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六章 牧羊天地間，念念

    紫竹林前，李修元放棄了立地成佛，從那一刻開始，他便不再修佛。

    或者說，從那時起，他改變了心意，不再去尋思用衆生意去修佛。

    他在不知不覺中修自己，修第三面佛，未來佛。

    雖然眼前的他已經不再去想着那佛，或者說，不知不覺中，他就是那佛。

    飛昇路斷，破境機緣渺茫無邊。

    老道士讓自己的弟子去悟天道，他也不知道要在這裏花費多少時光，於是他乾脆忘記了時光的流逝。

    恍若一日之間再回大唐，將自己變成了碎葉城的牧羊人，將自己放牧於天地之間。

    天蒼蒼，野茫茫。

    他的眼裏看不到天，只看到身邊的羊兒。

    隨着羊羔出生的那一剎那感到歡喜，又會因爲自己的大意，羊兒被草原上的野狼拖走而傷心。

    春天的時候，草原上青草萋萋，羊兒們在撒野。

    秋天的時候，他要開始準備足夠草料和食物讓羊羣熬過漫漫寒冬。

    春夏秋冬，隨着羊羣在茫茫的草原上移動，只是等到秋風瑟瑟才趕着羊羣往回走，往藍田鎮而去。

    天地間的變化再不能影響他的心情。

    只有春天陽光落在羊羣的身上，羊兒們發出陣陣歡呼，才會讓他那滄桑的臉上，偶爾露出一抹笑意。

    春天的陽光像是滿天的佛光，讓草原恢復了生機，讓羊兒們沐浴着滿天金光。

    感受到一年之計在於春的生機。

    夏天的暴雨像是老天這一刻不開心，天空裂開了一道傷痕，

    於是暴雨傾盆，驚得羊兒們四處亂跑。

    急得牧羊人在暴雨中奔走，呼喚。

    一邊驅逐野狼，一邊讓羊兒回到他的身邊。

    秋天的天空白雲朵朵，像在千萬尊佛坐在天空中閉目誦經，將萬物的信仰和來年的生機，悄悄地落在羊兒的身體裏。

    直到最後一道秋意被風霜抹殺，天空的諸佛收起了法相。

    換成了如金剛的冷漠，又是地獄惡鬼們的面孔。

    而這個時候，他已經將羊兒趕回了家，羊兒進了欄趴在羊圈的乾草堆裏，便再也看不到天。

    自然也看不到天空中的金剛惡鬼，感受不到漫天的肅殺之氣。

    躺在客堂的躺椅上，身上蓋着厚厚的毯子，李修元默默地望着漫天的風雪，臉上有一些迷茫的神情。

    不知過了多久，才憋出一句：「我去......忘了餵羊了。」

    說完，掀開蓋在身上的毯子，起身出了客堂往羊圈而去。

    這個時候的他，忘記了什麼是風花雪月，也沒有想着寫上一張符，更沒有再斬落一片雪花。

    甚至連佛經都忘了多久沒有念過了。

    如果說偶爾會念上幾句佛經，那也是在母羊生小羊羔的時候。

    時不時，不知不覺中會唸叨幾句佛經。

    就跟藍田鎮上的牧民乞求老天保佑，小羊能順產，母羊能平安一樣。

    只要羊兒有草吃，不再嗷嗷叫喚，他的心裏就能平安喜樂。

    就像，當年他在天山上苦練歷年。

    終於能用手中的竹劍斬落第一朵雪花

    那般快樂，眼下他的快樂便是羊兒的身上。

    春去春來又來，他又帶着羊兒離開了藍田，去荒野上放牧。

    躺在草草的草地上，嗅着淡淡的青草香，望着時而黯淡，時而幽亮的滿天星光。

    這樣的星光他已經忘記在茫茫的草原上看了多久，從日落看到日出，日月星辰伴着他，也伴着他的羊兒。

    他

    甚至有時候會有一種錯覺。

    那些諸佛就隱藏在這些羊羣裏，靜靜地看着他。

    在跟他暗示，明示。

    你既然拒絕了前往佛國，那在最後的一刻，我們將對你使出最強大的手段，阻止你從這天路離開。

