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這條命,給你!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蝦米不會遊字數:3759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凌汐池沒想到在這裏見到的人會是冰冽,她也沒想到這輩子會再見到他。
她曾經將冰冽當成自己此生最好的朋友,拼盡全力去幫他,也曾經恨過他,怨過他,甚至威脅過要殺了他。
可此刻再看到他時,她的心情除了震驚之外,便只剩下淡漠,她發現自己已經想不起來他曾經的模樣了。
冰冽還站在那裏,有濃濃的哀傷從他身上散發出來,如籠着薄霧的清晨,帶着一點溼漉漉的雨意,讓人望之猶感悽清。
凌汐池很快鎮定了下來,問道:“你爲何會在這裏?”
冰冽沒有說話,未見她時,他的心中有無數話想同她說,可真見面了,他發現自己居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發現人生最沉重的一句話便是:“對不起。”
因爲這句話一旦說出口,別人原諒也好,不原諒也罷,付出的都是曾經美好的回憶以及再也回不去的過去。
他這才發現,自己在她面前一直是怯弱的自卑的,從見到她的第一面開始,那個時候,她是他晦暗的人生中最後一抹光,也是他自己,親手將這抹光掐滅了。
河邊的老人替他回答:“他現在是我徒弟,當然會在這裏。”
凌汐池扭頭看着他。
老人家嘆了一口氣,又喝了一杯酒,說道:“我這徒弟啊,是個傻子,他說他對不起一個好姑娘,那姑娘不嫌棄他是一個殺手,冒着危險救了他,爲他揹負了許多事,可他卻完全不知,還誤會了她,害得她身死,他想要爲她報仇,主動進入了十方閻羅殿裏接受訓練,十方閻羅殿是什麼地方,那是厲鬼進去了都得哭訴的地方啊。”
老人邊說邊將視線落在了她的身上,渾濁的眼神就像眼前那黑漆漆的冥河水,看不清裏面到底有什麼。
他又接着說道:“後來我這徒弟發現那姑娘居然沒死,而他卻再一次做了傷害她的事情,再也無顏面對她嘍。”
凌汐池怔了許久,望向了冰冽,她怎能聽不出那老人口中說的是她。
冰冽暗自定了心神,問道:“你怎麼會來這裏?”
凌汐池不知道該同他說什麼,只得轉身看着那流淌不息的冥河,回道:“我來,是來祭奠一下故人的。”
她沉默了許久,又問道:“那日你看見了他是從哪裏落入冥河的嗎?”
冰冽知她來此是爲了蕭藏楓,可那日他暗中送她同月弄寒出去,再回來之時,便已聽聞蕭藏楓落入了冥河中,他便趁亂將寒驀憂救走,帶到十方閻羅殿中藏了起來。
他也知道藏楓山莊的人在此沿着冥河打撈了幾天,一如所獲後才率領着人離開。
他搖了搖頭,目光也落入了冥河中,其實他也不相信蕭藏楓真的那麼容易便死了,還是死在這種地方。
可悲的是,他一直想找藏楓山莊報仇,可當他聽到蕭藏楓身死的那一刻,他居然會感覺到難過。
凌汐池朝冥河邊又走了兩步,她站在邊緣上,像是隨時都要跳下去,空氣沉默得讓人難受,有一種窒息般的死寂。
老人家幽幽的嘆了一口氣:“看來今夜不該準備君莫悲。”
凌汐池回過神,不解的看着他。
老人自顧自的說:“應該準備燒刀子,一罈下去,醉了便睡,管它什麼恩怨情仇,都一了百了。”
凌汐池問他:“老人家,既然你被困在了閻羅殿裏二十年,爲什麼被放出來之後還要留在這裏。”
老人家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在這裏,是想證明一下這人間到底還有沒有情,值不值得我再去入一入紅塵。”
說罷,他又拍了拍地面:“你倆都坐下來。”
凌汐池和冰冽依他的話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凌汐池不解的問:“在這裏如何能證明人間有情。”
老人家說:“這世上的情,大多都是人在活着的時候才有的,一旦人死了,無論生前再深的情總會隨着時光消失,這裏死了那麼多人,我就是想看看,到底有沒有人真的來祭奠他們,到底有沒有人還會記得他們。”
凌汐池笑:“老人家,你這個方法不準,死在這裏的人有很多或許別人並不知道他死在這裏,你這方法如何有效。”
老人家放下了酒杯,目光突然變得銳利:“所以我在等。”
凌汐池輕笑了一聲:“等有人來的時候,你就好殺了他是嗎?”
老人家覺得這個小姑娘簡直有趣極了。
凌汐池伸手指自己的腦袋:“其實我還不算太笨,一見到你的時候,我便感受到了你的殺意,一個人只要起了殺心,無論他掩飾得有多完美,也總是有跡可循的。”
老人家說:“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什麼會覺得我想殺了你。”
凌汐池回道:“怎會無冤無仇呢,你不也說了,冥界是你畢生的心血,心血若是被毀了,想殺人也是自然的,你在這裏等,是因爲你知道,能來這裏祭奠的人一定是同冥界的毀滅脫不了干係的人。”
老人家也笑了起來:“看來世道變了,現在的年輕人也越來越厲害了。”
說罷,他隨手一掌拂向了凌汐池,掌力雄渾霸道,就在他出掌的那一瞬間,凌汐池只覺得彷彿有一座大山朝她傾倒而來。
她早有防備,迅速凝起掌力,與他對了一掌,掌力四濺,冥河之上激起了無數丈餘高的水花。
她心中暗自震驚,這閻羅的內力竟然如此之高,便是她的師父仙霞師太,比起閻羅來,內力還是要稍遜一些,若非自己曾經吸收了琴無邪的火陽訣,未必能輕鬆的接下他這一掌。
這一刻,她才知道爲何聞人仙一定要將她激到冥界來,身爲冥界的法王,她如何不知這冥界中還藏着閻羅這樣一個高手,又如何不知冥界乃是閻羅畢生的心血,既是如此,閻羅又如何能輕易的放過毀了冥界的人。
老人家周身的氣勢完全變了,他不再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而像是一尊真正從地獄而來的閻羅王,嚴厲兇狠而又霸氣。
可他卻緩緩的放下了手掌:“我也看出來了,我根本殺不了你。”
他將她的杯子斟滿了酒,說道:“喝酒吧。”然後扭頭看冰冽:“你也去拿個杯子,今夜我們師徒倆好好的喝兩杯。”
冰冽扭頭去拿杯子,凌汐池看着他的背影,覺得他好像越來越沉默寡言。
凌汐池端起酒杯問:“前輩這是不殺我了?”
