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我跟你一起走吧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蝦米不會遊字數:4135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冰冽面色如常,勾脣笑了笑,面容有些溫和,忽又聽面前的少女道:“我想求你一件事情可以嗎?”

    他擡眸直視着她,少女面容平靜,有種餘願已了的輕鬆,那雙累極了的眸子泛着一種奇異的色彩,就像在釋放生命的最後一絲美。

    他的心裏涌起一絲不好的預感,突突的跳了起來。

    “什麼事?”

    “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後,帶我離開好嗎?”

    冰冽怔怔的看着她,問道:“爲什麼?”

    凌汐池將手伸出去緊緊的握着蕭惜惟的手,埋下頭凝視着他,用着無比輕鬆的語氣說道:“因爲我活不了啦,可他還得好好活着不是嗎?”

    聽着她輕描淡寫的語氣,冰冽感覺到了一股揪心的痛,他當然知道她到底傷得有多重,這兩天,他給她吃了無數續命的藥丸,真氣源源不斷的輸到她的體內,可還是一點用都沒有,他一直強迫自己不要去想,不要去面對,可他騙不了自己,面前的少女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他更明白她話裏的意思,那天在血域魔潭,所有人都看到了,她和他生死相依,不離不棄,誰都知道,那個男人爲了她甘願去死,若是真知道她死了,怕是要跟着殉情。

    他問:“你的傷真的沒辦法了嗎?”

    凌汐池頭也不擡的說道:“你也是習武之人,你應該知道我的情況,我現在已經沒有功力了,撐不了太久的。”

    冰冽的手在身側不自覺的握成了拳頭:“可他不是個傻子,你以爲能瞞得住他嗎?”

    凌汐池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了一方乾淨的絲絹,用力的將手指咬破,顫抖着手在上面寫了起來,血跡浸透了手絹,一字一句都在訴說着別離。

    幾個字,彷彿用盡了她全身的力氣,冰冽看着那被血跡染紅了手絹,只覺得一股血衝上了腦門,讓他沒有辦法再冷靜下去,他腥紅着眸子,伸手緊緊的箍着她的手臂,咬着牙道:“你真的就愛他到這種地步嗎?連死都不讓他知道?”

    凌汐池將手絹摺好放進了蕭惜惟的懷中,手絹上的字意思很簡單,無非是告訴他,自古以來,忠孝情義總是難兩全,人不能總是爲自己而活,愛情並非一個人的全部,父母養育之恩,更是不得不報,所以她是時候該回去了,若是有緣的話,他們一定還會再見的,讓他好好的活着,等着她回來找他。

    她做不到當着他的面離開,只能悄悄的走,畢竟她早已習慣了不辭而別。

    看看看看,她是回家了,這個理由多好啊,他一直都知道她是想回家的,想回家見媽媽。

    所以,他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甚至還留了個日後能相見的希望給他不是嗎?

    只有他相信她是回家了,他才會好好活下去,時間會治癒一切傷痛,等到一年、兩年、無數年過去後,這份感情將會逐漸淡去,他也許會忘記她,也許不會,他怪她也好,怨她也罷,但至少不會再想着死,這一輩子不也就過了。

    少年的感情總是如此,愛上一個人的時候,總想着能天荒地老,爲情生,爲情死,爲情付出一切無怨尤,可人不會總是少年不是嗎?

    她笑:“他還有很多未完成的事情,他不能死,很多人比我更需要他。”

    冰冽怔怔的看了她一會兒,手無力的鬆開了她,答應了她的要求。

    小乖派上了用場。

    山峽關有條小路直通亡鳥峽底,那裏守着雲隱國派來接應的人,無數人埋伏在峽底各處,小乖遊動的時候發出了巨大的聲音,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一小隊負責偵察的士兵朝着響聲發出的地方追了過去,不多一會兒,便在叢林中發現他們的陛下昏迷不醒的倒在了那裏。

    負責在此處接應的是雲隱國的破塵將軍,他已在這裏守了兩天,見到他們的陛下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伸手在陛下的脈搏上探了探,感受到那有力的跳動後,他明顯的鬆了一口氣,又吩咐人四下查看了許久,並沒有發現第二人的蹤跡,於是第一時間下令撤退,急匆匆的將他們的陛下帶走了。

    冰冽抱着凌汐池站在高處,凌汐池呆呆的看着那遠去的人,在她的眼中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一口接一口的鮮血也在此刻不停的涌了出來,因爲她已無淚可流,只能流血。

