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我原諒你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蝦米不會遊字數:4244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柳衛國緊緊的握着妻子的手,一手抱着他的女兒,他的臉上帶着滿足的笑意,眼中卻慢慢失去光彩,他費力的撐起了身體,看着長街上破破爛爛的平房,眼神開始變得飄忽,那一瞬間,他回憶起了很多,這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他當初離開時,曾夢想着有朝一日當他衣錦還鄉之時,能讓這裏變得更好一點。

    他的目光掃視了一圈,眼淚不停的滾了出來,喃喃道:“房子……好像……更破了。”

    柳大嫂溫柔的拍了拍他的手,回他的話:“能住人就好,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住哪裏都沒關係。”

    柳衛國將視線落回到她的臉上,伸手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淚水:“我當初答應了你,回來就給你們蓋大房子,帶你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惜我做不到了。”

    柳大嫂縱使再堅強,也是個女人,聽到這句話,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埋頭哭了起來。

    柳衛國的手落在她的頭上,輕輕的摩挲着:“你可會怪我呀。”

    柳大嫂拭去了臉上的淚水,還是笑着:“你是我丈夫,我怎麼會怪你。”

    柳衛國的嘴脣囁嚅了幾下,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他遲緩的抓着妻子的手,慢慢的移向了自己的懷裏,從那裏面掏出了一個布包出來。

    柳大嫂愣愣的看着,見丈夫一臉期待的看着她,她連忙將那個布包打開,一朵紅色的絹花出現在她的面前,她咬着脣,全身都在顫抖着,抑制不住的痛哭出聲。

    柳衛國慌忙的去幫她擦眼淚:“別……別哭,那日在市集上,看到這朵花很美……我想你戴上一定很好看……這麼多年……我也沒送過你什麼東西……”

    柳大嫂連忙將絹花帶在了鬢邊,笑着問他:“好看嗎?”

    柳衛國凝視着那朵絹花,眼底深處倒映着那抹一抹耀眼的紅色,他點了點頭:“真好看……”

    小草一直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爹孃,她不知道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只是覺得自己好害怕好害怕,這種害怕比她不知道爹爹還會不會回來之時還要害怕。

    她才六歲多,在她的生命中,有過生離,卻不曾有過死別,她還不知道死亡究竟意味着什麼。

    柳衛國扭頭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臉,嘴脣囁嚅着,卻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柳大嫂連忙看向小草,努力讓聲音保持着平靜:“小草,你快把學會的那篇文章念給你爹爹聽聽,你不是說等爹爹回來,你要一個字一個字的背給他聽嗎?”

    小草愣愣的點了點頭,她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其他的東西,她越想越着急,幾次張開了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周圍的小孩兒都知道眼前正在發生着什麼,十分的安靜,較大一點的孩子臉上已經掛滿了淚水。

    小草覺得自己好笨,爲什麼明明平時可以倒背如流的文章她現在卻一個字都想不起來。

    柳衛國看着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彷彿在告訴她不要着急,穆蘇走到了小草的身邊,在她的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話。

    小草茫然的點了點頭,死死的抓着柳衛國的手,說道:“爹爹,我想起來了,我馬上背給你聽。”

    柳衛國笑着看她。

    小草清了清嗓子,總覺得嗓子裏像卡着一根刺,刺痛得讓她難受,她艱難的開了口:“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柳衛國凝視着她,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溫和,眼中的光彩卻一點一點的慢慢散去,如日暮西沉,直到最後一抹光華在他的眼中消失,他的眼睛慢慢的闔上,歪倒在了妻子的懷中。

    柳大嫂拍了拍他的背,她望着鎮口的方向,目光悠遠得同她送他離去的那天一模一樣,聲音輕得彷彿自言自語:“這樣也好,你便再也不會離開我們了。”

    小草終於明白了過來,她知道那讓她感覺到害怕的東西是什麼了,那是她的父親已經永遠的離開了她,再也不會回來,哪怕她再思念他,他也永永遠遠的回不來了。

    她撲到了父親的懷中,嗚嗚咽咽的開始大哭了起來,一旁圍着的小孩也跟着哭了起來。

    凌汐池和冰冽一直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此時也忍不住垂淚,冰冽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難過。

