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古之惡來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暮色長亭字數:5476更新時間:24/06/28 15:53:11
    其實,不止是幷州官吏的任命名單,還有一份幷州論功的名單。

    荀攸能猜到,明天多半是與王允等人要有一番脣槍舌劍了。

    總不能讓王允等人直接去宮裏找陛下爭辯吧?

    荀攸沉思一陣,道:“你們去吧,我待會兒去見鍾廷尉。”

    幾個侍郎也猜到了什麼,紛紛擡手,告退離去。

    荀攸又看起身前的名單,注意到了幾個不起眼的名字,是補缺給荊州的。

    “荊州?”荀攸目露思索。

    他話音未落,一個人佝僂着腰,頭髮皆白的內侍,從門外進來。

    荀攸聽到聲音轉頭看去,連忙起身,擡手道:“丁太僕。”

    丁肅很像一個慈祥的老者,與荀攸客氣的擡手,笑呵呵的道:“荀尚書這麼晚還操心公事,令人欽佩。”

    荀攸對丁肅頗爲尊敬,請他坐下,道:“太僕深夜來找我,是有何要事?”

    太僕,是宮裏的一個官職,隸屬於大長秋,與宮外九卿的太僕是兩回事。

    丁肅坐在荀攸對面,開門見山的道:“陛下到京了。”

    荀攸一驚,旋即就恢復平靜,道:“陛下怕還是不放心洛陽。”

    丁肅輕嘆一聲,道:“大將軍率兵殺人禁宮,我等是僥倖活命之人。雖大將軍已死,但有些首尾還是難以了結清楚。”

    荀攸還是第一次知道何進已經死了,作爲曾經的幕僚,愣了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

    丁肅看着他,認真的解釋道:“大將軍是自殺的,並非是陛下所迫。”

    荀攸擡手,道:“是。”

    丁肅也判斷不出他是信還不是信,頓了片刻,道:“大將軍之所以突然‘告病’,是因爲有人在河間,要毒害太皇太后,並誣告爲大將軍所遣,大將軍不得不避嫌。”

    荀攸雙眼大睜,驚愕的看着丁肅,心頭震動非常,嘴巴張了張,一點聲音發不出。

    他之前一直猜測何進‘告病’,是何進的忘乎所以,肆意妄爲,沒想到裏面還有這種內情!

    丁肅見着荀攸的表情,暗自搖頭,這才哪到哪,裏面還有更多驚悚內幕。

    但他不能與荀攸說,給荀攸消化一會兒,道:“太皇太后有思孫之情,陛下也有孝順之心。已經派人去請太皇太后回京,到時候,請荀尚書去迎接,探尋一下太皇太后想住在哪裏。”

    荀攸頓時知道丁肅找他的目的了,同樣明白,這是劉辯的意思。

    揣摩着這番話裏的用意,荀攸沉色擡手道:“我明白了。”

    丁肅微笑,轉而又是一嘆,道:“那一場宮變,歷歷在目,至今想來,心有餘悸。陛下仁德,不忍再掀殺戮。”

    那一場宮變,袁紹率兵從朱雀門一路殺到玄武門,凡是宮內內監,不分青紅皁白,見到就殺,不留一個活口。

    要不是劉辯喝止,袁紹差點將皇宮殺穿,丁肅,徐衍等躲在景福殿一牆之隔的壽安殿,僥倖得以逃脫。

    荀攸有些疑惑,丁肅與他發這些感慨做什麼?

    丁肅說完這一句,收斂情緒,道:“有些皇族,似乎對陛下的繼位有些腹誹。”

    荀攸神情立變,肅色擰眉。

    董太後一有動靜,就有人想起了先帝欲廢嫡立幼一事。加上仕途不如意,難免會起了其他心思。

    這種心思,未必會宣之於口,但肯定會促使他們做些什麼。

    “荀尚書有什麼想法?”丁肅問道。他這種經歷過可怕危機的人,最不希望舊事重演了。

    荀攸神情肅穆,沉聲道:“陛下與渤海王俱是先帝愛子,太皇太后疼愛陛下與渤海王一般無二。陛下乃是正位東宮的太子,天下共知,繼位名正言順,合乎大統,羣臣共見,無可辯駁!”