    空氣似在此刻凝結,彷彿忘記了流動,她擡頭看着天空,灰暗的天空,灰暗的世界,陽光彷彿被隔絕,再炙熱的陽光都沒法再給她溫暖,再也無法融化掉她內心的寒冰。

    她終於,走到了這一步,與命運抗爭了那麼久,他們盡心盡力,卻還是躲不過命運的捉弄,他們只是蚍蜉,撼不動命運這棵大樹,蚍蜉撼樹,自取其辱,真的是自取其辱。

    冰冽將她放了下來,打量着她,眼神憂傷孤獨而又落寞,有種獨自在荒原裏行走的淒涼,凝着蒼翠的寒意。

    “你,你是留着一口氣看着他離開的嗎?”

    凌汐池看不清楚他的樣子,或許真是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所以她也並沒有聽清他的話,恍惚然只是聽見了他說什麼一口氣。

    是啊,一口氣嚥下了,所有的一切便也結束了,好在,剩下的一口氣裏,她還能清楚的和他道別。

    兩滴淚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燙得她一哆嗦,她的眸子將閉就閉,突然道:“我,我想去亡鳥峽最高的地方,我想看看今天的夕陽。”

    她知道,面前的男人哭了,可她已經沒有力氣去安慰他,頭一歪,倒在了他的懷中。

    良久良久後,她聽見耳旁有人在喚她的名字。

    “汐池,醒醒,你不是說要來亡鳥峽嗎?亡鳥峽已經到了,你快醒醒看看。”

    冰冽站在亡鳥峽最高點,對着懷裏的人柔聲道,他的面容柔和,心經歷了最初的疼痛後,此時竟然奇蹟般的安定了下來,像是回到了最初的自己,那個還沒有成爲殺手的冰冽。

    自從他決定帶她來這裏的那一刻,在他心中便已經沒有仇恨了,過去的種種,於他來講或許是永遠也無法醒過來的噩夢,但是最痛苦的一段時間已經過去了,如今有她在他的夢裏,他會努力讓自己的噩夢變得透明,終有一天,他會迎來他的好夢,只是,夢裏要有她,還有他對她的愛。

    這裏是亡鳥峽的最高點,往下便是據說連鳥都會跌死的深不見底的峽谷,今天的太陽很好,是這個冬日裏陽光最晴朗的一天,只不過卻已到了日落黃昏的時候。

    夕陽的餘暉照在她沉睡的臉上,美得讓這明媚的夕陽也黯淡了,美得讓他窒息,他突然覺得好像被這一陣陣輕柔走過的風迷了眼,眼睛變得異常的酸澀,他的發,她的發在風中糾纏在了一起,扭成了人世間最難解的結。

    “汐池,你不是要看夕陽嗎?我們已經來了,爲什麼你不肯睜開眼睛看看?”

    她的眼眸幽幽的睜開。

    世界竟會如此的模糊不清。

    應該是夕陽西下的時候吧,不然,天邊爲何會有那麼絢爛的晚霞,不然,爲何明明看得見陽光,可陽光卻那樣的冰涼。

    凌汐池無聲的咧開嘴笑了,眼睛裏盛滿了晚霞的光。

    “好美的……晚霞,好……好美的景色,冰冽,謝……謝你!”

    冰冽抱着她的身體輕輕一顫,他埋頭看着她,堂堂的一個大男人,居然對着她肆無忌憚的流淚。

    “別……別哭。”

    凌汐池伸手拭了拭他的眼淚,將目光投向了那深不見底的峽谷,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忍不住伸長了脖子,望着峽底道:“你說,峽底……會不會有船呢?他,他是要從這裏……這裏回家的,爲什麼我看……不見?”

    她努力的睜大了眼睛,可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她想,她真是傻透了,那麼深的峽谷,她能看到什麼呢?

