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雨中訴情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蝦米不會遊字數:4344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安都城下起了雨。

    清風和着微雨,帶着些微的涼意,讓人也跟着清爽下來。

    凌汐池和葉孤野撐着傘走在青石板路上,許是喝了些酒的緣故,原本話就少的葉孤野話便更少了,兩人走出了好遠,他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凌汐池耐心的陪着他,街道上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下雨的安都城有着幾分煙雨江南的意境,青瓦飛檐,小橋流水,煙雨綿朦,兩人並肩而行,小巷裏靜寂無比,唯有雨聲淅淅瀝瀝的落在油紙傘上的聲音。

    走出小巷,面前是一條河,雨水落在河面上,盪出了一圈一圈的漣漪,昏暗的燈光之下,橋頭還有未歸家的老人披着蓑衣蹲在那裏,身旁放着一個揹筐,揹筐裏是一大串潔白素雅的白蘭花,溼潤的空氣中,白蘭花的香氣顯得更幽香怡人,整個河邊都縈繞着它的香氣。

    凌汐池走了過去,將老人揹筐裏的白蘭花全部買了下來,衝着葉孤野說道:“安都城的姑娘在這個節氣時都喜歡佩戴白蘭花,拿針用線一串,掛在身上可以香一整天,哥哥你也帶兩朵吧!”

    葉孤野看了兩眼那小小的花朵,眉眼間都是抗拒,毫不猶豫的拒絕:“不用。”

    凌汐池笑:“哥哥,用的,你一會兒回去還要見姑娘,沒有一個姑娘喜歡一個男人帶着一身酒氣出現在她的面前。”

    葉孤野挑眉:“什麼姑娘?”

    凌汐池說:“靈歌不算姑娘嗎?”

    葉孤野回道:“她自然是姑娘。”

    他的語氣篤定,就像在陳述一個事實一般自然,絕不摻雜任何的私人情感,就好像於他而言,靈歌是個人和靈歌是個女人所表述的意思完全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分別。

    凌汐池無奈的嘆了一口氣,看來她這個哥哥真是不開竅。

    “靈歌可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在漂亮姑娘面前哥哥還是要注意一點的。”

    她不由分說的取了兩朵將開未開的白蘭花別在了葉孤野的衣襟之上,葉孤野嫌棄的看了那白蘭花兩眼,卻沒在拒絕她,他伸手拂過衣襟上那小小的花朵,指尖沾染了香意,臉上露出淺淺的一笑,一向冷毅倨傲的臉也變得柔和下來。

    凌汐池覺得他和一年前好像不一樣了,就像終年不化的雪山遇上了渴望已久的暖陽,浮於表面的冰雪融化之時,從內裏向外開始透出熱意。

    以前的哥哥像是一把劍,鋒利孤絕,讓人不敢靠近,而現在的哥哥更像是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她拈了一朵白蘭花插於鬢邊,問葉孤野:“哥哥,好看嗎?”

    沾了雨的白蘭花更顯清雅素淨,花瓣在雨珠的襯托下微微透明,像鮫綃一般,襯得那張絕美動人的臉更加靈動脫俗。

    葉孤野點了點頭。

    兩人撐着傘走到了小橋上,站在橋上眺望遠方,水波漾漾,煙雨朦朧,雨聲漸漸大了,遠處有船搖了過來,船頭上掛着一隻燈籠,有人正站在船頭吹笛,笛聲本就顯得淒涼,被雨一澆,更添幾分惆悵,有種山長水遠的感覺。

    “夜船吹笛雨瀟瀟,真是好美的意境,”凌汐池看着漸行漸遠的小船,問道:“哥哥,你覺得安都城可好?”

    葉孤野說:“沒有家鄉美。”

    凌汐池望着那忽明忽暗的燈火隱入悽清的雨霧中,想起了小時候家門口那連綿百里的鳳凰花,族中那一片片的藍蝶花海,那清幽的山谷,那曾經與世無爭的家鄉,還有那座讓她魂牽夢縈的小屋。

    她衝着葉孤野說:“哥哥,我老想起以前屋前山上的那片鳳凰花海,離開家鄉後,便再沒看見過那麼美的風景了。”

    葉孤野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回去的。”

    凌汐池嗯了一聲,怔怔的望着遠方,眼神開始飄忽起來。

    葉孤野思量了片刻,說道:“今日四爺爺跟我提起你的婚事了,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凌汐池啊了一聲,彷彿聽錯了一般看着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阿尋,”葉孤野無奈的說道:“在我面前,你可以說實話。”

    凌汐池看着手中那一串白蘭花不答話。

    “四爺爺希望你和月弄寒早點成婚,”葉孤野看着她的側臉,頓了頓,繼續說道,“我以你還未滿十八歲之由先替你遮掩了過去,可你這樣和他在一起,對你的聲譽始終不好,哥哥不想讓你受委屈。”