    在繼位這個問題,劉辯確實是無可爭議的,唯獨就是靈帝那個廢嫡立幼的舉動,給一些人留下了遐想空間。

    丁肅微笑着起身道:“那我就不打擾荀尚書了。”

    荀攸起身,擡手道:“丁太僕慢走。”

    荀攸目送着丁肅出門,心裏暗思:看來,還得加大力度宣傳陛下御駕親征的功績,扼殺那些人的妄念。

    丁肅出了尚書臺,獨自一個人提着燈,走在漆黑路上,準備返回小巷。

    沒走多遠,前面不遠處突然亮起了燈光,繼而是一陣腳步聲。

    丁肅一怔,站着沒動。

    轉角處,走出三個人,兩個人提燈,中間的何太後十分醒目。

    丁肅一驚,快步上前,道:“小人見過太后。”

    何太後揮手,身後的兩人退出去很遠。

    何太後在丁肅的燈光下,臉上一片冷漠,雙眸幽幽,道:“都有什麼人見過那老太婆?”

    丁肅在宮裏太久了,是親眼見着何太後入宮、得寵,與後宮爭寵,與董太後的明爭暗鬥等等。

    情知何太後對董太後欲回京一事十分敏感,這裏面的事,不是他能摻和的!

    丁肅躬着身,低着頭,恭謹的道:“回太后,小人不知。”

    何太後眼神越發冷漠,道:“你看看身後再回答本宮的話。”

    丁肅回頭,不遠處的黑暗中,站着幾個禁軍,手握在刀柄上。

    丁肅心頭一顫,連忙道:“太后,小人真的不知。”

    何太後注視着他,道:“唐姬在辯兒那?”

    “小人不知。”丁肅道。

    何太後目光冷冽,盯了他一會兒,道:“我問你,宮外有沒有什麼消息,是關於大將軍以及他身邊人的。”

    丁肅心裏恐懼,認真的想了想,道:“小人不知。”

    “伱是當真認爲,本宮不會殺你?”何太後微微揚起下巴,斜睨着丁肅,語氣平淡的道。

    丁肅是知道王美人之死內幕的,噗通一聲跪地,道:“回太后,小人常在宮內,久未出宮,真的不知道,請太后明鑑!”

    何太後心裏有怒氣,面上有殺意,好一陣子,她恢復面無表情,道:“你辦事向來妥帖,本宮交代你一件事,你帶幾人出宮,前往冀州,探查一些消息,凡是有關大將軍、老太婆,劉協的,立即寫信給本宮。還有,這件事,不能讓辯兒知道,否則,本宮誅你三族!”

    丁肅聽着何太後冰冷如刀的話語,心裏如墜冰窟,不敢遲疑,道:“小人領懿旨!”

    何太後深吸一口氣,壓着怒火,道:“辯兒是怎麼打算處置那老太婆的?”

    丁肅道:“陛下已命人去河間接太皇太后,意安置在城外山中。”

    這老太婆還真是命長!

    何太後心裏冷哼,她不是沒有動暗殺董太後的心思,只是她無法做到令董太後死的悄無聲息,不留痕跡。

    “那劉協呢?”何太後又道。

    丁肅道:“小人不知。”

    “沒用的東西!”

    何太後怒罵一聲,一甩袖子走了。

    丁肅等何太後走遠,這才慢慢爬起來,面色古怪,低低自語道:“明明是董太後一事,爲什麼會牽扯到大將軍?”

