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五章:送別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蝦米不會遊字數:4521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左煜聞言,露出像孩子一樣迷茫的表情。
他不配,是的——他不配!
他配不上這麼好的姑娘,不配做別人的父親,連老天都知道他不配,所以老天奪走了她,連一絲後悔的機會都不給他。
可是他後悔了,他真的後悔了,他該跟誰說他後悔,又該去哪裏尋她,黃泉路上,她還會等他嗎?還會願意見他嗎?
他顫抖着手撫上唐漸依的臉,深深的凝視着她,像是要將她的容顏印刻在靈魂深處,顫抖的手順着她的臉頰一路緩緩下落,緊緊的握住了她那冰涼的手,他握得那樣用力,現出蒼白的骨節,突然身子一顫,又是哇的吐出一口血,殷紅的血灑在唐漸依身上,有一種異樣的妖豔。
凌汐池從蕭惜惟的懷中掙出來,她有些站立不穩,踉踉蹌蹌的走到左煜面前,說道:“把她給我吧,不要再驚擾了她的亡靈,她跟你已經沒關係了。”
“不!”左煜的眼中泛出恐慌的神色,他慌忙將唐漸依一把抱緊,像是生怕別人搶走了她,他的動作是那樣的小心翼翼,表情卻兇惡無比:“沒人能搶走她,沒人能從我身邊帶走她!”
凌汐池無奈的閉了閉眼睛,說道:“你這樣又有什麼意思呢?她該回家了,你沒聽她說,她想她娘了嗎?她要回家!她因你才落得個這樣的下場,你就不能讓她安安心心的上路嗎?”
左煜彷彿沒有聽見她的話,抱起唐漸依,就像是一個迷路的人,轉身一步步離去,大雨沖刷在他的身上,他的腳步踉蹌着,像隨時都會倒下去似的。
凌汐池想要阻止他,被身後的蕭惜惟緊緊的抓住。
唐漸依的手從他的懷中垂了下來,冰涼的雨水混合着血水從她的指尖滴下,一粒渾圓潔白的小石子從她的手中骨碌碌的滾落到了地上。
左煜紅着眼睛看着那小石子許久,那是凌雲寨後山那條瀑布裏特有的石子,像白色的瑪瑙一樣漂亮,他像是突然想起什麼,仰天狂嘯了起來,他的嘶吼聲響在悽清的夜裏,大雨淋在他的臉上,有一種難以言狀的悲壯。
他又轉身走了回來。
凌汐池看着他,他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唐漸依的臉,將唐漸依抱到了他們的面前,說道:“勞煩了,好好送她回家,一定要將她葬在那個瀑布旁,她說過,那是她最喜歡的地方。”
凌汐池閉上了眼睛,“葬在哪裏,就不勞你費心了。”
左煜伸手癡戀的輕撫着唐漸依的臉,聲音輕輕的,卻像宣誓一般鄭重:“依依,我知道你最害怕孤單,等我辦完要辦的事,我就來陪你,到時候無論你打我還是罵我,我都不離開你了,等我!”
凌汐池的全身輕晃了兩下,他臉上的悲痛是那樣的明顯,她雖然對他沒什麼好感,也不忍再出言奚落他,只得側過頭去無聲的垂淚。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呢?
他再不好,那也是唐漸依深愛的人啊。
蕭惜惟將她攬在懷中,手輕輕的拍着她的背,扭頭看了謝虛頤一眼,謝虛頤會意,走上前來接過了唐漸依,左煜最後深深的看了唐漸依一眼,終於鬆了手,轉身嘶吼着衝進了漆黑的夜幕中。
寒莫沂看着左煜的背影,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冷哼,“沒用的東西!”
凌汐池聽到這句話,霍然轉身看着他。
她沒想到寒莫沂這人竟然冷心冷情到如此地步,他的妹妹死了,他不僅沒有半分悲痛,竟然還能說出這種話來,這世上怎會生出這樣冷血無情的人,這種人怎麼偏偏成爲了唐漸依的親哥哥,她爲唐漸依感到萬分不值,更是氣得說不出話來,握劍的手捏的咯咯直響。
這時,她感覺到一直摟着她的蕭惜惟鬆開了她,和月弄寒對視了一眼,兩人同時掠出,如閃電一般,猛向寒莫沂欺了過去。
寒莫沂早有戒備,往後退了一步,護在他身側的葉孤影和冰冽見狀同時出招,向他們二人攻了過去。
宛轉環光芒大綻,如皓月當空,雪御劍劍氣縱橫,如雪飄人間,這兩招威力驚人,可他們的對手不是別人,而是當世文韜武略公認並列第一的兩人。
只見蕭惜惟和月弄寒一個迅疾若風,一個快若流光,一個一揚手,萬千凌厲的劍氣紛紛衝出,一個一擡腿,化狂風勁雨之勢爲己用,葉孤影和冰冽被兩人的攻勢攻得後退一步,便見二人已經掠過了他們,直朝寒莫沂而去。
寒莫沂武功雖不錯,但也不能同時與他們二人爲敵,剛擡起手凝聚真氣欲擋,便見蕭惜惟左手手掌一探,已搭住他肩膀,乘勢滑落,手掌翻處,抓住了他右腕,與此同時時,月弄寒也欺了過來,抓住了寒莫沂的左肩。
寒莫沂臉色大變,仍是故作鎮定的說道:“惜王這是何意?”
