人,說道:“這些小事,你們自己處理便行,不用來問我的意見。”
縹無眉頭一皺:“如果她一直不醒來,你便打算一直在這裏坐下去?除了守着她,你就沒有其他事可以做了?你究竟還記不記得自己是誰?”
蕭惜惟默了一瞬,說道:“我是她的丈夫,這個時候,她需要我在她身邊。”
“那你就不是雲隱的國主了嗎?”縹無咬了一下牙,說道:“你難道不知道,你首先是雲隱的王,其次才是別人的丈夫?她需要你,難道你的子民,你的將士就不需要你了?”
蕭惜惟聞言,皺起了眉頭。
縹無從未用這樣的語氣跟他說過話,從兩人一起在風魔山學藝開始,他就一直遷就他,寵着他。
縹無大他兩歲,那個時候,他年紀小,調皮搗蛋不聽話,手又欠,話又多,看到什麼都想去碰碰,去摸摸,每天都有無數個爲什麼,纏着他問東問西,縹無從來沒有不耐煩的時候。
每當闖禍了,師父要罰他的時候,他也總會跳出來將罪名攬在自己的身上。
他們不是親兄弟,勝似親兄弟,甚至父親臨終的時候,還將他們兩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更讓他立下了誓言,任何時候都要好好善待縹無,不得讓他陷入險境之中。
他知道,父親也將縹無當成了自己半個兒子對待。
兩人相處多年,很少有爭執,他做的所有決定,縹無都會無條件的支持他,可現在,他卻在他的語氣中聽出了濃濃的失望。
他起身面對着他,問道:“你究竟想說什麼?”
縹無索性將自己想說的話說了出來:“我想說,這次她被抓一事並非偶然,你難道還不明白,你再這樣下去,類似的事情只會越來越多,你若做不好這個君主,下面的人就不會好,因爲是你,拋棄了你的信仰,拋棄了你的將士,才會釀成這樣的後果。”
蕭惜惟皺着眉頭道:“你是在教我做事?”
縹無苦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是在教你嗎?你不如問問你自己,雲隱和她,孰輕孰重?”
蕭惜惟愣了一下,他發現自己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江山還是她,他會作何選擇。
他只知道,沒有了她,他生不如死。
若是沒有了江山呢?他也會生不如死嗎?
他的眼睛裏,出現了從未有過的迷茫,或許,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讓他在這其中二選一。
他喃喃道:“我……”
這時,牀上的女子傳來了一聲痛苦的囈語:“別……別丟下我。”
眼淚順着她的眼角流了出來,她的手伸了出來,胡亂地抓着。
蕭惜惟見狀,連忙上去緊緊握住了她的手,她抓住了手,就像抓住了依靠,這才安靜了下來,抽抽噎噎的小聲哭着,蕭惜惟替她擦去了眼淚,安慰道:“別怕,我再也不會丟下你,再也不會了。”
縹無走上前來。
蕭惜惟將她的手撫在了自己的臉上,說道:“她從下午開始,嘴裏便不停地叫着人。”
“叫誰?”
“叫……阿爹,阿孃,叫媽媽,叫哥哥,叫嫂子,還叫了阿曜,可她叫的最多的,還是我,她叫我……不要丟下她。”
縹無嘆了口氣,說道:“她心裏還是愛着你。”
“是我沒護好她。”蕭惜惟的眼角溼潤了,悲笑了起來:“她真的讓人心疼,看到她疼,我恨不得能替她承受這一切。”
縹無猶豫了一會兒,伸手拍了怕他的肩膀,說道:“抱歉,我不應該跟你說那些的。”
蕭惜惟沉默不語。
“你先好好照顧她吧。”縹無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轉身準備離去,突的,他想起了還被關在大牢裏的冰冽,說道:“我去見過冰冽了,他同意離開,你放他走吧。”
蕭惜惟嗯了一聲,想了想,說道:“你把他帶來吧,讓他再見她一面。”
縹無點了點頭,走出了房間。
***
“這裏是哪裏?”
