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萬物以養人,人無一德以報天 第三六九章 蕭公公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關山正飛雪字數:4264更新時間:24/07/02 05:09:33
    翰林北倉,乃是王朝收繳所有文字相關之物的地方。

    每當專人收繳上來大量的文字載物,

    先是經過大量識字人的整理,登記成目錄,

    再由翰林院的大文豪按目錄閱覽,辨識甄別有價值的與無價值的,

    最後由聖意裁決,那些文字載體需要銷燬,那些允許收藏,那些在指定人羣之間流傳,那些是在刪減之後可以公開流通於各大書商。

    蕭稷準時來到翰林院北倉,聽候召喚。

    他對自己能否活着打這份工感到迷茫。

    南倉靠筆桿子。

    北倉要全憑靠過人的體力、目力,還有學識。

    “蕭稷,跟我來。”

    負責北倉的夏侯容喚道。

    “是。大人。”

    蕭稷趨步跟上,恭敬跟在身後。

    “聽說,你親自前往陶府,休了未婚妻?”

    “是。大人。”

    蕭稷病軀一震。

    半個時辰前的事,竟然已經傳開。

    由此而知,兵部尚書陶家的家族勢力,不但沒有因得罪徵虜大元帥而衰落,而且在不斷擴張提升。

    “靖王已前往陶府下聘禮了。”夏侯容瞥了一眼蕭稷,指着北倉北角的一大堆,“整理完這些,你就能領到薪水了。”

    “是。大人。”

    蕭稷恭敬行一禮。

    夏侯容淡然一笑,輕拍他的肩,沉聲道:“加油吧,年輕人。”

    蕭稷恭送夏侯容離去,神情恍惚,站在原地發呆。

    “爲什麼安排他去整理那堆?”

    “沒有比他更合適的人選了。”

    “爲什麼?”

    “他先是親自上門休了未婚妻陶雪琪,還算是沒有把先人丟盡。

    可誰能想到,靖王爺立即向陶家下聘禮,要迎娶陶雪琪。

    我若所料不錯,陶雪琪出嫁之日,便是蕭稷死亡之時。

    於是,這個祕密再也沒有人能透露出去。”

    夏侯容淡然一笑,吩咐道:“老王,派兩個人,盯着他,直到那堆東西整理完畢。”

    “喂!還不幹活?”

    “是。大人。”

    蕭稷生硬地回了一句,默默撿起一本陳舊破爛的古卷,輕聲念道:“太極玄清道?”

    他翻開古卷,一行行閱讀下去,字裏行間,全無障礙,竟是那樣的清晰分明,字字融會貫通。即使遇到最後三頁艱難晦澀之處,稍加領悟,便也自然天成。

    “焚香玉籙。”

    “天梵經。”

    “八荒六合獨尊寶典。”

    “葵花心經。”

    “長春真經。”

    “封妖經。”

    “十轉煉仙術。”

    “戮仙訣。”

    “天雷印。”

    “……”

    蕭稷一卷接一卷地閱讀、參悟、整理,像一塊“無底洞”的海綿吸收“甘霖”,永無止盡。

    在書卷的海洋裏,再無世俗凡事的紛擾,蕭稷內心的那份寧靜正在悄然發芽。

    第一天,八個時辰的工作,順利結束。

    夏侯容特地過來鼓勵一番。

    蕭稷只說了一句“是。大人。”,便拖着病軀回家,來到井邊喝涼水。

    古宅的這口水井,喝撐了沒事,能在很大程度上不捱餓。

    蕭稷的肚皮鼓脹起來,他仍然在喝,邊喝邊想事。

    夏侯容是不是好人,蕭稷不清楚。

    夏侯家與蕭家是世仇,蕭稷十分清楚。

    夏侯家不直接滅門蕭家,只因“麒麟驃騎”的威名,以及十幾代人積攢下來的人脈,大多是夏侯家的政敵或商敵。

    夏侯家滅門蕭家,根本不可能有什麼收益,反而可能招致災禍。

    這筆賬,很好算。

    “真正厲害的事是,夏侯容提到的靖王向陶家提親下聘禮一事。”

    “陶雪琪出嫁之時,便是我死之時。”

