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四章:一蓑煙雨任平生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蝦米不會遊字數:4227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小師父,那這裏是哪裏呀?”

    “回施主的話,這裏是雲門寺。”

    “我還有個同伴,你知道他在哪裏嗎?”

    小沙彌點了點頭:“他正在聽師父講佛法。”

    凌汐池又問道:“能帶我去見見他們嗎?”

    “當然可以呀,”小沙彌笑了一聲,說道:“不過師父說了,施主若是醒來了,肚子定然會餓,小僧已經備好了齋飯,施主請先用一些,小僧再帶施主去見師父。”

    “有勞了。”凌汐池朝他點了點頭。

    小沙彌轉身跑到了門外,拎了一個籃子進來,揭開蓋在上面的蓋子一看,裏面是一碗簡單的素齋,看着那翠綠的小菜和白嫩的豆腐,凌汐池發現自己居然真的有些餓了,便少量的吃了一些。

    小沙彌端立在一旁,閉着眼睛,一邊捻着佛珠,一邊口中唸唸有詞。

    凌汐池看了他一眼,覺得這小沙彌很是有趣,問道:“未知小師父法號?”

    小沙彌睜開了眼睛,“回施主的話,小僧法號心通。”

    “哦,原來是心通小師父,”凌汐池點了點頭,說道:“小師父,你的師父沒在這裏,不用時時刻刻唸經的。”

    心通一本正經的看着她:“師父說了,當和尚就是要唸經的呀,不僅吃飯的時候要念,睡覺的時候要念,便是在做事的時候,心裏也要念的。”

    凌汐池好奇道:“爲什麼呀?”

    “因爲我是和尚啊,和尚本來就是要唸經的。”

    這話說的,竟讓人無法反駁呢。

    凌汐池笑了笑,不再問了。

    這世上本就沒有那麼多爲什麼。

    明白自己的身份,做自己該做的事,並把該做的事做到極致,這本身也是一種修行和境界。

    吃過飯以後,心通便帶着她去找阿曜。

    雨雪霏霏。

    寺是古寺,面積不算小,能看出曾經也有過一段香火鼎盛的時候。

    許是時間太久了,如今的寺廟早已沒落,隨處可見蕭索凋零,黃色的牆皮已經開始大片大片脫落,露出斑駁的歲月痕跡。

    寺廟里人很少,也沒有什麼香客,只有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師父正拿着掃把在清理積雪。

    倒是一個十分清幽靜寂的所在。

    兩人穿過了一條迴廊,來到了後院的禪房,禪房掩映在竹林中,雨穿竹林,發出蕭蕭的聲音。

    凌汐池停下腳步,擡頭看着空濛的山間禪院,只覺得自己走了一段又一段的路程,卻在此刻感受到了真正的寧靜。

    莫聽穿林打葉聲,一蓑煙雨任平生,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她閉上了眼睛,笑對蒼茫,寵辱不驚,她正是少了那一種心境。

    心通不明白她此刻的心境,見她站着不動,也沒有催她,只在前方靜靜的等着她。

    凌汐池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睜開眼睛衝着心通一笑,說道:“走吧。”

    心通將她帶到了一間禪房前。

    推開禪房的時候,裏面只有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和尚,他正盤腿坐在一張羅漢牀上,閉着眼睛正在唸經,念得是楞嚴經。

    他已經很老很老了,眉毛花白,整個人裹在一件很舊的禪衣裏,看起來乾瘦枯小,像是一陣風都可以將他吹倒,可他坐在那裏,卻給人一種寧靜祥和的感覺,心中會不自覺的生出一種膜拜的心情。

    凌汐池四下看了一眼,阿曜並沒有在這裏。

    開門的聲音不算小,可老和尚並沒有睜開眼睛。

    她也沒有多說什麼,乾脆邁了進去,朝着他走了過去。

    心通隨後走了進來,乖乖的立在了老和尚的旁邊。

    羅漢牀另外一邊的位置是空的,中間的小几上放着一盤棋,一盤已經下到殘局的棋。

    羅漢牀的另一側是一個小茶桌,桌子中間放着一隻茶爐,茶壺裏煮着的茶已經散發出幽幽的茶香。

    一室的空,一盤的靜。

    凌汐池望着那一盤已走到盡頭的棋,白子黑子均已走到了絕路,那是只需一子便可定勝負的棋局,可那一子她卻不知道該如何下。

    於是她在他面前的一個蒲團上盤腿坐了下來,靜靜的聽着他唸經。

    不知過了多久,老和尚捻完了最後一顆佛珠,終於停了下來,睜開了眼睛。

    這時,他才彷彿看到了她,伸手提起來茶壺裏正煮着的茶,爲她斟了一杯,問道:“施主看這局棋有什麼奇特之處。”