    丁肅也不敢多想,快步回去,準備收拾東西明日離宮。

    他剛走幾步,身後的幾個禁衛就跟了上來。

    丁肅身形一僵,久在宮裏,哪裏不知道這幾人的目的,面露苦澀。

    ……

    第二天一大早,劉辯就出現在鴻都門學的大門口。

    邊上站着臉色十分謹慎,心裏是忐忑不安的蔡邕。

    蔡邕昨天就從他女兒口中知道劉辯已經提前回到洛陽,只是沒想到,劉辯會出現在鴻都門學,更是一大早將他給傳召過來!

    劉辯餘光瞥了他一眼,什麼都沒說,直接進門。

    蔡邕就更加不安了,亦步亦趨的跟在劉辯身後。

    進去沒走幾步,就看到一些年輕人東倒西歪的躺在路邊,衣衫不整,渾身酒氣,還有一股刺鼻的脂粉味道。

    蔡邕見着,臉角僵硬,心裏又是氣怒又是惶恐,一顆心提到嗓子眼。

    劉辯沒有說話,走向鴻都門學的宿舍。

    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裏面傳來極其嘈雜的聲音,站在不遠處,能從門縫裏看到一羣人,光着膀子在那吆喝,乒乒乓乓聲音不絕於耳。

    儼然是賭博!

    更有一些女子,急匆匆的穿好衣服,從一個個門內出來,見到劉辯等人,慌忙小跑逃走。

    蔡邕臉色都白了,雙手禁不住的顫抖。

    他是知道鴻都門學疏於管理,只是萬萬沒想到,居然到了這種地步!

    噗通

    蔡邕伏地,急聲道:“陛下,臣臣臣有罪!”

    劉辯見着這一幕幕,神情難看到了極點。

    這比他昨日見到的還要荒唐!

    他心頭怒火涌動,強忍不發,忽然冷聲道:“朕問你,太學那邊也是這樣嗎?”

    蔡邕伏在地上,嘴角哆嗦着道:“應當,應當不是這樣……”

    劉辯看着他,道:“朕會從宮裏派人協助你。”

    這哪是協助啊!蔡邕心如明鏡,連聲道:“臣臣領旨。”

    劉辯冷哼一聲,向裏面走去。

    一聲冷哼,令蔡邕心驚膽戰,見劉辯走,慌張爬起來跟上。

    走到這學院裏面,就看到一大早工匠們已經在忙碌了,處處都是敲敲打打的聲音。

    劉辯面無表情的道:“你修院子的錢是哪來的?”

    蔡邕躬着身,惴惴不安的道:“是是,是各處捐納的。”

    劉辯背着手,道:“朕的國庫空了,公開納捐,三個月只得了兩千萬,你的面子比朕大。”

    蔡邕雙腿一軟,差點又跪下,臉色僵硬的不知道是哭是笑。

    潘隱見着蔡邕,也是暗自搖頭。

    這位名聲倒是響亮,沒想到事情做成這樣。

    這時,有一個非常高大、粗壯的漢子,一個人舉着一根房樑,從他們身前不遠穿過。

    看的劉辯是一怔一怔。

    這個人,估計得有兩米高,那根房樑,起碼要五六個人才能搬動,但他就一個人,扛着好像還不怎麼費力。

    嘭

    他將那根房樑扔地上,轉頭衝着不遠處一個剃着牙的中年人甕聲道:“給錢!”

    那中年人半躺在地上,草帽遮臉,隨口的道:“活還沒幹完,拿什麼錢!”

    大漢氣勢一變,道:“你說過,我搬完房樑你就給錢!”

    躺着的中年人打了個飽嗝,道:“房樑還多得是,你趕緊做,等上面發錢了,我第一個給你!”

    大漢兩步衝上前,一把將那中年人如小雞一般扯起來,大聲道:“我娘等着錢治病,你必須給我錢!”

    中年人不慌不忙,扔掉手裏的牙籤,淡淡道:“你要是胡攪蠻纏,你之前的錢我也不給了,放我下來。”

    大漢背對着劉辯,看不清表情,只見他將那中年人高高舉起,似要摔下去。

    以這漢子的臂力,那中年人絕對會當場橫死!

