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回到起點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蝦米不會遊字數:5259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我跟你一起走吧,黃泉路上,我陪你!”
冰冽又在她耳旁說了一句,手與她十指相扣,他已打定主意,無論生死,他都要陪着她。
他其實早就該死了的,之所以還活着,大概是因爲,他還有一絲眷念,因爲這世間還有個她,他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着一樣的空氣,偶爾聽到她的消息,知道她活得很幸福,他就覺得人生還有那麼一點意義。
可如果,這世上沒有她了,他也就沒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你……好傻啊。”
一個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他以爲少女已經聽不見他說話,可是,此刻少女居然睜開了眼睛,艱難的喘了一口氣,說道:“冰冽,你去給我找一點吃的吧,我餓了,我想吃得飽飽的,不想做個餓死鬼。”
“你想吃什麼?”
冰冽將下巴靠在她的額頭上,嗓音沙啞,淚水順着他的臉頰流淌而下。
凌汐池想了想,認真的掰着手指,說了一堆吃的東西出來,還沒說完,便聽一個輕靈悅耳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如泉水叮咚,好聽極了:“將死之人,何必再浪費糧食。”
兩人擡眸看去,只見離他們大約四五米遠的的地方站着一個身着白衣的女子,衣袂翩翩,神采飛揚,宛如仙子臨世。
來的人是寒驀憂。
冰冽看着她,冷聲道:“你來這裏做什麼?”
寒驀憂回答:“阿冽哥哥,你別急呀,我來這裏自然是來送我的好妹妹上路的。”
冰冽扭過頭不再看她,嘆了一口氣,說道:“你走吧。”
寒驀憂面色一冷,忽又咯咯的笑了起來,她的笑聲很愉悅,清脆得就像不諳世事的小女孩:“阿冽哥哥,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我可是想你得很,非常非常想念你。”
冰冽眉頭一挑:“哦,是嗎?”
寒驀憂卻沒有回答他了,她看向了他懷中的少女,臉上笑意不減:“阿尋妹妹,這才幾日不見,你就弄成這幅模樣,可真是狼狽啊,你這個樣子,姐姐看了可真是心疼得緊。”
她這幅陰陽怪氣的模樣以及掩飾不住的幸災樂禍,簡直讓人沒眼看,凌汐池不想跟她說話,也沒有力氣跟她說話,心中依然沒有想明白,你說這麼漂亮的姑娘,怎麼心就那麼狠呢?
再怎麼說,她們也是親人啊,她也沒對她做出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這寒驀憂幹嘛非要跟她過不去。
寒驀憂興致盎然的又朝前走了兩步,故意刺激她:“咦,你家蕭惜惟呢?怎麼沒在這裏,莫非他是看你要死了,不要你了,難道真如 他們所說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她嘴上那麼說着,垂在身側的手卻微微的擡了起來,冰冽察覺了她的意圖,手微微一動,一柄泛着雪意的劍指向了她。
“驀憂,念在昔日的情義上,我不與你動手,你見也見過了,送也送過了,就請離去吧。”
寒驀憂笑:“阿冽哥哥,我與你還有情義嗎?”
冰冽沒有回答她的話,她埋頭默了一瞬,嘴角又泛起了笑意:“也罷,我與你本就沒什麼情義,你也從未用看她的眼神看過我。”
冰冽抿緊了脣,臉上閃過了一絲愧疚。
凌汐池看了他一眼,說道:“寒驀憂……你……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不用拐彎抹角。”
她才不相信她真有那麼好心,是來給她送終的。
“阿尋妹妹果然冰雪聰明,既然妹妹要死了,姐姐想向妹妹借一樣東西,不知妹妹是否願意?”
凌汐池嗯了一聲:“說來……聽聽。”
“自然是姐姐想借妹妹的屍身一用,妹妹難道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價值嗎?便是只剩一具屍體,也足以引起很大的轟動了。”
凌汐池嗤笑:“你……是沒睡醒嗎?”