    她端起了茶,笑着搖了搖頭。

    那是一局死棋。

    老和尚笑了笑,伸手將茶盤上的棋子撿回了棋盒中。

    棋局散了,棋子又回到了原位,老和尚道:“阿彌陀佛,讓施主見笑了,剛纔那一局棋是昔年老衲與一位老友下到了殘局,多年來,我們始終沒有分出勝負,如今故人已去,只剩下這空蕩蕩的棋局聊以慰懷,只可惜這一局棋終究再也無人可下了。”

    凌汐池靜靜的聽着,回道:“佛語有云,萬事皆空,只是過去的一個人,一場棋而已,大師理應放開了。”

    老和尚道:“棋如人生,茫茫一生,有太多的未知,亦有太多的牽掛與得失令人無以釋懷,就算佛,也記掛着衆生,若看得開,又何須遁入空門。”

    凌汐池沉吟道:“可太多的事情,看不開又能怎樣呢,已經註定的結果,便只有接受,這像這棋子,走到最後,每走一步都會想到要絕處逢生,可是太多的時候絕處逢生的機率很小,棋子和人生一樣,終會了的,若是這一局不結束,又怎能開始下一局呢?”

    老和尚捻着佛珠,笑而不語。

    凌汐池喝了口茶,卻又聽老和尚問道:“施主可知,老衲那位故人是誰?”

    她愣了一下,說道:“願聞其詳。”

    “老衲那位故友法號雲沉,世人皆稱她爲仙霞師太。”

    凌汐池的手一抖,險些沒捏住手中的杯子。

    她擡頭詫異的看着面前的老和尚。

    老和尚仍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凌汐池失聲道:“大師,你……”

    “老衲法號空玄。”

    凌汐池試探性的看着他,問道:“莫非大師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

    空玄笑道:“阿彌陀佛,並非老衲多事,只是老衲曾經立下了三不救的規矩,不救未到將死之際之人,不救窮兇極惡之人,不救不閤眼緣之人,那天那位施主將你帶來之際,你已經昏迷不醒,老衲不得已,便多問了幾句,他說了一些事情,恰好,老衲年輕時雲遊四海,也得了幾個朋友,近來的天下之事也知道一些,所以施主的身份並不難猜。”

    凌汐池不相信的看着他:“你就是憑這個猜到我是誰的?”

    “當然不是,”空玄搖了搖頭,“姑娘那日去看診的大夫與老衲是好友,他在施主的脈搏中留下了一根銀針,老衲替施主將那根銀針取出來之際,發現了施主有修煉過火陽訣的痕跡,對了,他有個兒子,姓謝,應該與施主是故識。”

    “咳……”凌汐池被口中的茶水嗆了一下,問道:“他兒子不會叫謝虛頤吧?”

    老和尚嗯了一聲。

    “他們知道我在這裏了?”

    空玄搖了搖頭:“不知,謝施主派人來過一次,被老衲打發走了。”

    凌汐池鬆了一口氣,也不再遮遮掩掩,問道:“你爲什麼要幫我?”

    “因爲跟你一起來的那個施主動了殺心。”

    “……”

    “他威脅你了?”

    “倒也不是,”空玄道:“老衲覺得,既然施主回來了也沒去找他們,必然是暫時不想見他們,施主的事理應自己做主。”

    凌汐池苦笑了一聲,搖頭嘀咕道,“你是出家之人,不僅撒謊,怎麼還立下那麼多的規矩,在你們眼裏,不是應該衆生平等嗎?”

    空玄道:“或許,老衲只是一個不算和尚的和尚吧。”

    “那我倒是要謝謝大師你。”她苦笑了一聲:“在你眼裏我竟然還不算是一個窮兇極惡之人。”

    “一來,老衲相信老友的眼光不會錯。”空玄說道:“二來,老衲也不算救了你,你身上的寒毒老衲解不了,你身上的傷老衲也治不了,只能替你暫時壓制住,該受的苦日後你還是得自己受的。”

    凌汐池輕笑了一聲,說道:“無所謂了,忍得一日是一日,只要還活着,哪有不受苦的。”

    說罷,她將杯子放在了桌子上,說道:“好茶,再來一杯。”

    茶確實是好的,喝了之後脣齒生香,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山野氣韻。

    佛門裏的茶,比外面的茶是要有幾分風骨。

    空玄又替她斟了一杯,說道:“看施主柔柔弱弱的樣子,原來也是一個性子豪爽的人。”

    凌汐池笑,倒也不是她豪爽,只是如今她已是這樣了,再難也不過如此,難不成還要讓她天天一副悽悽慘慘慼慼的模樣嗎?

