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5章 同窗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七月喜神字數:3221更新時間:24/06/28 15:57:54
    謝傅立即脫口:“李小姐,慢着。”

    李徽容要是喝了,他就必須喝。

    謝傅生平不知道輸過多少次,但是在飲酒上從來沒有認輸過,今日卻忍不住有認輸之嫌。

    李徽容問道:“怎麼?”

    “別光顧着喝酒,也該說幾句酒後由衷之言。”

    李徽容莞爾一笑。

    “李小姐剛纔問我怎麼了,是不是在酒裏下毒。我絲毫並無此念,皆因……”

    謝傅說着停頓一下,揚起手中酒囊:“皆因我看見這酒囊,想起李小姐當日贈水之恩。”

    “我說過了,只是舉手之勞。”

    “對小姐你來說是舉手之勞,對謝傅來說卻是救命之恩,李小姐,謝傅有一事不解?”

    “請說。”

    “李小姐尊貴無比,當日在蘇州城下爲何會對我這個骯髒災民另眼相待,甚至沒有絲毫嫌棄,屈尊喂謝傅飲水。”

    “真想知道?”

    “想知道。”

    “因爲我看到一顆耀眼明星。”

    謝傅忍不住一笑:“謝傅不信,我猜李小姐定是有一顆大慈大悲的菩薩心腸。”

    李徽容嫣然一笑:“光有慈悲心腸又有何用?”

    “請指教?”

    “一個有慈心的人,也是個悲觀的人,看見別人受苦,心裏就難過。但這卻不能發揮作用,亦不能代他人承受,不能把別人的痛苦免了,光有這麼個心,這不叫大慈大悲。”

    謝傅醐醍灌頂,若有所思起來。

    李徽容微笑:“何謂金剛怒目,菩薩低眉?”

    未待謝傅應話,自答起來:“沒有金剛手段,莫施菩薩心腸。”

    謝傅無言以對,雖然他博學,李徽容這番話卻有明師充滿明哲。

    李徽容似菩薩一般垂眉:“別人只看到我的金剛手段,卻看不到我的菩薩心腸,是不是就說我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謝傅目光深深看向眼前這個人,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李徽容嫣然一笑:“謝大人,說到哪裏?”

    “說到李小姐爲何會單獨救我。”

    “因爲那城牆只有你一個人還站着,我能救就需救,你說嫌棄豈不可笑。”

    此話一出,謝傅心中已被折服。

    李徽容突然換了稱呼:“李大人,你爲無錫百姓所作的事,徽容深感佩服。”

    謝傅看向葉一全,葉一全既成爲李徽容的人,知道他假冒縣令一事也沒有什麼奇怪,笑道:“當真?”

    “我何須奉承你,當真!”

    “我以爲在李小姐眼裏只落得個膽大妄爲。”

    “你大概認爲似我這樣的人,視平民百姓如草芥。”

    這會酒後吐真言,謝傅也不隱瞞:“我確實這麼想。”

    李徽容目光深遠:“不少人做這些事,無非爲了豐功偉績,歸根到底還是圖名圖利,又有多少人是真的爲了心裏安慰,自我救贖。”

    “我真的想這麼做,圖的是我自己感到欣悅,就如你爲無錫百姓付出的那些,名也沒圖到,利也沒圖到,難道不是因爲在你心中有比名比利更重要的東西嗎?”

    謝傅無言以對,唯有傾聽。

    李徽容輕輕笑道:“至少不用悲傷,至少雙足落地時能感受到爲人,而非爲禽爲獸爲物。”

    謝傅忍不住想要豪飲一口,手中酒囊卻喝了個空。

    李徽容吩咐:“葉一全,裝酒。”

    謝傅將酒囊朝葉一全扔去,葉一全御氣將兩壇酒到了他的手上。

    李徽容微笑:“李大人,說來你當日教了我一課。”

    “哪一課?”

    “我錦衣玉食,不知民間細緻,這些年我走過許多地方,很多事也親力親爲,增加了不少見識。”

    “像今天在這裏?”

    “像今天在這裏。”

    葉一全聲音飄來:“大人,接酒。”

    謝傅接過豪飲一口。

    李徽容也飲了一口,臉頰微微泛紅,男兒之風多了幾分女兒之姿:“那日我有點後悔,想回去尋你,你已經不見所蹤,還好能重逢你。”

    酒勁發作,謝傅醉笑:“小姐對謝傅有救命之恩,謝傅願效犬馬之勞。”

    “當真?”

    “當真!”

    “此刻你說的是酒話,我就不當真,待你清醒時說這話,可不準反悔。”

    “李小姐,我也是身不由己,哪一天我如果成爲你的敵人,我只能儘量避開你,報答你的救命之恩。”

    葉一全心驚,李大人這是醉了,如此剖心。

    李徽容澹笑:“我說過了,舉手之勞,那日我在蘇州城下救了那麼多人,也沒見他們來報答我,甚至我爲之慶幸,不必虛情假意一番。”

    “他們會將小姐記在心中,只不過無能爲報,這酒後勁很厲害啊。”

    “這是白先生喝的酒,當然厲害。”

    “白先生是誰?”