凌汐池睜開了眼睛,入眼是一片虛無,她彷彿處在一個極度蒼茫的空間裏,周圍什麼都沒有,只有一片讓人絕望的空白。
白得可怕,整片天地只有她一個人。
這是夢嗎?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哪裏,她也不敢起身去尋找出路,她害怕自己會遇上未知的危險,更害怕自己會再一次受到傷害。
是的,她害怕,她已經沒有了前行的勇氣,如果這只是一個夢境,她寧願永遠呆在這個夢境裏,再也不要醒來。
現實的世界太痛苦了,她已經承受不了,她需要一個地方將自己藏起來。
她只得緊緊地抱着自己,將臉埋在膝蓋裏,不停安慰自己,只要待在這裏,她就可以不用去面對一切,不用見不想見的人,不用去管她不想管的事,外面的世界再與她無關。
這時,她聽見前方傳來了腳步聲,那腳步聲十分沉重,每走一步都彷彿在她的心房上震顫。
她不得不擡眸看去,看清那人的長相後,她驚訝地張大了脣,只見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朝她走了過來,正在用一種類似於悲憫的眼神看着她。
她想起身迎上去,卻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然變成了一片沼澤,困住了她的手腳,讓她動彈不得。
她甚至感覺到自己正被那沼澤慢慢吞噬着。
凌汐池害怕極了,用力掙扎起來,可越掙扎,她下陷得就越快。
那個長得和她一樣的人走到了她面前,奇怪的是,那人居然沒有被那片沼澤所吞噬,她就站在沼澤上,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
凌汐池連忙朝她伸出了手:“求求你,救救我。”
她的聲音中帶着乞求的意味,可那人不爲所動,臉上帶着冷酷的表情,說道:“爲什麼要求我,你明明可以自己爬起來的。”
“不……”凌汐池搖頭,說道:“我……我起不來,我沒有力氣,你救救我。”
那人冷哼了一聲,說道:“自救者天救,自助者天助,自棄者天棄。”
凌汐池咬了咬嘴脣,說道:“你錯了,天從來不會救自救者,你不知道,我嘗試過很多自救的方式,可天不放過我,命運也不放過我。”
那人蹲在了她面前,直視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看進她的內心,問道:“所以你認命了?”
凌汐池苦笑,埋下了頭,說道:“我已經一無所有了,不認命又有什麼法子呢?”
那人冷笑了一聲,擡眸注視着未知的方向,說道:“你哥哥還在噬魂陣裏,你嫂子還在敵人身邊受苦,你真的要認命嗎?”
凌汐池埋着頭,說不出話來。
那人接着問:“你不想去救他們嗎?”
“我已經沒有武功了,我救不了他們,也救不了自己,我誰也救不了。”
“武功沒有了不可以再練嗎?”
凌汐池擡起自己的雙手看了看,說道:“我全身經脈盡損,已經沒有辦法再練武了,現在的我,連一把劍都拿不起來。”
那人看了她的手掌一眼,問道:“你試過了嗎?你怎麼就知道沒有辦法呢,或者說,你想過辦法嗎?”
凌汐池回答不出來,歷經幾次生死後,她確實已經喪失了勇氣,以前她不信命,信奉我命由我不由天,可是命運已經給她上了一課,讓她明白了什麼叫蚍蜉撼樹,自取其辱。
如今的她,已經失去到再無可失去的東西,除了偷生來的這條命,她不知道自己還剩下什麼,也不知道還有什麼辦法可想,更不知道,自己再抗爭下去,命運還要如何對待她。
她怕了,也累了。
如果可以,她寧願躲在雲桑村種一輩子的茶也不想再去摻和那些紛爭與是非。
那人問道:“你知道這裏是哪裏嗎?”
凌汐池迷茫地搖了搖頭。
“這裏是你的心境啊。”
凌汐池苦笑:“原來我的心已經這麼荒蕪了嗎?”
就像一塊乾涸的土地,貧瘠而又寸草不生。
可笑,明明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卻彷彿已經歷經了滄海桑田。
那人又問道:“你知道你爲什麼會在這裏嗎?”
凌汐池仍是搖頭,表示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那人笑了一聲,說道:“因爲你不認命啊,你若真的認命了,你便不會見到我了。”
凌汐池問:“你是誰?”
那人哈哈大笑起來,說道:“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就是你啊。”
凌汐池明白了過來:“你是那個不甘心就此沉淪的我是嗎?”
她看了一眼已經將她吞噬了一半的沼澤,悲笑道:“原來你不是不想拉我起來,你是沒有辦法拉我起來,你說你是我,你看,連我都救不了我,我還能救誰呢?”
“你能救你自己的,你可以做到的?”
“我……我做不到。”
“你可以的。”
“不……我不行。”
凌汐池捂着耳朵,痛苦地搖着頭。
眼前的那個她化作了一陣白霧飄進了她的身體中,凌汐池全身一顫,猛地睜開了眼睛。
“你可以的。”
篤定的聲音響在她的耳旁。
那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那貧瘠而又荒涼的心境像是迎來了一股甘泉,緊接着,一隻手伸向了她,將她從那沼澤中拉了出來。
一個聲音彷彿從她的靈魂深處發出:“你還記得你放在淵和體內的那一縷輪迴之花的真氣嗎?你還記得在明淵城時,你將那縷真氣注入淵和身體裏時所領悟到的關於輪迴之花的真諦嗎?”
凌汐池怔在了那裏,她開始回想起那天。
輪迴之花,是對生命的善和愛。
就像一顆種子,不管在多麼貧瘠的地方,只要有陽光雨露,它就能活下來,這是天地對衆生的愛,只有愛,才能促使生命的成長,循環往復,生生不息。
那聲音繼續道:“只要那顆種子還在,它就可以再一次生根發芽,你就不想看着它再一次開花嗎?”
她喃喃道:“枯萎了的花還能再開嗎?”
“如果舊的花不枯萎,新的花又開在何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