    凌汐池笑了笑,她現在是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的血色紅蓮,哪裏還有什麼聲譽可言。

    “哥哥,你忘了,一年前我就是爲人所不齒的妖女了,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

    葉孤野看着她,只覺現在的她和一年前的她變化太大了,以前她笑時,眼睛裏也全是笑意,彎彎的,像月牙一樣,現在她雖然還是笑,可那笑意卻再也達不到眼底,無論她微笑還是大笑,那雙眼睛始終如古井一般深邃,起不了一絲波瀾。

    他再不懂男女之情,也能看出自己的妹妹心中對月弄寒沒有男女之情,她心裏有的是另一個人,他緩緩的說道:“我知道你心中喜歡的是蕭惜惟,既然他有心娶你,你爲何不答應,難道你是因爲月弄寒幫了你許多,你才拒絕他的嗎?”

    凌汐池笑答,“你想哪裏去了,我不是那種無以爲報就會以身相許的姑娘,我感激月弄寒,所以我會幫他得到他想要的,但這種回報不包括我在內,你放心吧,若是哪一天我真的決定嫁給他了,那一定是我真心想要嫁給他的。”

    葉孤野道:“你是真的在怨蕭惜惟不來找你是嗎?”

    凌汐池又好氣又好笑的看了他一眼:“哥哥,我什麼時候是那麼小氣的人了,我之所以拒絕他,是因爲姐姐。”

    “小影?”葉孤野眉頭一挑,彷彿不明白她爲什麼要這麼說。

    凌汐池嗯了一聲:“想必你已經知道了姐姐在他那裏了是吧,你去看過她了嗎?”

    “還沒,我前段日子去了一趟瀚海國,幫他接應一個人,後來他飛鴿傳書於我,讓我趕去北山礦場接應你,所以還未來得及去明淵城,”葉孤野答道,復又問,“他和小影到底是怎麼回事?”

    凌汐池看他,問道:“你去瀚海國接應的可是音魄?她沒事?”

    葉孤野點了點頭,算是作答。

    凌汐池沉默了一會兒,她突然想起了,在冥界之時,他曾提過音魄也是慕家的人,那麼他把音魄留在身邊,或許也是因爲那句話?

    葉孤野見她失了神,叫了她一聲,問道:“你在想什麼?”

    她連忙回神,繼續回答他的話:“我在想他和姐姐應該是從小相識的,我能看出來,姐姐似乎很喜歡他,而且姐姐對我有些誤會,她始終覺得是我害死阿爹阿孃的,或許也算不上誤會,畢竟我曾經確實同她共用過一個身體,我不想再因爲一個男人讓我們姐妹倆反目成仇。”

    “你真的忘得了嗎?”

    凌汐池這次沉默了很久,雨聲打在青石板上,有種碎裂般的無可奈何,她緩緩道:“你看我們都經歷了這麼多,還有什麼是放不下的呢,這世上沒什麼忘不了的事情,也沒有什麼放不下的事情,之所以會放不下,是因爲還沒到想放下的時候,真到了那一刻,才明白拿起放下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可你拿起過嗎?”

    凌汐池沒想到他會那麼問,張了張嘴,無言以對。

    葉孤野嘆道:“阿尋,只有拿起過才能談放下,你都未曾拿起,又如何放下,很多事情,越是刻意,越是會成爲執念,執念太深,於你可不是一件好事。”

    凌汐池好奇的看着他:“哥哥,你曾有過喜歡的人?”

    葉孤野道:“沒有。”

    凌汐池歪着頭:“那你這話從何說起啊?”

    葉孤野道:“我只是從我以前練劍的經驗中總結出來的,你忘了,阿爹教我們練劍的第一天就教過我們如何拿起劍,又如何放下劍,拿起劍時,世界因我而靜,放下劍後,世界因我而定,只有明白拿起與放下之間的關係,才會練成頂尖的劍法,不然便會走入絕境,停滯不前,最終受苦的還是自己,我只是怕你……”

    凌汐池重重的嘆了口氣:“人生總有很多不想做又不得不做的事,你看如今這個情況,整個天水危機四伏,與這些相比起來,兩個人的感情又算得了什麼,誰不想得一心人,手一牽就天荒地老,可世上哪有那麼美的事,想得那麼美,容易遭天譴的,我那時便是想得太美了,一旦發生變化,就會痛不欲生,那種痛苦,我不想再來一次了。”

    她望着水面的漣漪,繼續說道:“哥哥,你不用再勸我了,我不想再談感情了,我如今只有一個想法,我要瀧日國付出代價,我還要爲阿爹阿孃報仇。”

    “阿尋,你沒必要什麼事情都自己扛,我們是兄妹,無啓族也不是你一個人的責任,我們……”

    “因爲我想起來了,”凌汐池扭頭看他,打斷了他的話:“哥哥,六歲之前的事我全都想起來了,我知道殺了阿爹阿孃的人是誰,我三歲那年之所以會出事,也並不是因爲輪迴之花反噬,我是被人害了的。”

    葉孤野臉色一變,失聲道:“什麼?”

