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冥河邊上的老人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蝦米不會遊字數:4262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三日後,月凌軍分成了兩支,一支軍隊由唐怒爲主,蔣易修爲輔進攻雪沁城,而另一支則由月弄寒親自帶領,進攻風幽城。

    風幽城是個邊境小城,雖然繁華,兵力卻不足,再加之雲隱國和瀚海國同時進攻瀧日國,原本駐守風幽城的兵力被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根本不足爲懼,月凌軍輕易的便攻克了風幽城。

    凌汐池自然是跟着月弄寒的,月弄寒這次並未讓她參戰,只是讓她在旁邊看着,多學習一下戰場上的經驗,謝虛頤也跟在她身旁,不時的跟她講解一些排兵佈陣之類的事。

    凌汐池看着月弄寒和謝虛頤,看着他們眼中那種運籌帷幄的自信光芒,頓時覺得不管什麼樣的男兒一旦上了戰場,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意氣風發卻是一模一樣的。

    月凌軍向來以仁義治軍,攻下城池後,也只斬殺將領,不會傷及普通士兵,更不會驚擾到百姓,是以這場戰爭並未見有多慘烈,駐守風幽城的守軍自知不敵,很快便向他們打開了城門。

    風幽城的袁家和顧家同爲九幫十二會的成員,早在月弄寒還是寒月國三公子的時候便已同他們見過面,他們也知道如今九幫十二會掌令的是凌汐池,在這兩家的勢力影響之下,風幽城破,月凌軍進駐城中的那一刻,城裏的百姓卻也是絲毫未見慌亂,他們受瀧日國苛捐雜稅的壓迫已經許久,早已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心中也希望能早日推翻瀧日國的暴政,日子能輕鬆一些,現在有人真的這麼做了,他們簡直求之不得。

    入駐風幽城之後,第一日便是顧家爲他們舉行的接風宴,顧家是瀧日國最大的藥材商,並且佔據了瀧日國藥材產業的半壁江山,顧家家主殷切的介紹了族中子弟們同他們認識,凌汐池看着顧家家主眼中那精明睿智的光,想到了月弄寒曾經同她說過的話:“商人重利,只要你能將他們的利益最大化,他們便會站在你這一邊。”

    看着他們同月弄寒交談甚歡,凌汐池突然明白過來,看來顧家能同意幫他們顯然並不是因爲他是九幫十二會的成員,而是月弄寒在背地裏已經許諾了他們什麼。

    第二日仍是宴飲,只是做東的人由顧家換成了袁家,直到第三日,凌汐池終於吃不消,趁着他們在交談的時候,偷偷的溜出了宴席。

    遠離了喧囂的觥籌交錯之後,世界突然變得安靜下來,凌汐池漫無目的的走在長廊中,想找個有水的地方吹吹涼風。

    今日設宴的地方仍是袁家的府邸,是一貫的嶽凌州的建築風格,小橋迴廊,湖石疊山,山水相映,幽篁疊翠,貴精雅而不貴大。

    她剛穿過一條長長的迴廊,便同一個人狹路相逢,凌汐池擡眸一看,是聞人仙。

    早在他們出發到風幽城的那一天,慕蓂牙便帶着洛諾與聞人仙一同跟着大軍出發了,這幾日她們都安靜的呆在房間中,並未惹事,甚至都很少露面,加之事情實在太多,就連她自己也差點忘了還有這幾個人的存在。

    凌汐池實在是對她們幾個沒什麼好感,一見到她們,她總會想起之前她們引她去冥界時曾經對九瓏閣痛下殺手,九瓏閣上下幾百人慘死於他們手中,還有那些肆虐的狼羣以及風幽城裏那些慘死的少女,她也總會想起蕭藏楓,每每這個時候,她都恨不得親手了結了這些人。

    可礙於月弄寒母親的緣故,她雖厭惡極了這幾個人,卻也硬生生的將殺心壓了下去,只要她們不來惹她,她可以當這幾個人不存在。

    可聞人仙偏偏好像就是來找她的麻煩的,凌汐池往左走,她擋在左邊,凌汐池往右走的時候,她便擋在了右邊。

    凌汐池乾脆不走了,停下來看着她:“我若是你,便該知道此時來惹我並不是什麼明智的行爲,以你的武功,我要殺你,根本費不了吹灰之力。”

    聞人仙拍手鼓掌,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語氣不知是誇獎還是嘲諷:“幾月不見,葉姑娘魄力真是越來越大了。”

    凌汐池說:“你到底走不走。”

    聞人仙繼續道:“你就不想問問我,那日蕭藏楓和你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她故意停頓了一下,臉上露出了蜜糖似的笑,接着說道:“你的姐姐,那日究竟是如何掉下冥河的嗎?”