    蕭稷很容易想通事情的關節,只能苦澀一笑。

    靖王可是當今爭奪大位的熱門人物,風頭之盛,不弱於太子。

    蕭稷喝了一桶半涼水,覺得身子輕鬆許多,身體彷彿生出些力量,便親手給孃親削了靈位,供奉在祖宗牌位下方,爹爹的牌位右邊,恭恭敬敬地叩頭祭拜。

    他連買香火的錢都沒有。

    他望着祖宗靈位左邊的古劍,劍柄上的“誅”字,劍鞘上的“仙”字,異常醒目,此刻像兩隻幽幽眼睛凝視他,他不禁緩緩低下頭。

    蕭家祖傳的“誅仙”劍,乃是八世祖蕭棣從一祕境得來,卻沒有那祕境的任何傳承。

    蕭稷退出祖祠,回到小書房,躺在竹椅上休息兩個時辰,便起身讀書。

    一卷卷古卷中的文字,不再像“有形天書”一般看不懂,只剩字字珠璣,蘊含天地自然之力。

    天明後,喝足涼水,準時來到翰林院北倉,繼續整理那堆古卷。

    “嘖嘖。聽我表哥說,十八路諸侯合圍九闔城,他們在尚未到達那九闔要塞時,領隊的十八個諸侯爺,全部消失了。”

    “消……消失了?他們去那兒了?”

    蕭稷聽到不遠處兩個手裏拿書的青年人的說話,心中一動,臉上閃過古怪的表情,渾身散發出一道冰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誰知道?反正,聽我表哥說,先後被派往九闔城的高手,全都沒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難道被吃了不成?徵虜……”

    “噓!小聲點。聽我表哥說,無論朝廷下什麼樣的聖旨,去什麼樣的人物宣旨,那個叫風銘的徵虜大元帥只以‘生孩子,沒空’爲藉口,不聽旨,不聽調。然後啊,他手下的兵馬越來越多,不斷向九闔城的南、西、北三個方向縱深肆虐。而且……”

    “什麼?你別吊人胃口,好不好?而且什麼?”

    “徵虜大元帥向朝廷上書,說朝堂上有奸臣,破壞朝堂風水,請旨帶徵虜軍‘清君側’。”

    “那不是造……”

    “啪~,你小聲點。”

    “哪個是奸臣?”

    “不知道。只不過,世人皆知,徵虜大元帥可是活剮了兵部尚書的胞妹……,啪,你小聲點。算了,不跟你說了。喂,蕭稷,快幹活,別偷懶。”

    蕭稷這才明白過來,這二人是夏侯容派來監視自己。

    那麼,問題就出在這堆文字載體上。

    他們指定我來整理這些文字載體,便是料定我會很快死去,如此便可保密。

    蕭稷想通後,頓覺已經有兩把利劍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該怎麼辦?

    蕭稷先將這事放一遍,按照自己的速度,將一本本載有各種奇書異訣的文獻整理得有條有理,用工整的文筆記錄在案,造成冊子。

    今天,第十二天,蕭稷將完成自己的工作,而他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時刻注意着周圍走動的人的動靜。

    “蕭公公,您老人家豈能親自前來這地兒?”

    遠遠傳來夏侯容的聲音,緊接着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聲音尖銳細長,明顯非正常人。

    蕭稷順手將一柄摺扇藏進袖中,這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

    他不可能打贏夏侯容,甚至也贏不了那兩個監視自己的青年人,困獸猶鬥,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

    “老奴打擾夏侯大人了。”那陣劇烈的咳嗽過後,尖銳細長的聲音說道,“老奴沒幾天活了,只想來這北倉看看。六百年前,先皇罰我與今上來北倉,那時我倆才十二歲。轉眼,就是十甲子時光。咳咳~,懷念吶,一心想着來這裏看看。看上一眼,閉眼那一刻,也就死而瞑目了。”

    “蕭公公,您老人家德高望重,食邑百戶,身體依舊健旺。

    若是想了,只需託人給晚輩傳個話,晚輩派馬車去接您。

    您老人家,可以隨時來,隨處看。”

    “不必啦。不必啦。”

    夏侯容與蕭公公說着,已走進北倉。

    其他人依舊如常工作。

    “翰林院從九品執筆郎,蕭稷,拜見蕭公公。”蕭稷趨步而至,跪倒而拜,雙手奉上一本古卷,“這本‘藥膳寶抄’乃上古奇人所著,記載千餘種養生藥膳譜,公公得此藥膳譜,定能夠治療好咳喘,延年益壽。”

    “大膽蕭稷,在蕭老公公面前,還不滾下去,膽敢造次?”夏侯容怒喝道,“來人,將這沒眼力的雜種,拖出去。”

    那兩個監視蕭稷的人撲上來,將骨瘦如柴的蕭稷拖到北倉外,重重毒打。直到蕭公公走出來,二人才停手。

    蕭公公連看都沒有看一眼,撿起地上的藥膳譜,揣在袖中。

    夏侯容臉色微變,賠笑臉跟上,道:“老公公請放心,明天,我便將此孽障辭退出翰林院北倉。以免往後再打擾老公公的雅興。”

    “夏侯大人,請留步。”蕭公公劇烈咳嗽起來,片刻後,一臉疑惑地問道,“夏侯大人,我瞧那孩子的那張臉,怎麼很是有些熟悉?”