老人家笑着搖了搖頭:“我都一把年紀了,不再適合去做這種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事了。”
冰冽已經拿着杯子往回走,凌汐池緩緩的喝完了杯中的酒,又問道:“老人家,你在這冥界中呆了那麼多年,知不知道冥河到底有多深?”
老人家回她的話:“深不可測。”
凌汐池怔怔的問:“從來沒有人掉進冥河之後還能生還嗎?”
老人家說:“至少我沒有看見過。”
“可我想試試。”
凌汐池扔下杯子,站起身,毫不猶豫的跳進了冥河之中。
水花四濺,冥河水冰涼刺骨。
看似平靜的河面,實則暗潮洶涌,河牀裏有深深的淤泥,柔弱的水草在水中悠悠地蕩着,就像是地獄來的使者,一旦被它們纏上,便會被它們拖進那深不可測的地底中,一塊塊尖銳的岩石遍佈其中,被湍急的流水一卷,只要撞上去,足以讓任何高手骨骼盡裂,水底深處還時不時的出現漩渦,像是直通地府的無盡深淵。
凌汐池一下水,便感覺到人的力量與自然之力相比是多麼的微不足道,即便她身上有着一百多年的功力,可一個浪潮打過來之時,她還是被水流直衝着向前,狠狠的撞在了一塊岩石之上。
她到底是凡胎肉體,凡人又怎會不受傷,她很快便嘗到了自己鮮血的滋味。
鮮血從她口中溢出,她看不見,可她聞到了那腥鹹的味道。
她開始想,那日蕭藏楓和姐姐掉入冥河中時,是不是也這樣的絕望,這樣的無能爲力。
她開始運起全身的功力對抗河水的衝擊,真氣四散而出,河水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衝向她的河流如同被撕裂的布帛一般從中分開,硬生生的撕成了兩股從她兩旁激流而過,她終於抵抗住河水的衝擊,一頭扎進了河底深處。
河牀裏遍佈着森寒的骨骸,有的被河水衝得七零八落,四個月的時間,足以讓一具血肉之軀化作枯骨。
越往下,水下亂流越多,凌汐池躲避着裏面的亂石,覺得自己的胸腔快要爆開,全身的筋骨碎裂一般的疼,疼得她顫抖不止。
她不管不顧,繼續向下,開始一具一具的翻動着躺在河牀裏的屍骨,有的屍骨在河底被泡了幾個月,她一動便散架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究竟能不能找到他們,累累枯骨中又到底哪一個才是他們,她越找越着急,開始向着未知的方向祈求。
如果你真的在天有靈,那麼請給我指引,讓我帶你們回去好嗎?
沒有任何迴應,每一具枯骨看起來都像他們,又不像他們,原來人死了之後,真的沒有什麼分別。
她開始哭了起來,一邊哭一邊固執的翻找着,突然間,一抹紅光從她的腦海中閃過。
她想了起來,她曾經送過他一塊楓葉玉佩,親手給他戴在了脖子上。
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仔細的翻看着每一具骨骸的頸骨處。
還是沒有,幾個月的時間,連骨頭都會散架,又何況一塊小小的玉佩,或許,它早已不知被水衝向了何處,或許,它早已沉沒在這厚厚的淤泥中。
那些骨骸像是化成了一把把刀,刺痛了她的眼睛,也刺痛了她的心,
她像瘋了一般去刨那佈滿淤泥的河牀,淚水很快融入了河水中,鮮血也很快的融入了河水中。
她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她一定要找到他。
一個人出現在了她的身邊,拉起了她的手,拼盡全力想將她拉出水面。
凌汐池想要甩開他,可這時,一個亂流卷了過來,瞬間將他們衝出了數十米遠。
一股股亂流匯聚成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冰冽緊緊的拉着她的手不放,凌汐池則用力的想將他送出水面,冰冽不依,他將頭湊到了她的耳邊。
凌汐池彷彿聽見他在說:“這是我欠你的,我還不了,唯有這條命,給你!”
岸上的老人家看着冰冽扔下了手中的杯子,就尾隨着少女跳進了冥河,嘆息着搖了搖頭。
“唉,都是癡兒啊。”
他將手放於脣邊吹了一個口哨,不一會兒,一條約有十來米長的大蟒出現在了他的身邊,溫順的用頭碰了碰他。
這條蟒是那日冥界大戰中被他救下來的。
老人道:“去將他們帶出去吧,別回來了。”
大蟒蜿蜒着爬進了冥河中,眨眼不見了蹤跡,老人家最後環顧了一下四周,他看着那尊阿修羅石像,喃喃道:“看來世間仍是有情的,我也該離開這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