    凌汐池心中波瀾微漾,這段時間,她總是刻意避免想起自己的姐姐,不是因爲她曾想殺了自己,而是因爲,她始終覺得自己最爲虧欠的人便是她,無論如何,她曾想搶佔她的身體是真,她對蕭藏楓有情也是真。

    她也看出來了,聞人仙攔在這裏,幾次三番的提起蕭藏楓,就是故意想要來刺激她的,她就是不想讓她好過。

    她問道:“你三番兩次的在我面前提起蕭藏楓,到底意欲如何,他是你什麼人,用得着你眼巴巴的提醒我不要忘記了他是如何死的。”

    聞人仙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表情甚是無辜,若非見識過她的蛇蠍心腸,她會認爲這就是一個簡單純淨的小姑娘。

    昔日冥界的四大法王中,寒驀憂最仙,如仙子一般超凡脫俗;洛諾最魅,如開在黃泉之上的罌粟花,妖異美豔;慕蓂牙最高貴,像高高在上,俯瞰衆生的神女;唯獨聞人仙看起來最純,如晶瑩剔透的水晶,猶帶着一種自小養在深閨裏的不諳世事,讓人忍不住想要保護她,但她聯合常纓滅了九瓏閣滿門,連小孩都沒有放過,卻也是四個法王之中最心狠手辣的一個。

    聞人仙說道:“你問蕭藏楓是我什麼人?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每當我想起他時便食不下咽,寢不安席,只恨不得將他從冥河裏面撈出來再將他挫骨揚灰,你說我這樣記掛着他,那他是不是也勉強算得上是我的心上人,我爲自己的心上人出頭,不是天經地義嗎?”

    凌汐池罵道:“瘋子!”

    不止是她,整個冥界的人都是瘋子。

    聞人仙反問道:“我若是瘋子,你又是什麼?”

    凌汐池不想再與她糾纏,說道:“我數到三,立馬從我面前消失,在這裏,你對我來講沒有任何利用價值,殺了你更不會影響到什麼。”

    聞人仙看着她不似假裝的眸子,咯咯笑道:“我曾同你姐姐一起待過數日,同她比起來,你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魔女,至少她不會這麼威脅人。”

    凌汐池數道:“一!”

    聞人仙退了一步,又說了句:“你便是不去祭奠蕭藏楓,也不去祭奠祭奠你姐姐嗎?”

    凌汐池的手揚了起來,真氣一凝,指尖出現了一朵白色的花朵,說道:“二!”

    聞人仙轉身便跑,邊跑邊罵,語氣中充滿了怨毒:“你比我更像個瘋子!”

    她的身影眨眼便消失在了長廊的盡頭,凌汐池倚在欄杆上,望着漆黑的夜幕,心中想着,她確實是該去祭奠一下他們了。

    她也知道,聞人仙是在故意激她去冥界,但她不得不承認,這個激將法很有用,她現在是真的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看他們葬身的地方,看看冥河的水到底有多湍急,有多冰涼刺骨,難道她真的要任由他們的屍骨永遠沉沒在裏面嗎?

    她連一刻也等不了了。

    她這麼想的時候,人已經不知不覺的出了袁府,她沿着記憶來到了百花坊,這座昔日的銷金窟早已人去樓空,精巧的屋宇樓舍還殘留着曾經繁華如夢,紙醉金迷的氣息。

    她沿着記憶一路走到了百花坊後面罌粟曾經住的那個小院,春風已經過了,小院裏已是花紅柳綠,就連小池塘裏的荷葉也已經亭亭玉立,與幾個月前的殘破枯敗相比,又是滿塘的生機。

    歲月總是催人老,可對於這些植物而言,歲月卻能一年又一年的喚醒它們,只要春天一到,它們便能煥發新生,可人卻不能。

    她在池塘邊駐足了一會兒,又走上了罌粟的小樓,機關還是曾經的那些機關,她很容易便找到了。

    一路上她都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那條通往冥界的密道,有大半的機關已被毀去,只餘那些壯觀的鐘乳石仍然矗立在那裏,幽深的巖洞裏,靜地連一滴水落在地上都能清晰可聞,她就那樣茫然的走着,像是在走一條輪迴的路。