蕭惜惟冷笑了一聲,說道:“寒莫沂,你今夜敢有恃無恐的出現在這裏,無非是吃定了雲隱國暫時還不願先違背明淵之盟,所以你料定了孤不會殺你,事實的確如你所想,如今確實還不到殺你的時候!但是不殺你不代表不向你收點利息,這一筆筆債,孤很快便會向你們連本帶利的要回來。”
月弄寒也道:“太子殿下,瀧日國多行不義,你與令尊一個枉爲人父,一個枉爲人兄,在下今夜也要替唐姑娘和她的母親出一口惡氣。”
話音一落,只聽清脆的咔嚓之聲響起,寒莫沂的左臂與右臂已經齊齊折斷,無力的耷拉在身側。
這時寒莫沂臉上已無半點血色,斷臂之痛更是讓他連話都說不出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上滾落,可他還是咬着牙冷笑道:“兩位好大的仁義,難道我妹妹的死就跟你們一點關係也沒有嗎?你們若是真想幫我妹妹,又何須利用她假傳消息,我們是卑鄙,你們也未必坦蕩!”
寒莫沂的話說進了他們的心坎裏,兩人自知唐漸依的死與他們脫不了干係,心中也是無比的懊悔,眼下被寒莫沂這麼一問,一時也說不出話來,蕭惜惟將寒莫沂推到了冰冽的面前,說道:“你們走吧,下次若你們還敢做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動作,雲隱的大軍必將踏平你瀧日國,不惜一切代價。”
冰冽一直冷着臉看着這一切,聞言,也只是微微動了下眸子,伸手將寒莫沂扶了起來,轉身便要走。
“驀璟!”這時,寒莫沂突然喚了一聲,看向了一直站在他們身後的凌汐池,嘴角泛起了一絲十分陰毒的笑,說道:“忘了告訴你,再過幾天,你真正的夫婿便要來了?你覺得你這輩子還能名正言順的跟他……”
他又看了蕭惜惟一眼,說道:“在一起嗎?”
凌汐池聞言,猛然擡眸看他,便聽蕭惜惟咬着牙道:“寒莫沂,你找死!”
寒莫沂哈哈的笑了起來,說道:“堂堂的惜王陛下,若是被人知道娶了一個瀚海國的棄婦,你覺得世人會如何看你看她呢?你當真能頂得住壓力,不顧雲隱國的顏面去娶她嗎?”
凌汐池面色蒼白,朝他走了兩步,可這時,一股劇烈的疼痛猝不及防的傳來,那劇痛來勢洶洶,仿若摧心剖肝一般,她悶哼了一聲,頓覺身體也彷彿要被撕裂了,腳步踉蹌了一下,跪倒在地上。
“汐兒!”蕭惜惟驚叫了一聲,急忙衝到了她的身邊,伸手拉住了她:“怎麼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凌汐池搖了搖頭,勉強做出了一個笑容:“沒事。”
話剛說完,那陣疼痛又加重了幾分,一股龐大的力量從她的體內升騰而起,在她的體內橫衝直撞,那種能量帶來的衝擊和壓力讓她生出一種神魂離體的感覺,像是有一隻巨大無比的手要將她的靈魂生生的從她身體中扯出來一般。
她的身上逐漸升騰出一股淡淡的紅芒,火陽訣的真氣在她體內瘋狂遊走,她的全身滾燙無比,那種神魂好似要被剝離的劇痛更強烈了,這種痛遠勝於她以往所承受的各種傷,她無意識的咬緊嘴脣,雙手緊緊的握成拳,面上已浮出痛苦的神色,額頭瞬間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蕭惜惟一見她的模樣,伸手將她抱在了懷中,手往她的脈搏上一搭,感受到她那紊亂得不行的真氣後,一時慌了手腳:“汐兒,你到底怎麼了?”
月弄寒也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走了過來,聲音也焦急了起來:“阿尋她,怎麼了?”
凌汐池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眼前一黑,全身顫抖得越來越厲害,全身無力的靠在蕭惜惟的胸膛上,哇的吐了一大口血。
“汐兒!汐兒!”蕭惜惟大聲的喊着她的名字,將自身的真氣灌輸到她的體內,可她的意識還是逐漸模糊了下來,在失去意識的那一刻,有一個聲音在她的靈魂深處響起,如鍾磬一般,在她的腦海中久久迴盪:“靈邪,你該來將我喚醒了。”
蕭惜惟看着那暈倒在他懷中的人,再也不顧不上其他,將她橫抱而起,急急的便朝明淵城的方向趕去。
葉孤影看着他們瞬間遠去的身影,擡頭若有所思的望着漆黑的夜幕,喃喃道:“阿尋,你的肩上到底肩負了多少東西?”