    柳大嫂扭頭看他們,眼底是一片死灰色,襯着她慘白的面容,讓人觸目驚心。

    她臉上的淚水已經凝固,被風吹幹,連聲音都說不出的冷靜:“阿冽,你幫我把他抱回屋裏去吧,讓他在自己的家裏呆一呆。”

    冰冽點了點,走上前去將柳衛國的屍身抱回了他的家。

    柳大嫂用力的抱緊了小草,說道:“小草乖,別哭了,我們回家做飯,陪你爹爹吃這最後一餐。”

    她看了看周圍圍着的小孩子,笑着說道:“你們晚上也都來,你們柳大叔以前最喜歡熱鬧。”

    小草仰頭看着自己的母親,哭喊着:“娘,你要難過你就哭出來吧。”

    柳大嫂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讓人心驚的笑,說道:“傻孩子,哭什麼哭,你爹回來是一件高興的事,不許哭了,不然你爹爹會以爲我們不歡迎他回來。”

    她踉蹌的走了兩步,突然劇烈的咳了起來,她咳得幾乎走不動路,直到咳出了血。

    凌汐池慌忙上前扶住了她,她怔怔的看着地上那殷紅的血,輕聲說道:“啊,又犯病了。”

    凌汐池抓着她的手,用着近乎於懇求的語氣說道:“你哭出來吧,你要難過的話就哭出來。”

    柳大嫂將手覆在她的手上,輕輕的拍了拍:“傻姑娘,說啥傻話呢?我還沒感謝你們將他給我送回來了,待會兒幫我燒火,我給你們做頓好吃的,我們一家人團圓一下。”

    凌汐池知道勸不住她,只得含淚點了點頭。

    回到家,柳大嫂便開始不停的忙了起來,她先是燒好了水替自己的丈夫清理了身體,給他換上了乾淨的衣服,開始絮絮叨叨的說話,說他離開的這幾年她們是怎麼過來的,又說他們的女兒很好,將來肯定比他們更有出息。

    更多的時候,她是守在他的屍身旁無聲的沉默着,凌汐池遠遠的看着,第一次覺得這種無聲的悲痛比撕心裂肺的哭喊更讓人絕望。

    眼看着天漸漸的黑了,她便開始起身去燒火做飯,她似乎將家裏所有能吃的東西都拿了出來,利落的做出了一盤盤菜餚,多到了桌子幾乎都放不下,於這裏的人而言,這是前所未有的豐盛。

    做好飯以後,她挨家挨戶的去請人來吃飯,可這亂世之下,有能力的人早已離開了這個窮鄉僻壤,去外謀生了,留在鎮裏的本就極少,這種情況下,願意來的便更少了,最終也只有幾個父母雙亡的孩子到了他們家。

    凌汐池認得出,這便是白日裏在街上看到的那些小孩。

    柳大嫂將他們都拉上了餐桌,她吃得很少,不停的往一個空碗裏夾菜,口中還自言自語的說着:“這是你以前最愛吃的。”

    見碗裏快要放不下了,她嘆了一口氣:“只可惜家裏沒有酒了,早知我就該準備一點。”

    孩子們不知所措的看她,她衝他們露出一笑:“看什麼看,你們都多吃一點,這樣你們柳大叔看見了也高興。”

    凌汐池也往他們碗裏夾菜,附和着她的話:“對啊,難得大家聚在一起,是該多吃一點。”

    柳大嫂笑了笑,伸手捋了捋頭髮,鬢邊的那朵紅色絹花似乎更鮮豔了,悽絕也豔絕。

    晚上的時候,仙水鎮裏起了大風,大風整整的吹了一夜,街道上飛滿了柳絮,白色的柳絮洋洋灑灑,像是離別的淚花。

    柳大嫂拉開了門,紛繁的柳絮隨着風飛進了屋裏,她婉轉而笑,嘴角漸漸浸出了血絲,輕聲道:“我知你厭倦了漂泊,但是從現在開始,你不會再漂泊無依了。”

    凌汐池哄着哭到脫力小草睡了,屋外柳大嫂一直在不停的說話,直至無聲。

    她往屋外看了一眼,阻止了自己想要出去看一看的衝動,因爲她知道自己勸阻不了什麼,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

    早在吃飯之前,柳大嫂便已經告訴了她一個消息,她早已身患重症,藥石無靈,希望能將小草託付給她。

    冰冽同樣呆在房間裏,在窗邊站了一夜。

    第二日,當她們出去的時候,柳大嫂早已沒了氣息,她安靜的躺在了自己丈夫的身邊,臉上還掛着淺淺的笑意。

    這次,再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分開。

    小草暈了過去,她年紀尚小,承受不了同時失去父母的打擊。

    凌汐池和冰冽留下來料理了他們的身後事,荒野中很快多出了一座新墳。

    小草正跪在墳前燒紙,凌汐池遠遠的站在後面,問站在身旁的冰冽:“一年前在這裏,我問你想不想改變這個世界,那個時候你回答我不想,現在呢?”