    奇怪的是,她的心中既不是很悲傷,也不是很難過,她想,心死的感覺大概便是如此吧,也不是不痛,而是痛到已經感覺不到痛了。

    幽暗的地底密道裏,遠處突然亮起了一抹昏黃的光。

    凌汐池的眼淚猝不及防的流了出來,有一種強烈的念頭在她心中叫囂着,她急忙施展輕功,朝那抹燈光掠去。

    燈火亮在曾經的四方陣那裏,四方陣早已被毀,只剩下一地的殘垣斷壁,就連支撐那四方陣的十二根大柱子也倒了一大半,由於無數石門也被毀掉,凌汐池遠遠的便看見了那尊巨大無比的阿修羅神像,神像的幾條手臂早已被砍斷,臉上也被劍氣斬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那道裂痕使得它那凶神惡煞的臉上多了一絲絲的悲憫。

    可即便如此,它依舊頂天立地矗立在那裏,身越須彌山,九頭千眼,口中噴着熊熊烈火,手託日月,八隻如柱子一般的巨足踩在翻涌的大海之上,冷眼看着這如地獄一般陰暗的地方。

    凌汐池覺得,此時的冥界才應該真正的被稱作冥界,只是當日死在這裏的那些人呢,屍骨又去了哪裏?莫非還有人在這裏爲他們收屍?

    她正這麼想的時候,便看見冥河邊上坐着一個人,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

    他背對着她坐着,佝僂着背,背影帶着說不出的滄桑和孤獨,在他身邊還放了一壺酒,酒旁放着兩隻杯子,他一邊嘆着氣,一邊往其中的一隻杯子裏倒了酒,他顫抖着端起杯子與旁邊那只空杯碰了一下,像是在與好友對飲一般,含糊不清的說了一聲:“幹!”

    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旁邊的空杯子動也未動。

    孤獨的老人,詭異的場景,凌汐池卻並不覺得害怕,她走到那老人家的身邊,出聲說道:“老人家,討口酒喝。”

    那老人家彷彿知道她會來,往旁邊的空地拍了拍,示意她坐下,口中說道:“唉,我老人家在這裏等了四個月,終於等到人來了。”

    凌汐池走到他身邊坐下,老人家執起酒壺爲她斟了一杯酒,說道:“喝吧,這杯酒是給來的人準備的。”

    凌汐池端起酒杯聞了聞,問道:“老人家,這酒可是叫孟婆湯嗎?”

    老人家依舊沒有看她,渾濁的眼睛看着流淌的冥河水,回道:“不是,這酒叫君莫悲。”

    君莫悲,三大絕世佳釀之一。

    凌汐池將杯中的酒飲了,心中一直壓抑着的悲傷突然全部都跑了出來,她苦笑道:“奇怪,冥界的酒居然叫君莫悲,奇怪,明明叫君莫悲,可一喝這酒,卻讓人忍不住悲傷起來。”

    老人扭頭看了她一眼,說道:“酒是斷腸物,更是傷心物,傷心人配傷心物,哪能不悲呢?別的酒是讓人越喝越醉,可這個酒,卻能讓人越喝越清醒。”

    凌汐池點了點頭,問道:“老人家,你叫什麼名字?”

    老人家的目光變得悠遠起來:“別人都叫我閻羅。”

    說罷,他扭頭看她:“你可曾聽過呀?”

    凌汐池老實的搖了搖頭。

    老人家說道:“也是,你這麼年輕的娃娃,怎麼可能聽過我呢,要是二十年前啊,提起閻羅這個名號,江湖上何人不知何人不曉。”

    凌汐池說:“老人家,你爲什麼會在這裏?”

    老人家嘆了一口氣,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因爲這裏是我的家,曾經這裏的一切都是我一手建成的。”

    凌汐池知道這裏曾經是詭天門的大本營,後來被聞人清改成了冥界,她有些奇怪:“聞人清是你什麼人?”

    老人家說:“他曾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可他爲了當上詭天門的門主,將我囚禁了二十年,讓我在十方閻羅殿裏過了二十年豬狗不如的生活。”

    凌汐池在心中想,原來這也是個十分可憐的老人。

    她問道:“冥界已被毀,那是誰將你放出來的?”

    老人家笑着說:“是一個和你一樣,眼睛裏透着死亡,心中卻有比死更重的執念的人。”

    凌汐池心中一動:“是誰?”

    老人家指了指她的身後:“喏,他在那裏。”

    凌汐池扭頭一看,腦子裏頓時轟的一聲。

    一個黑衣青年站在她的身後,像是一根僵立的柱子一般一動不動,愣愣的看着她,彷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失聲道:“冰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