    她開始嘲笑自己,喃喃道:“我糊塗了,淵河的水還沒到這裏呢?這下面怎麼能坐船呢?不過很快了,很快淵河的水就會流到這裏,貧瘠的土地啊,將會變成沃土,一切都會越來越好的。”

    冰冽沉默着,他知道他們治理淵河的事情,將淵河的水導入亡鳥峽中,途經瀧日國的南陽和心淮兩處水源匱乏之地,那兩處穀物難長的地方將會變成萬頃良田。

    或許,正是因爲知道了這些,他才會選擇放下個人的仇恨,放了他。

    亡鳥峽真的很深,深不可測,兩岸高山對峙,崖壁陡峭,層層重巖疊嶂,雄偉險峻而又幽深秀麗,站在崖頂往峽谷裏看,只能看見浩渺的煙雲氤氳繚繞,層層看不透的茫茫霧氣。

    此刻,夕陽掛在對面的山峯上,彷彿留戀這個風姿多彩的人間,捨不得離開,努力的爲着這人世間留下最後的風采。

    凌汐池的目光緊緊的追隨那即將西沉的落日,輕聲道:“冰冽,你看……太陽快落山了,真好……太陽下山了,明天還是…還是照樣會從地平線…上升起來,你知道…太陽是從…什…什麼時候,開始,開始落山的嗎?”

    冰冽搖了搖頭,他的眼神悲痛,他已知道答案。

    凌汐池笑笑,太陽還會升起來,還會繼續散發火一樣的光芒,可是屬於她的太陽卻已經下山了,它累了,她也累了,她們都該歇歇了。

    她嘗試着告訴冰冽一個道理,太陽從升起的那一刻便開始西沉,而人也一樣,從生的那一刻開始便在逐漸的走向死亡,人也在不停的輪迴,所以,我的朋友啊,不要爲了我的死亡而悲傷。

    因爲人總是會死的嘛。

    “汐池……”冰冽突然低低的喚了她一聲,他埋頭凝視着她。

    “太陽落山是因爲它要休息,它休息一下便會再重新升起來,或許它從未落下過,它只是不想讓別人看見它累的樣子,所以它才要休息一下,你若想休息了,你就休息吧,等着你休息夠了,我便帶着你去找他,找你的太陽。”

    “傻瓜……要落的太陽,不管找到誰,始終要落的,何必再添一段落日之傷,不如,你陪陪我看風景吧,真的,好美的夕陽,美得……讓人,忘記了呼吸……”

    凌汐池輕笑了兩聲,開始劇烈的喘息起來,嘴裏又有了血腥味,剛纔那一番話用去了她所有的力量,她沒有力氣再說話了,靠在他的胸膛上,閉上了眼睛。

    一滴涼涼的眼淚落在了她的臉上,滑進了她的嘴裏,很苦,很苦。

    她伸出了手:“好想……好想留住夕陽,可是……它還是從我的指縫間溜走了,你看……冰冽,你看,有一羣大雁飛過去了,它們回家了……我也想回家了……”

    “嘎,嘎……”一陣悲愴的大雁啼聲從遠方傳來。

    凌汐池連忙支起了耳朵,仔細聆聽:“你聽,它們在說……回家……回家,回家看媽媽,我終於,能夠兩全了……”

    靈魂深處好像有什麼在顫抖,在掙扎,在吶喊,卻一一都伴隨着那逐漸失卻光芒的天空,歸於沉寂,歸爲塵土,連同她的人,她的心。

    她以爲她會難過的,當真正要揮手告別的時候,竟會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自然,自然的生,自然的死,自然的無可留戀。

    只因在此之前,留戀的實在是太多。

    冰冽一直未說話,直到她說不動的時候,他突然道:“汐池,如果你真的想回家,那我帶你回家好不好?”

    耳旁嗡嗡的,冰冽他在說什麼?

    凌汐池努力分辨,卻仍然分辨不出他到底說了什麼,於是她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

    “汐池,汐池……”他仍是在不停的喚着她,似乎非要聽到她的回答。

    她已經沒有辦法回答他,只覺得這世界所有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如一團煙霧,慢慢的在她腦海中消散,輕飄飄的,逐漸透明。

    然而,還餘下了一絲殘留的意識,冰冽在不停的拍着她的臉,他的聲音裏有強烈的,無能爲力的痛楚。

    然後,他朝着亡鳥峽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嘶吼聲,就像一匹獨自站在山崖上的孤狼,貪戀着陽光,畏懼太陽消失後隨之而來的黑暗和寒涼,恐懼像潮水一般朝他覆蓋,心臟像是被一羣嗜血的螞蟻密密麻麻的啃噬着,他既疼痛又孤獨,既可憐又可悲。

    他將目光落回到了她的臉上,片刻後,他做了一個決定,將嘴脣附到了她的耳朵邊上。

    “我跟你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