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不堪回首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蝦米不會遊字數:3986更新時間:24/06/28 17:16:37
回到玄璟宮,葉孤野很守信用在那裏等着她,凌汐池急忙將宮門關了起來,也顧不得自己全身溼噠噠的,吩咐晚景取來了金瘡藥,沒好氣的看着葉孤野道:“把手伸過來。”
葉孤野乖乖的將手橫到了她的面前,卻伸得霸氣十足,險些一拳打在她的臉上。
凌汐池氣紅了臉,一邊給他包紮一邊碎碎念:“我警告你啊!以後你給我小心一點,要是不小心弄傷了,弄殘了,倒黴的可是我。”
不知是不是天生惜字如金,即使到了這個份上,葉孤野也是耐着性子不說話,凌汐池看着他那沉默的性格就來氣,吼道:“你聽到了沒有。”
葉孤野將目光轉向別處,淡淡道:“該小心的人是你!”
凌汐池不想和他鬥嘴,接着道:“侍衛大哥,我能不能請教你一個問題,你說咱倆中了這同心蠱,那你能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
如果連她的所思所想他都能如照鏡子般看得一清二楚,那她才真不要活了。
好在葉孤野這人還算老實,搖搖頭道:“同心蠱只能對身體上的痛疼有所感應。”
凌汐池舒了一口氣,將布條纏在葉孤野的手上,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所以嘛,你要好好改一下你的脾氣,要是我死了,你也別想混了,是不是……”
葉孤野盯着她道:“你死不死跟我的脾氣有什麼關係,還有,重綁!”
凌汐池驚訝的啊了一聲,瞬間明白過來葉孤野是嫌她那蝴蝶結綁得不好看,噗呲一聲笑了起來:“爲什麼要重綁啊,多好看呀,像你這樣的就適合這樣的蝴蝶結,這叫鐵骨柔情。”
復又白了他一眼道:“至於爲什麼會死,悶唄,整天對着一根木頭人,正常一點的都會被悶死的,你說我死了,你還不死啊,除非你不怕死。”
葉孤野轉過了頭:“我不喜歡說話,因爲說話會浪費我很多的精力”
凌汐池一個趔趄險些栽倒在地,這個人怎麼就能那麼的冥頑不靈!
“算了,算了,跟你說話真的很浪費我的精力,我現在回去睡覺,你自便吧。”
第二日清晨,凌汐池還在睡夢之中時,突然聽見了蘇晚景隔着牀簾在外面同她講話:“公主殿下,外面來了一位老人家,說什麼都不肯走,嚷嚷着要見殿下。”
凌汐池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好一會兒猛然翻身坐起,問道:“什麼老人家?”
來人是天樞樓裏的石伯。
看到凌汐池後,他顫顫巍巍的迎了上來,就要跪拜行禮:“老奴參加公主殿下。”
凌汐池連忙伸手扶住了他,急忙道:“老爺爺,您真的認錯人了。”
石伯固執的搖了搖頭,拉着凌汐池往餐桌方向走去:“老奴不會認錯的,您就是我們的小公主,老奴做了您愛吃的碧荷羹、花釀圓子、八珍膾,只可惜這裏面少了一味您最愛的無憂藤,您將就吃一點吧。”
凌汐池望着桌上精緻的吃食,鼻頭一酸,心中對這慈祥的老人家生出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反手攙住了他,問道:“老爺爺,謝謝您,您吃過了沒?”