    “是我的一個屬下。”

    “李小姐你的屬下真多,像個女王統領着一羣良臣武將。”

    “你想當我的屬下嗎?”

    葉一全越聽越心驚,小姐該不會也醉了吧,卻不敢再聽下去,免得人頭不保,悄悄行開,又不敢走的太遠,免得小姐有吩咐。

    “只怕我排不上號?”

    “你排的上號。”

    “就算排的上號,也要排到一百幾十去。”

    “嗯……排第一如何?”

    謝傅高興說道:“這麼看得起我。”

    此刻兩人已經倒地,隔着半丈,李徽容側頭看向謝傅,眼神確認一番,應道:“沒錯,第一。”

    假冒縣令、當日蘇州城下解困之策、淮南道節度使、王婉之未婚夫,文武雙修。

    這是心裏最直觀的感受,並非另眼相看。

    謝傅竟問:“易杭排第幾?”

    “不清楚。”

    “至少很重要吧?”

    “滿朝文武,你說在天子眼中誰不重要?”

    謝傅也側頭望去,兩人的目光隔着半丈的距離交視着。

    上面是漆黑的夜空,還有幾顆不算明亮的星星,不遠處還有別人熟睡的酣聲,這種感覺很奇怪……

    就像是同窗好友,深夜難眠在說着閒話,說說哪個先生教的好。說說哪個小娘子長的最漂亮,說說市井豔事……

    想着想着,謝傅嘴角翹起,莞爾一笑。

    李徽容問:“笑什麼?”

    謝傅笑道:“我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但是我不想說出來。”

    李徽容只是笑笑不接話,謝傅繼續道:“我想讓你猜,如果你猜出來,它才算是真是的。”

    李徽容看着謝傅,嚴格說是在看着謝傅的眼睛,過了一會之後,才她輕輕道:“你是唯一一個盯我這麼久,不眨眼不避開,眼神又如此乾淨的人。”

    謝傅非常期待道:“你猜。”或許這一刻他非常渴望那種共鳴。

    “我不猜。”

    謝傅聞言露出失望之色。

    “但我可以說,謝傅,你以前在哪裏讀書?”李徽容直接叫他的名字,無比的自然。

    謝傅不假思索,脫口而出:“牀上,檐下、廚房,祠堂、茅廁、藏書閣、青樓、寺院……”

    說完問道:“你呢?李徽容。”

    李徽容應道:“書房、書房、書房、書房……”

    她讀書的地方卻只有一處,沒有謝傅那麼複雜。

    “謝傅,我感覺自己好像錯失了某些時光。”

    “什麼時光?”

    “與你一起讀書聊天的時光。”

    謝傅聞言心頭一顫,搏搏而跳,說不出來的季動感,嘴上顫道:“李徽容,你再說。”

    李徽容望着漆黑夜空閃爍的星星,喃喃說道:“我感覺好像認識了你很久很久,好像是夥伴,渴望着向對方傾述着自己孤獨的靈魂,又或者是快樂與悲傷的事……我突然多麼渴望時空變幻,我們換個身份,例如是同窗好友。”

    謝傅的心怦怦的跳,這種感覺是真的,並不止他一個人是這種感覺。

    “李徽容,我喜歡你。”

    李徽容莞爾一笑:“榮幸至極。”

    謝傅忍不住將酒囊往自己口裏塞,卻喝了個空,急躁道:“酒呢?酒呢?”

    李徽容應道:“酒喝光了。”

    謝傅問:“你還想喝嗎?”

    “想。”

    “我這就去打。”

    謝傅說着竟坐直起來,李徽容閒適的支臂託腮,側頭看他。

    葉一全雖離的遠,一雙眼睛卻一直盯着這邊,見謝傅坐起來,立即飄身過來:“大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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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一全,酒呢?”

    “大人,我這就去取。”

    葉一全弄來酒,又自覺走遠。

    謝傅拔空塞子,深深嗅了一口,滿足道:“滿滿的,你先來。”

    說着囊嘴就直接塞進李徽容的嘴裏,酒直灌而入,倒是把李徽容嗆的咳嗽一聲。

    謝傅哈的一笑:“像個娘們一樣。”

    李徽容本來就是個娘們,這一刻謝傅卻沒有把她當做娘們。

    李徽容坐直起來,擡袖抹幹嘴角得酒跡,伸手奪過謝傅手中的酒囊,咕嚕咕嚕的喝了起來。

    烈酒入口有如吞火,她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似乎要將酒一口氣幹完。

    大概只喝了三分之一,謝傅就搶了過去:“你全喝光,我喝什麼,省着點喝。”

    一邊說着一邊像個寒酸又嗜酒的人淺抿一口之後,才李徽容遞了過去,嘴上大大咧咧道:“省着點喝。”

    李徽容接過,看着酒囊:“謝傅你說這酒如何才會珍貴?”

    謝傅脫口:“喝完了就沒有。”

    “是,喝完了就沒有才顯得珍貴,這是今晚的最後一壺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