這時,只聽一人突然道:“姐姐說得沒錯,我們才不會讓你死得那麼容易。”
明明是稚氣未落的小女孩的聲音,可語氣卻是那樣的冰冷與嘲諷,帶着濃濃的恨意,濃濃的殺意。
凌汐池看了過去,看到更遠處站着的小小人影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妖兒果真已經回到了瀧日,回到了她父親的身邊,只是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只盼身在那樣的環境了,她不要學得和寒驀憂一樣就可以了。
她拍了拍冰冽的肩膀,說道:“冰冽,放我下來吧,我有幾句話想對妖兒說。”
冰冽猶豫了一會兒,輕輕的放開了她。
她已經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只得坐在地上,看着她行將就木的模樣,寒驀憂吃吃的笑了起來。
凌汐池微微一笑,衝着那個嬌小的身影招了招手,說道:“妖兒,你過來,汐池姐姐有話和你說。”
妖兒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嬌嫩的小臉上露出了複雜的表情,十來歲小姑娘,想裝鐵石心腸也裝得不像,這些年來,蕭惜惟將她教得很好,讓她無憂無慮的長大,光明裏長大的孩子哪怕再記得那些前塵往事,內心也並未被仇恨所浸染,若非燕夜心的死,她現在依然還是那個被他們捧在掌心裏的小公主。
燕夜心的死,如今再去掰扯誰對誰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是造成的後果,不應該由這樣一個小女孩來承擔。
尤其是,那些打着親人的名義,將仇恨灌注給她的人。
成年人的世界很多東西太過骯髒,她還小,不該這麼早進入這個修羅場。
妖兒愣了一會兒,朝前走了兩步,冰冽閃身擋在了她的面前。
凌汐池的腦子雖然有些不清不楚,但也知道妖兒會出現在這裏是想爲她孃親報仇。
解鈴還需系鈴人,自己種下的因,便要自己去品嚐那個果,有些事情,總是要解決的,如果她留在人間的最後一件事,是用殘留的一口氣去化解一個小姑娘心中的仇恨的話,那麼她甘之如飴。
她讓冰冽走開,冰冽聽了她的話走開了兩步,只是離她絕不超出兩米外的距離。
妖兒走到了她的面前,手中提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劍。
小丫頭咬着牙,故作兇狠的看着她,連語氣也是冷冷的:“我不叫妖兒,我叫寒驀鸞。”
翠羽霜凝鬱結爐,燃熾成鸞雲泮舞;
拂拭冰花托寒鏡,未鳴只此霧中物。
鸞,羽翼青如曉天,高高在上的神鳥,卻太過孤獨與寂寞,一生都在尋找另外一隻鸞鳥。
師姐以心化名,卻恰恰疏忽了,她的女兒此生莫非也會身陷孤獨與寂寞?
凌汐池笑笑:“是啊,妖兒已經不是妖兒了,你今天來,可是爲孃親報仇的?”
妖兒冷哼了一聲,道:“殺母之仇,不共戴天!”
凌汐池點了點頭,問道:“一命換一命公不公平?”