石伯衝她擺了擺手:“您折煞老奴了,這是老奴該做的,以前您最愛吃老奴做的東西了。”
兩人在餐桌前坐下,石伯忙替她盛了一碗羹,顫抖着手遞給了她,已經渾濁的眼神中滿是慈祥與關愛。
凌汐池趕忙伸手接過。
“好喝嗎?”石伯在一旁問道。
或許是這羹太暖了,裏面是一位老人家純粹的不含任何雜質的關愛,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樣的溫暖。
“嗯!”凌汐池點了點頭,眼淚不爭氣的流了出來。
石伯慈祥的摸了摸她的頭,像是看着自己的孫女一般,嘆道:“十年過去了,您都快要出嫁了,那個時候,您才這麼高一點,天天嚷着要騎馬,無啓族哪有馬呀,老奴只有讓您騎在老奴的肩膀上,那個時候您想去哪裏都是老奴帶的,現在您長大了,老奴也走不動了,連送您出嫁都辦不到了,老奴畢生的心願就是能再見您一面,如今您回來了,老奴終於有臉去見老族長了。”
晨風中,老人家的聲音帶着一種行將就木淒涼和哀傷。
眼淚一滴一滴的滾落進碗裏,未免哭出聲,凌汐池大口大口的喝着,不慎給嗆着了。
石伯急得忙拍了拍她的背:“慢慢吃,不着急,您若是愛吃,老奴天天都給您做,只是老奴年事已高,不知還能爲您做多久。”
凌汐池吸了吸鼻子,擡頭看着面前的老人道:“石爺爺,您一定能長命百歲的。”
石伯笑了笑,望着窗邊道:“無啓族啊,以前不知道生死,看着萬事萬物生滅交替,卻參不透輪迴爲何物,自然便不懂珍惜,可惜啊,一個不死之族到連族都沒有了,才知道原來很多事情都是那麼值得珍惜,生死亦復如是,老奴也活了那麼多年了,看到你和小野都還活得好好的,無啓族總算不是無後,也算是上天對咱們無啓族的厚愛了。”
這時,葉孤野出現在了院子裏。
凌汐池連忙招呼他:“大劍客,過來一起吃呀。”
石伯道:“什麼大劍客,那是你哥哥。”
見葉孤野沒理她,凌汐池有些尷尬道:“石爺爺,您說他是我哥哥,可他好像並不記得我呀。”
石伯扭頭看了葉孤野一眼,重重的嘆息了一聲,渾濁的眼神愈加渾濁了:“小公主,你不要怪你哥哥,他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爲老奴啊,唉。”
葉孤野眉頭一挑,道:“石伯。”
石伯又是嘆了一口氣,沒作聲了。
凌汐池端着碗看了看葉孤野,又看了石伯,連忙轉移話題道:“石爺爺,您能再給我講講無啓族嗎?無啓族美嗎?”
石伯的視線飛出了窗外,漸漸迷離起來,彷彿回到了已逝的時空:“無啓族,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凌汐池的思緒也跟着飛走了,彷彿去到了那個沒有紛爭禍亂的世外桃源。
葉孤野抱着劍倚着院子裏的梧桐樹,仰頭看着天,一片梧桐葉子無聲無息的落了下來。
他呆呆的看着那棵梧桐樹,終於想起了那段被他刻意塵封的回憶。
這麼多年,他以爲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可一回憶,卻發現他比誰都記得清楚。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一直在黑暗中掙扎,在泥沼中摸爬滾打,從未出來過。
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回憶過往事了,那一年他只有十一歲吧,那晚他剛哄着小妹睡着了,突然屋外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他跑出房門一看,只見綿延大火已經吞噬了他們大半個寨子,一羣彷彿從修羅地獄裏爬出來的金甲戰士,舉着閃着寒光的刀,不分男女老幼見人就殺。
他跑回房間想帶小妹走,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便看見父親和母親爲了保護他們,死在了一個手拿兩柄大板斧的人的手下,他記得那個人,那是瀧日十大將軍中排行第四的鬼斧,之後他和小妹被生擒活捉,過了好多天,又被帶到了血域魔潭,在那裏他被人打落湖中,湖裏全是密密麻麻的死人,那都是他至親的族人同胞,整個湖的水都被鮮血染紅,那種彷彿從地獄而來的血腥味至今縈繞在他的鼻間,他時常能聞到那種味道,午夜夢迴時,他仍然恍惚覺得自己是躺在屍山中,黏膩的血沾滿了他的手。
他咬着牙從屍海中爬了出來,像個血人似的,小妹已經不見了,生死未卜,他像瘋了似的一具一具翻動着湖中的屍首,也沒找到小妹的蹤跡,剩下的族人也死傷殆盡,老族長還在與人殊死爭鬥,他看到了那個白髮白鬚的人,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瘋長,他緊握着落水時手中便握着的匕首,像只浴血的小獅子一般朝那老頭衝了過去。
他知道,身後有無數把刀對向了他,那是瀧日國最精銳的部隊,名叫旭日金麟,是他們燒了他的家園,滅了他的族人,現在,這羣如豺狼虎豹一般的畜生要將他剁成肉泥。
可他不怕,他要幫老族長殺了那個叫東方寂的老頭。
老族長看到了他,大驚失色,拼了命的保護他,無數箭失射了過來,他的腿部中了一箭,倒在了地上。
他以爲自己這次死定了,沒想到他再一次醒了過來。
據說,是寒戰天的傲雪夫人和另外一個叫燕夜心的女人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
他知道傲雪夫人,那是他的姑姑,叫葉凜雪,因爲偷練了族中禁術而被趕出了無啓族,然後她嫁給了寒戰天,並聯合東方寂破了無啓族的結界屏障。
在他意識模糊時,曾聽見傲雪夫人在他耳邊嘶聲痛哭,她說自己是受人矇騙,不是故意要害自己的族人,她現在唯一能做的,是盡力保住他的命。
他不明白她爲什麼要哭,難道哭能改變什麼嗎?能讓他的小妹回來嗎?能讓那些死去的族人起死回生嗎?