    她也不想把自己過成那麼糟糕的人。

    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說道:“一甌在手,得來清寂與安定,一期一會,莫失莫忘只今朝。”

    正說着,她猛然想起了阿曜,問道:“對了,空玄大師,我的那位朋友呢?”

    “那位施主啊?”空玄笑了一下,往外面一看,說道:“他倒是一個實心眼的人,老衲只不過提了一下,泡茶的水要用雪水最爲甘甜,他便出去了。”

    凌汐池哦了一聲,說道:“好茶自然得配好水,烹雪煮茶倒是風雅得很,冒昧問一下,大師這樣好的茶是從哪裏得來的,外面難得一品呢。”

    空玄道:“善哉善哉,此茶乃是老衲親手所種,親手所制。”

    “怪不得,”凌汐池笑道:“大地上的植物,就是如此奇妙,草木軀幹,於泥士中生長,於陽光雨露中蓄香納芳,於毓秀山川中滋養性靈,然後在水與火中融化釋放,看來萬物如何相生,冥冥中自有安排。”

    “施主接下來有何打算?”

    凌汐池道:“我要去尋人。”

    “阿彌陀佛,恕老衲直言,如今施主的身體已不適合遠行,還望三思啊。”

    凌汐池沉默了下來,老和尚也不再說話,安靜的往爐子裏添炭。

    這時,阿曜抱着一罐子雪從外面走了進來,看到她之後,愣了一下,眼神明顯放鬆了下來,將罐子放在了老和尚的身邊。

    老和尚笑道:“急不得,急不得,收集好的雪,需得先用蓋子蓋嚴實了,靜置一段時日後飲用方爲最佳。”

    心通小和尚伸出手指往角落裏指了指,阿曜會意,將罐子抱到那裏放了起來。

    凌汐池也笑:“看來阿曜做這些做得很開心嘛。”

    阿曜扭過頭來看着她,脣角露出了一笑。

    接下來的幾日,凌汐池和阿曜仍是留在了雲門寺裏,每日除了聽老和尚唸經講禪,便是在一起品茶論道,老和尚也答應了她,不將他們身在此處的消息告訴旁人。

    再加上連日下雪,雪將上山的路給封住了,也沒有什麼人會來這裏,所以這段時間他們過得十分平靜。

    寺裏人手少,除了老和尚,就只有三四個小和尚,最大的那個也才十五歲,阿曜是力氣最大的那個,挑水劈柴都不在話下。

    凌汐池也發揮了自己的長處,幫着小師父們做齋飯。

    幾日後,做齋飯便成了她的專屬工作,因爲吃過了她做的飯後,大小和尚們很自覺的將廚房這塊領地讓給了她,許是睡了五年的緣故,歲月也沒在她臉上留下什麼痕跡,讓她保留在十八歲時的模樣,因爲看起來年紀不大,活潑的小和尚們跟她也沒什麼距離,漸漸的連施主也不叫了,趁着他們師父不注意的時候,姐姐長姐姐短的叫來叫去。

    她也樂在其中,正所謂天生我材必有用,她雖然做不成武功高強的大俠了,但是做個大廚也不錯啊。

    只是,有一日,當她走出雲門寺,看到圍繞在四周的茶園時,她又有了新的想法。

    茶園很大,分佈在整座長徑山上,都屬於雲門寺,茶園的主人是空玄那個老和尚,他只喜歡種,不喜歡管,任其自由生長,每年只摘取少量的,足夠自己喝就好了。

    好好的茶園因爲沒人管,弄得跟荒山似的,和各種野花野果樹混長在了一起。

    長徑山的風水很好,最是適合茶樹生長的地方,正所謂高山雲霧出好茶,這樣好的茶在外面定能賣上好價錢。

    如今她的身體已經不適合長途奔波,若是暫且安頓下來,她也需要給自己找點事做,既然這茶園老和尚不想管,不如跟他商量一下,暫時由她來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