妖兒愣了一下,回道:“很公平。”
凌汐池道:“妖兒,人活在世上,很多時候看事情不能用眼睛去看,要用心去看,你應該知道,我沒有殺害你母親的理由,雖然她確實是死在我的手上,可我並不是故意要殺害她。”
她邊說邊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寒驀憂,她沒忘記,正是因爲寒驀憂的手筆,她才會誤殺了燕夜心,而這個女人,此刻卻堂而皇之的站在妖兒的身側,扮演着一個好姐姐的角色,更有甚者,這個好姐姐,當初還是將她推下水的人,妖兒怎麼還可以輕而易舉的相信她,跟着她就來了。
一想到這些,凌汐池有些頭疼,接着道:“我並不想爲自己去辯解什麼,但妖兒總有一天要長大,是是非非,對對錯錯,你以後要學會自己去分辨。”
妖兒咬着脣看着她,一雙眼睛已經泛起了水霧。
凌汐池伸手想要摸摸她,想了想,還是作罷,伸手指着自己心臟的部位,說道:“你若真恨我,就動手吧,我讓你報仇,只是,報了仇後,就不要再去恨人了,恨……太累,它會讓你這輩子都不開心。”
妖兒的手抖了起來,眼淚滴滴答答,緊咬着脣,突然發出了稚嫩的一聲尖叫,手一擡,冰冷的劍光乍然閃過,朝她直刺過去。
冰冽怒吼了一聲,閃身過來,一劍挑開了妖兒手中的短劍。
妖兒驚呼一聲,被重重的彈得退後了好幾步,跌倒在地。
冰冽看着她,說道:“你要報仇,你可知道你找錯人了。”
妖兒衝他吼:“是她殺了我娘的,是她殺了我娘的,我親眼見到的。”
冰冽動了動嘴脣,還未說話,眼前白影一閃,一柄雪白的劍已出鞘,寒驀憂終於出手了。
她的琅琊殘霜劍法似乎更有精進,一手劍法更加詭異冷殘。
凌汐池彷彿看見了一輪孤月,孤苦伶仃的被遺棄在了天邊,冷清清的,很可怕。
她突然意識過來,其實寒驀憂也是一個很可憐很可憐的人啊。
當意識到這一點以後,她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分同情。
寒驀憂接觸到了她的眼神,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那眼神就像一道雪亮透徹的光,照亮了她心中一直拼命隱藏的不願意被外人所看到的陰暗面。
在那陰暗潮溼的角落裏,藏着是一個女孩兒極度的自卑以及渴望。
那是一種對愛的渴望。
這世上有這麼一種人,越是渴望一件東西,越是表現得不在乎,極度的自卑就會表現出極度的自負。
而她,恰恰就是這樣的人。
那一刻,她惱羞成怒,她怎麼敢用那種眼神看着她,那種類似於憐憫的眼神是她最討厭的,最不需要的。
她要將她的眼睛挖出來!
想到這裏,寒驀憂的進攻更是激烈了,甚至到了毫無章法的地步。
凌汐池笑了一聲,趁着冰冽攔住寒驀憂的時候,掙扎着站了起來。
天邊,已經沒有太陽了。
她問道:“寒驀憂,你是不是很想親手殺了我?”
寒驀憂冷哼了一聲,她何止是想親手殺了她,她簡直想將她大卸八塊。
凌汐池嘴脣微勾:“那我偏不讓你如願。”
冰冽知道她要做什麼,嘶聲慘叫道:“汐池,不要……”
不要怎麼?不要死嗎?
凌汐池輕聲道:“妖兒,我現在就把這條命還給你娘,不要再恨我,放過你自己,還有……冰冽,好好活下去,帶妖兒離開這裏。”
說完以後,她向着那懸崖,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慘烈的風聲在耳邊刮過,她彷彿回到了兩年前,同樣的場景,不同的心性,如今的她,心中已是一片恬然,心靜得就像一潭死水,再也掀不起任何的波瀾。
她知道,如果要死,她不能在這個世上再留下任何能證明她已死的痕跡,粉身碎骨大概是最好的選擇,這重重的山,要找到一個粉碎的屍體,太難了。
崖上隱約傳來了淒厲的慘嘶和瘋狂的大笑。
冰冽衝到了懸崖邊,看着下面蒸騰的雲霧,蒼白着臉色收回了手中的劍,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灰,黯淡的可怕,然後他扔下手中的劍,想嘔吐卻怎麼也吐不出來。
寒驀憂冷冷的看着他,提醒他:“她死了,從這裏摔下去,沒人能活!”
冰冽忽然一掌反擊在自己的胸口上,嘔出了一大口鮮血。
寒驀憂被怔住了,臉色變得猙獰:“她對你而言就那麼重要嗎?”
“重要?不重要?她已是我的生命,你走吧,從今以後我不想再看見你。”
寒驀憂望着他,眼中包滿了淚水,卻忍着怎麼也沒有掉下來,她曾用自己的眼淚對付過很多的人,可如今,她卻突然不再想用這個武器了。
她厲聲道:“她是你的命,那我算什麼?我算什麼?你別忘了,我們有過婚約,你答應過要娶我的!”