她想長生,卻害了整個無啓族的人。
他彷彿睡了很久,醒來的時候,是在一間黑漆漆的大牢裏,身邊只有一個人,那是老族長的僕人,大家都叫他石伯。
石伯跟他說,老族長爲了保護他死了,臨死前中了三掌,一掌擊碎了他的心臟,一掌擊斷了他所有的肋骨,還有一掌,擊破了他的天靈蓋,老族長死後,被當作異族反賊吊在城牆上示衆了一個月,僥倖逃脫了一死的無啓族人則被送進了北山礦場當奴隸。
在牢裏的日子很艱難,他那時已淪爲階下囚,是最下等的奴隸,誰都可以欺負他,打罵欺凌更是家常便飯,吃的也是殘羹剩汁,不是冷的餿的不會給他們,三個月的時間裏,他被打斷了三次肋骨兩次腿。
那個時候他是真的不想活了。
獄卒們嫌他骨頭太硬,故意不給吃的喝的給他們,也不給他治傷,年近花甲的老人顫顫巍巍的去求那些獄卒,獄卒欺他們老幼無依,排成了長排讓老人從他們胯下鑽過,最終石伯從他們手中換回了一個硬饅頭和半碗水,哭着求他吃下去。
他突然決定要活下來,不爲其他,就爲了這個老得背都站不直的老人,他不想他都那麼老了,還要這麼沒有尊嚴的活着。
他想辦法聯繫到了自己的姑姑,那一天,他被帶到了一個大殿,那個主宰他生死,毀了他的家園的男人居高臨下的問他:當真願意臣服於他。
他回答是。
那個男人又問他憑什麼。
他說自己可以成爲他最利的一把刀。
於是他被送入了生死場,那個人告訴他,只要贏了所有使劍的人,他便可以出來。
他做到了,無數次的生死相搏,他苦練劍術,在那裏他成了大家口中的天水第一劍客,他自願接受了血誓,那便是以血爲媒,以命相抵,以九顆定魂釘入體,消除其以往記憶,發誓一生效忠於血誓的主人,若有背叛必將遭受反噬,筋脈俱裂,肝腸寸斷而死。
可別人不知道的是,在那天夜裏,他提前用金針封住自己各處要脈,忍受着噬魂奪心,抽筋拔骨的劇痛,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硬生生的將那九顆定魂釘從體內拔了出來。
從那以後,他告訴自己要忘了自己是誰,他只知道自己叫葉孤野,在他的世界裏,只有他和他的劍。
他一直在苦練那一劍,可以一劍刺穿他仇人心臟的那一劍。
可現在,一切好像都不一樣了。
他扭頭看着那個端着碗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姑娘,從第一眼看到她開始,他便有種莫名的感覺,或許真的是小妹回來了。
可他不敢去證實,也並不打算讓她知道這件事情,包括無啓族,那太沉重,不是一個小姑娘可以承受得起的。
既然選擇忘了,那就索性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