“葉姑娘,走了,回去了。”
眼見蕭惜惟他們離去了,冰冽也扶着寒莫沂準備離去,見葉孤影站在那裏沒動,寒莫沂咬着牙說道。
葉孤影怔了片刻,轉身跟着他們走了。
天地間瞬間恢復了靜寂,雨水沖刷掉了所有的痕跡,仿若什麼都沒發生過,只餘一片樹葉悠然墜落,彷彿在祭奠那一場悲壯的血與淚。
凌汐池醒來的那一日,陽光出奇的大,沒有風,在她睜開眼睛的那一刻,一張臉忽然出現在她的視線內,蕭惜惟埋頭看着她,眼中的欣喜一閃而過:“汐兒,你終於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經睡了兩天了。”
她嘶啞着嗓子問道:“我怎麼了?”
蕭惜惟伸手握住她的手,說道:“師兄說你傷心過度,導致全身的真氣逆行,險些走火入魔。”
凌汐池想着昏迷前的那一幕,她知道,那根本不是什麼真氣逆行。
蕭惜惟對她溫柔一笑,手指滑過她的臉,柔聲道:“渴不渴,餓不餓!”
凌汐池搖了搖頭,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淡淡地問:“依姐姐的後事處理好了嗎?”
蕭惜惟的動作頓了頓,眼神中有不忍,有不安,默了片刻後說道:“已經準備好了,只等你醒來送她最後一程……”
凌汐池苦笑一聲,閉上了眼睛,眼淚忍不住滑落出來:“人都走了,送不送的還有什麼意義?”
她的樣子讓蕭惜惟感到害怕,他緊緊的抓着她的手,說道:“汐兒,我知道你在怪我們,你要是生氣,你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都行,你別折磨你自己,你別……”
凌汐池無聲的笑了起來,又睜開了眼睛,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帶我去見她吧。”
蕭惜惟垂下眸子,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木堆上,唐漸依神色安詳,嘴角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月弄寒和謝虛頤站在最前面,身後跟着的是月凌州的一干人等。
見蕭惜惟將她抱了過來,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種十分復雜的神色。
風聆和琴漓陌也在人羣中,臉色也不怎麼好,沈桑辰和穆蘇一左一右的立在她們身旁,臉上還帶着晶瑩的淚珠。
凌汐池蹣跚着腳步走到了唐漸依的面前,屍身被他們用藥物保存得很好,並沒有腐爛的跡象,她雙膝一曲,跪在唐漸依的面前,勉強讓自己笑得好看一些,用着像平常聊天的語氣道:“依姐姐,我來送你了,你可以回家了,你可以回凌雲寨繼續做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寨主了,唉,如果你一直都是那個小寨主該多好啊。”
話落之後,她突然瞪大了眼睛,心中一陣恐慌,隨即化成強烈的悲痛,忍不住哭出了聲,如果那時她沒有去凌雲寨,如果唐漸依沒有認識她,是不是這一切就不會發生了。
她像是陡然認清了一個什麼現實,原來竟是她害了唐漸依嗎?
喉嚨有什麼涌了上來,凌汐池張開嘴,愣愣的看着地上自己吐出來的血。
蕭惜惟衝到了她的身邊,將她抱了起來,她張開嘴想要喝止他,誰知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汐兒!”蕭惜惟在她耳旁緊張的叫了一聲,她知道他要將她抱走,拼盡全身力氣掙扎了起來。
蕭惜惟哪裏顧得上那麼多,他緊緊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抓得她發疼,凌汐池沒有力氣再掙扎,只是嗚嗚的哭了起來,蕭惜惟匆匆的腳步一止,嘆了口氣,轉過身又將她抱到了唐漸依的面前。
月弄寒將一束火把遞給了她,柔聲道:“阿尋,捨不得就送她一程吧!她總歸是要走的,不要讓死者不安,讓她早點安息好嗎?”
凌汐池努力的分辨着他的話,眼睛睜得大大的,顯得有些無神。
耳旁有風呼嘯而過,她彷彿聽見了一陣歌聲。
“後回君若重來,不相忘處,把杯酒,澆奴墳土。”
風中好像有人在對她笑,笑聲像鈴鐺一樣清脆動聽,凌汐池伸出顫抖的手將火把接了過來,火被風吹得呼呼的,就像有一張燦爛的笑臉在烈火中燃燒。
她閉上眼睛,將手中的火把拋出,潑了火油的木材轟的一聲燃燒了起來,火焰衝得很高,吐着舌頭,盡情的吞噬着一切,唐漸依的臉龐在烈火中漸漸看不見了。
凌汐池倔強的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依姐姐,對不起,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