    晨風中。

    擡頭望天，天高雲淡。

    高遠的天穹，朵朵白雲如佛手拈花，漫天遍野都在泛着金光。

    伸手向天，彷彿他離那拈花的佛手，只有一步之遙。

    站在羊羣裏，牧羊人黑髮亂舞，衣袍上的青草落下，如天山上的繁花綻放。

    靜靜望着天空中的無數佛手，牧羊兒舉起了手裏的鞭兒揮向天空。

    鞭子揮舞之下，將天空中的雲朵驅散，這一瞬間他的心意與天意相通，天空要灑下漫天的金光。

    他要將頭上的雲層撥開，看看天路的盡頭究竟在何處？

    於是揮手！

    他揮手，有些陰霾的天空頓時變得明亮起來，就像高遠的天空裂開了一條縫隙，或者說，在他的眼前突然多了一條天路。

    只不過，天路自天穹落下。

    卻不是爲他指引離開的歸路，倒像是有流星自天邊疾速而來

    。

    就像，他揮動手中的鞭兒讓天空爲他讓路，天邊穿越了諸天星空的流星，來到他的面前。

    隻手摘星辰，一顆流星落在牧羊人的手裏。

    於是，他的手掌大放光明，無數道明亮的光線，從他身邊往荒原四周瀰漫而去。

    讓天地星空，日月星辰，在這一刻黯然失色。

    羊羣中的牧羊人這一瞬間，手握金光，如地藏手握金珠，震開了重重地獄。

    也震開了無盡的天路。

    擡頭望天，牧羊人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低頭撫摸着吃草的羊兒，牧羊上臉上有淡淡的憐憫，手裏的金光蔓延，他要讓羊兒們也感受到菩薩的金光。

    被困在此方世界不知過去了多少年，牧羊人始終找不到離開的法門。

    直到這一刻，便是手握星辰。

    如同握住了這一方世界的天意，他依舊沒有感悟到破境的契機。

    自然也找不到離開的法門。

    只不過，他那被風沙吹裂的臉，如夏日乾旱了數日裂開了無數裂縫的嘴脣，這一刻終於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望着那一條離自己越來越近的天路，望着那道萬丈光芒......恍若踏破虛空而來的人羣。

    揮了揮手中的鞭子。

    靜靜地說道：「那誰，我在這裏哩！」

    來人齊齊一愣，看着眼前頭上沾着青草，一襲袍子不知穿了多少年的男人，臉上蒙着一方黑布的男人。

    齊齊問道：「你是誰？」

    牧羊人伸開雙臂，臉上帶着真摯的笑容，還有一點點

    激動的神情。

    忍了又忍，喃喃自語道：「我是誰，我是這裏的牧羊人。」

    一臉風霜意，臉上帶着濃濃迷惑神情，一襲羅裙上也盡是塵埃的女人撲上來，一把緊緊地抱住了他。

    號啕大哭道：「我的個天啊。」

    牧羊人牽着女人的手，跟那憨頭憨腦的男子......

    跟那顯得有些羞澀還有一些期盼，甚至因爲激動而全身都在顫抖的女人們揮了揮手中的鞭子。

    跟荒原上的羊兒們大吼了一聲：「孩子兒，我們要回家了。」

    ......

    踏着日月星辰.

    走過漫天星光.

    穿過離離芳草。

    牧羊人將養了不知多少年的羊兒們挨家挨戶，送給了藍田鎮上的村民，最後幾只羊兒送給了當年幫他修房子的老人。

    曾經是老和尚和老婆婆的鄰居，一個叫石建華的老人。

    然後逛了市集大買了一通之後，帶着一幫人回到了東邊的院子裏。

    在打開家門的那一瞬間，跟身後的衆人微笑着說道：「歡迎你們來看我，這裏是玄武大陸的北地藍田。」

    衆人來不及換洗衣裳，一幫女人甚至沒有急着去打水洗漱.