聽了她的話,冰冽忽然看着她,那種眼神,是她從未見過的眼神。
寒驀憂突然說不出話來,像是吞了一隻蒼蠅般難受,因爲那眼神裏面竟滿滿的全是厭惡!
那厭惡像是一盆涼水迎面潑到了她的身上,她臉色慘白,連連退後了幾步,突然覺得很噁心。
不是噁心別人,而是噁心她自己,她所做那麼多,爲了什麼?爲什麼她最心愛的人會那麼厭惡她?她到底做錯了什麼?
寒驀憂跌坐在地上,突然感覺到很空虛,一直以來,她都是很堅強的活着,很堅強!
她總覺得這世上有很多的事情在等着她去做,而她也會將那很多的事情做好,她一直都比別人聰明,比別人勤奮,比別人工於心計。
她要讓世上所有的人知道,她寒驀憂有能力摧毀任何人,任何事,若是別人敢做對不起她的事,她一定會加倍的還回去。
自從她的母親去世後,她便發誓,要做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女人,她要摧毀她父親的一切,爲她的母親報仇,她要讓自己最心愛的人永遠留在她的身邊,她有多麼頑強的性格,多麼大的勇氣!
可是,此時此刻她卻覺得自己累極了,她大笑了起來,狂笑不止,笑到眼淚一串接一串的落下。
可她的笑是那麼的悲涼,帶着報復後一無所有的自憐自艾,她得到了,卻也失去了。
就連她賴以生存的恨意,也隨着自己眼中的仇敵的逝去而逐漸消失,她連恨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妖兒同樣也呆呆的坐在地上,呆呆的望着天空,她的眼中,已有了淚花。
大人的世界裏那些愛恨情仇啊,真的讓人好難過好難過。
她是個堅強的孩子,從那一次墜河之後,她便知道哭解決不了任何的事情,所有她很少哭,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
冰冽苦笑了起來,他的臉色蒼白,他的心在滴血,突的,他縱身一躍,向着她跳下去的地方,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汐池,這一世,我不能救你,不能成爲你生命中的太陽,但是,相信我,黃泉路上你不會寂寞,你去哪裏我都陪着你。
人生就像一場夢,若是這場夢不結束,那下一場夢又如何開始呢?
寒驀憂撲到了懸崖邊上,流下了她此生的最後一滴淚,她以後,再也不流淚了,然後換成了她,劇烈的嘔吐,嘔出了綠色的膽汁。
遠處,一道強光直衝天際,火紅耀眼,似燃燒的熊熊火焰,有着巨大的力量,能吞噬一切,摧毀一切。
可那熊熊燃燒的火焰,卻又像是在燃燒生命,釋放生命最後的能量,伴隨着那熊熊烈火的,是不停搖晃發出的錚鳴聲,似在無休無止的哭訴,又像是拼盡最後一點殘力的掙扎和嘶吼。
兩道人影極速的穿梭在密林中,自從撿到邪血劍後,他們已在這片山中找尋了兩天。
風聆一臉焦急:“壞男人,主人的劍爲什麼這麼不安,她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終於殘光消失了,錚鳴聲也消失了。
縹無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邪血劍,本就蒼白的臉色變得更加的蒼白,他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深深的恐懼。
在他的手中,那把薄如蟬翼,流光溢彩的邪血劍已經變得鏽跡斑斑,它似乎也已經失卻了生命。
沒有了生命的東西,便自然也再無往日的魄力和雄風,再無往日那神奇而不可侵犯的威嚴,它現在,只是一把看起來比廢鐵還不如的殘劍。
劍本通靈的,劍是有生命的,邪血劍本已通靈,可現在卻變得這副樣子,只能說明,能和它靈魂相通的人已不在了,人既然已不再,通靈的劍自然也不再通靈。
好像,一切都結束了,縹無捧着邪血劍,跪在了地上。
你,難道真的已不在這個世間上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