    冰冽埋頭沉默了許久,緩緩的開了口:“我已經做好了決定。”

    凌汐池扭頭看他:“你還是決定回去赴任對嗎?”

    冰冽點了點頭。

    凌汐池笑了笑:“我知道你一定會這麼選擇的。”

    冰冽回道:“我非這麼做不可,我爹一世英名,所做的一切皆是爲了瀧日國的百姓,身爲人子,我不能繼續讓他蒙受不白之冤,我若不回去,那便是抗旨不遵,寒王隨時可以收回成命。”

    凌汐池指着那座新墳說:“可他們的悲劇便是瀧日國造成的。”

    冰冽道:“所以我現在開始有點想改變這一切了。”

    凌汐池笑:“認識這麼久,現在的你才像是真正的你。”

    冰冽也笑了起來,笑意中帶着幾分豁達,他發現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笑過了,心情也很久沒有像此刻這樣通明,就像一個久處牢籠的人突然想通了那牢籠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戴上的枷鎖,只要能將那枷鎖甩掉,他就能破籠而出,看清自己的本心,重新變回當初的自己。

    他說:“我只是突然想通了,身爲冰家的人到底應該做什麼。”

    凌汐池看着仙水鎮的方向,回想起當初的一切,那個時候,他是殺手,而她是一個異世過客,兩個人就像冰天雪地裏的兩隻刺蝟,雖然擠在一起互相取暖,卻並沒有真的相信過對方,也沒有收起過各自身上的刺,最終只能是互相傷害。

    而現在,他們都看清楚了自己到底是誰,反而能坦誠下來,她說:“很高興能看到這樣的你,那我們以後便是真正的敵人了。”

    冰冽的表情微微動容,手不自覺的握緊。

    他正欲開口說話,幾個小孩子突然從遠方跑了過來,以穆蘇爲首,齊齊的跪在了他們的面前,異口同聲道:“汐池姐姐,阿冽哥哥,我們知道你們要離開這裏了,你們帶我們一起走吧。”

    凌汐池知道這幾個小孩都是孤兒,平時都是柳大嫂兼顧着他們,現在柳大嫂也走了,他們算得上真正的孤苦無依。

    她詢問的看向了冰冽,冰冽點了點頭。

    凌汐池衝着他們說:“我和他走的不是同一條路,不過,你們可以選擇跟誰走。”

    孩子們擡頭看他們。

    凌汐池說:“跟我走,我會盡我所能保你們衣食無憂,但是我走的路是一條很危險的路,隨時可能性命不保。”

    孩子們齊齊吸了口涼氣。

    凌汐池指着冰冽:“而他,將會是瀧日國的大將軍,你們跟着他,有可能會飛黃騰達,但那同樣也是一條危險重重的路,看你們自己如何選擇。”

    孩子們思考了很久,最終穆蘇選擇了跟她走,而其他的孩子則選擇跟着冰冽。

    古道之上,芳草萋萋,一條路分了兩頭,凌汐池同冰冽道了別,昔日的小夥伴們也在道別,相約再見的時候,然後依依不捨的走上了不同的方向。

    剛走出沒多遠,冰冽突然停下了腳步,扭頭看着她們的背影,大聲的喚她:“汐池!”

    凌汐池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他。

    冰冽說:“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孩子們也看着他,在期待着他將要說出來的話。

    他鼓足了勇氣,終於將那句在他心中盤旋了無數次的話說了出來。

    “對不起!”

    凌汐池朝他揮了揮手,繼續轉身上路,冰冽的臉上出現了一絲苦楚和落寞,卻聽她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我原諒你了!”

    “再見面我們還是朋友!”

    冰冽臉上露出了一抹笑,那一笑像是春風吹化了寒冰,讓人感覺到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