    “這……”

    夏侯容一驚,無言以對。

    他可太清楚蕭稷祖上是何等威風,門生故吏何其多。

    如今絕大多數都斷絕了,甚至無一人再爲蕭家出面。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就像這個已時日不多的蕭老太監,只要他說一句話,都能讓他們夏侯家喝一壺。

    蕭老公公已經遠去。

    夏侯容跑回北倉,喝止還在毒打蕭稷的二人,冷聲道:“狗奴才,誰讓你們沒輕沒重,鬧出人命,活剮了你二人。拿着這點錢,把蕭稷送回蕭宅,叫個郎中治療一二。如果他死了,你倆直接死在蕭宅裏,別臭着別人。”

    那二人傻眼了,明白用力過猛,已然晚了,只得按照夏侯容的吩咐,擡着蕭稷回到蕭宅,請一個老郎中診治開藥。

    “五臟健旺,六腑通暢,皆皮外傷,無大礙。”老郎中診脈後,開一藥方,“只是這孩子太久沒有進五穀了,精氣虛弱,血氣虧損嚴重。這副藥方,可助他改善一二。然而,要想根治這老傷,需要一大筆錢購買藥材。”

    那二人聽說蕭稷無性命之攸,懸着的一顆心終於落下,卻也不敢再造次,老老實實照方抓藥,照顧妥當,才回去向夏侯容報告。

    蕭稷沒受內傷,卻深度地昏暈過去。

    只因那兩個傢伙大多數時候對着他的額頭、眉心捶,使盡全力,就是要往死裏打。

    蕭稷的血色天宮就在眉心,因精氣血虛弱,血宮一直不穩,經此一頓暴捶,反而如夯地基般夯實了血宮。

    正是血宮落位,使得蕭稷隱入嘗試昏迷。

    當他醒過來時,牀前坐着一個閉着眼睛的老人家,沒有鬍鬚,眉毛與頭髮如雪,穿一身嶄新的鶴服。

    他正是蕭公公,一個在天龍王朝威風三百年而不衰的存在。

    蕭公公執掌司禮監三百三十年,直到一百八十年前,主動請退,才漸漸淡出衆人視線。

    只有一件奇事,關於蕭公公的姓名,像是一個永遠的謎,從無人知曉。

    “公公。”

    蕭稷滾下牀,虔誠跪拜。

    “你的血宮什麼時候覺醒的?”

    蕭公公依舊緊閉雙眼,淡淡地問道。

    “一個月前,偶爾的某個夜晚,晚輩的眼前會出現模糊的血霧。”

    蕭稷反應奇快,回道,努力思索這位蕭公公的道行,自己能瞞過多少。

    “比這還要早兩個月,才對。”蕭公公慢慢睜開眼睛,“孩子,起來吧。一筆字寫不出兩個蕭,但咱們這兩個蕭還真是兩家人。你曾祖蕭逸瀾,我認識他,他太可惜了。”

    蕭公公從袖中取出一顆烏黑圓珠,形似一顆鴿蛋,表面極爲光滑,內裏彷彿是一片汪洋大海,隱隱有一抹東方魚白,似乎停留在海平面上,放在蕭稷的手中,說道:“這枚星瀾珠,乃是先皇御賜之物,我帶在身邊六百餘年,時至今日,再無大用之處。你好心收着,或許,在合體境之前,對你有些收益。”

    蕭公公站起來,朝門外走去,續道:“眼下,你還是在北倉行走,多讀書,少摻和事。”

    “晚輩蕭稷,萬分感謝公公活命之恩。”

    蕭稷恭敬地說着衷心感激的話。

    蕭公公已經遠去,大概是聽見了,但沒必要迴應。

    蕭稷喝了一肚子涼水,見天色尚未亮透,便來到小書房,繼續看書。

    待時辰一到,前往翰林院北倉,繼續工作。

    北倉的負責官吏,已經不是夏侯容,而是一個姓劉的中年公公。

    “蕭稷,這是你四個月的薪水。”劉公公拿出薪水冊,讓蕭稷點清天龍幣,簽字,補充道,“多出的十個天龍幣,乃是你在北倉工作優秀的獎勵。從現在開始,你去整理那堆凌亂的古墓出土之物。”

    “是。大人。”

    蕭稷將薪水揣進懷裏,忍不住多看幾眼,眼眶裏的淚花微微打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