    便圍在桌前，看着生火燒水，準備煮茶待客的男人問道：「你怎麼成了牧羊人？」

    一臉憔悴，卻掩不住一眼傾人城的女子伸手過來.

    緊緊地抱着他的手臂問道：「我的小蝶兒呢？她在哪裏？」

    幽幽地嘆了一口氣，默默地回想着當年的點點滴滴。

    心裏縱有千般失

    意，卻沒想着老天沒有讓他離開天路，卻給了他另外一個驚喜.

    一個跟離開天路差不了多少的驚喜。

    看着眼前的女子，喃喃自語道：「你是我前世的債主，我欠了你的......」

    從帶着小蝶兒在梅山上遇到師妹的那一刻開始，他便惦記着要在白雪城中修一座院子，給小蝶兒和烏鴉兩人一個家。

    師妹說前面還能修幾間鋪子，以前着火之前，便是做生意的鋪子......

    又修了那麼多的房子，合着，就是爲了等着你們到來？

    老天將我拖在這裏不讓離開，自己渡了一半的劫便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

    自己拒絕了前往佛國的接引神光......

    這一切的一切，合着就是爲了這一刻？

    等着你們的到來？

    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李修元啥也沒有說。

    甚至懶得理會這個不講道理的女人，只是安安靜靜地煮好一大壺羊奶茶。

    捧着這一大碗有着濃濃腥味，又帶着淡淡茶香，喝起來還有些鹹甜的奶茶，舒服地嘆了一口氣。

    拍了拍身邊男子的肩膀笑道：「去他娘的，我又不是你的僕人，老子看不見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盯着......」

    就跟那市集上賣肉的販子一樣，將這一生沒罵過的髒話全罵了一通之後......

    罵得衆人一時不敢還嘴，無人敢說話之後。

    李修元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拉着李秋水的手。

    輕聲說道：「大姐，我都忘了有

    多久，沒跟人說過話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心心念念，將定安城的一羣人念來了這一方世界。

    上官豔紅和李修水怎麼也想不明白，從前一個多麼粗致的傢伙。

    竟然喝起了大碗茶，奶茶上漂着浮沫，顯然是最粗的茶梗。

    這個落差太多，如不是李修元開口喊她們。

    誰能想象得到，站在草原上的牧羊人，便是那站在定安城頭，光芒萬丈的少年？

    西門孤星伸手摸了一下李修元身上的袍子，頓時有一股濃濃的腥味和油膩沾在了他的手上。

    驚得他不得不嚷嚷道：「我說，有沒有這麼誇張？你還是不是我的兄弟？」

    李修元沒有理會他，而是拉着李秋水的手。

    微微一笑：「擠一擠，好像應該能住下，小蝶兒的房間還在，還有烏鴉的房間，我也沒動過。」

    從當年石建華老人幫他重新修整過之後，他就沒有回來住過。

    便是住，也是小蝶兒帶着雲天虹和老和尚來這裏住過一陣子。

    這些年他像一個野人，哪裏仔細收拾過這些房間？正好這些傢伙來了，一起動手，要不了一時半會。

    上官豔紅拍了拍手，說道：「這事不用你動手，一會我自己收拾去。」

    李秋水自然不會讓弟弟動手替她收拾房間。

    只有皇甫青梅一聽這話，忍不住再次問道：「我的小蝶兒呢？」

    ......

    「那誰，我在這裏哩！」

    這二章，應該是最得意，也最好寫

    的二章。便是這一句那誰，也看得和尚淚目。

    牧羊天地間，他把自己當成了一頭羊兒......

    明天，這一卷就完了。追到這裏的兄弟們，師兄們，給個好評，給張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