    凌汐池說:“你還記得我三歲那年經常跑出去很晚才回家嗎,那時我遇上了一個婆婆,她說她獨身一人住在山中,無兒無女,我見她孤苦無依,便時常瞞着你們偷偷去看她,可後來她竟然使出了不完整的輪迴之花功法,並且用在了我的身上,過了兩個月我才醒過來,那時我並不知在你們眼中我早已死去,她告訴我,我是因爲生病才會睡那麼久,並且告訴我姐姐也因爲跟我生了同樣的病去世了,而我生的病是不能見陽光的,所以整整兩年的時間,我都是在半夜中才能醒來,我甚至一直都沒發覺自己竟和姐姐共用了同一個身體。”

    雨順着傘沿滴在了她的指尖上,帶來了一絲冰涼,她止不住的顫抖了一下,再一次想起那血淋淋的往事,她發現自己還是承受不了。

    葉孤野望着她,問道:“所以那兩年你都是一個人挺過來的,你那時爲何不告訴我們。”

    凌汐池嘆了一口氣:“只怪那時我太小了,那個阿婆說什麼我便信什麼,她說你們因爲姐姐的死和我的病傷心欲絕,白日裏已經很辛苦,便讓我晚上不要再去打擾你們,讓你們好好休息,可笑,我曾在你們窗外看了你們無數次,卻從沒有想過要將你們從夢中叫醒,我現在常常在想,若是我能叫醒你們,哪怕只有一次,是不是無啓族的悲劇便不會發生,阿爹阿孃也不會死了。”

    葉孤野看着她悲痛的模樣,心中已經充滿了憤怒,可他並不怪自己的妹妹,三歲的年紀又怎麼懂得什麼叫人心險惡,誰能想到被他親手安葬的妹妹竟然沒死。

    他緊緊的握着手中的劍:“那個人到底是誰?”

    凌汐池咬牙道:“葉伏筠。”

    葉孤野終於變了神色,他的眼神中又出現了那種野獸一般的光芒,帶着一絲狠厲,問道:“你說誰?”

    凌汐池道:“葉伏筠,三百年前因偷練禁術被趕出無啓族的人,她沒有死,甚至連葉琴涯也沒有死。”

    葉孤野道:“阿尋,你說的可是真的?”

    這世上真的有活了幾百年而不死的人嗎?

    “這個事情很複雜,我現在沒有辦法跟你解釋清楚,”凌汐池的手握緊了傘柄,眼中透着仇恨:“可我向你保證,我說的話千真萬確,因爲我在輪迴之花裏看到了葉琴涯,而且,葉琴涯極有可能就是琴無邪,他便是找到龍魂的關鍵。”

    葉孤野又問道:“那你可知葉伏筠現在在何處,葉琴涯又在何處?”

    凌汐池道:“我猜,葉伏筠應該藏在仙霄宮中,這件事情或許姐姐會知道,至於葉琴涯,我一直在找琴家的後人,她希望我能同她一起去將龍魂取出來,那日在冥界,很多人都看到了邪血劍裏藏着龍魂的祕密,我想琴家人一定知道他在哪裏,可自從冥界一戰後,琴家後人便失去了蹤跡,我們派了很多人去找她,暫時還沒有她的消息。”

    葉孤野又問道:“那你現在想怎麼做?”

    凌汐池道:“我想明日便讓靈歌離開這裏,她是雲隱國的人,呆在這裏始終不好,日後我們或許還會有和雲隱國兵戎相見的那一天,不應讓靈歌過多的糾纏在這裏面,哥哥你替我送她回去,瀧日國的大軍應該很快便會到了,她一個女孩子上路不安全,更重要的是,你要去看看姐姐,提醒她我剛纔說的那些事情,她當初便是爲仙霄宮所救,或許救她的人便是葉伏筠。”

    葉孤野想了想,說道 :“那你這邊怎麼辦?”

    凌汐池道:“你不用擔心我,哥哥,我知道你現在在爲他辦事,所以有件事我要求你。”

    “你說!”

    “好好替他做事,若是有一天我們真的不敵瀧日國,功敗垂成的話,還請你們來將我們的族人帶走,讓他們真正的回到他們原本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