    中年人卻一臉不屑,道:“你試試?”

    大漢舉了一會兒,僵持着,還是慢慢將這個中年人給放到地上。

    漢子轉過身,一臉惱恨怒容,又去搬房樑。

    中年人彈了彈衣服,嗤笑一聲,又要悠閒的躺下,突然看到劉辯一行人,尤其是蔡邕,目光微變,忽的笑容滿面,快步走過來,擡着手道:“小人見過太常,這院子正在修建,片刻都不敢耽擱,小人一大早就來了……”

    蔡邕面如豬肝,冷冷的盯着他,眼神裏不斷的閃動着警告暗示。

    中年人好似這才發現蔡邕是站在劉辯身後,有些疑惑的打量着劉辯。

    劉辯聞着他身上一股酒味,皺着眉,道:“你欠了那人多少錢?”

    剛剛準備去搬房樑的漢子忽然轉過身,居高臨下的看着劉辯。

    那中年人瞥了他一眼,道:“小人沒欠他錢,他是小人招募的工匠,這事情還沒做多少就要錢,哪有這樣的規矩?而且,他吃的太多,一個人頂五個,在陳留兵營就是因爲吃的太多被趕出來的……”

    “你解釋的太多了,”

    劉辯神色漠然,看向那漢子,道:“過來,我給你要錢。”

    漢子聞言,大步過來,直勾勾的盯着劉辯。

    那中年人卻不願意了,與蔡邕道:“太常,小人手裏沒錢了,這些工料,他們每天吃的喝的,小人還等着你發錢呢……”

    蔡邕向來是好脾氣,第一次從心底冒出了殺人的衝動,他想立刻讓面前這個混賬永遠住口!

    劉辯沒理會他,打量眼前的這個漢子。

    人高馬大,一張大餅臉,雙眼如鈴,皮膚粗糙,木訥又有種兇悍。

    “他答應你多少錢?”劉辯看着他道。

    “三百錢。”漢子甕聲道。

    劉辯從他眼裏看到了急切的希冀,轉身與蔡邕,淡淡道:“蔡邕,三百錢,不,五百錢,能不能結?現在。”

    蔡邕飛速擡手,急聲道:“結,馬上結,馬上就結。”

    那中年人還要說話,蔡邕一把扯過他,怒聲道:“拿錢,再囉嗦一句,我送你去廷尉府!”

    中年人見着蔡邕發怒,又瞥了眼劉辯,忽的脖子一冷,連聲道:“是是,小人這就去拿錢。”

    劉辯是看明白了,這蔡邕讀書是可以,做事完全不行。

    是得另找人‘協助’他了。

    無聲中,有宮內的中黃門過來,悄悄在潘隱身後低語了幾句。

    潘隱嗯了一聲,立着沒動。

    不多時,那中年人跑回來了,提着一袋子錢,重的他都有些拿不動,遞給那漢子道:“五百錢,給你,趕緊走!”

    那漢子接過錢,打開看了眼,而後猛的一抱拳,向劉辯道:“敢問恩公尊姓大名?”

    他人高馬大,一擡手就在劉辯頭頂。

    劉辯咳嗽一聲,有種在廁所被比較的尷尬,道:“區區小事,不用在意。”

    說完,他擡腳就走。

    漢子剛要再說,潘隱已經跟上去,在劉辯耳邊低聲道:“陛下,丞相進宮了。”

    劉辯雙眼微眯,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好,咱們就看看這二位到底想做什麼。”

    這一個明明優勢巨大,就是不肯用事,千推萬脫。一個心高氣傲,誰也看不上,整日不忙正事。

    偏偏朝廷還就是這兩個人,其他人根本撐不起來。

    “時間吶……”劉辯有些感慨的脫口而出一句。

    他需要時間,需要時間來籌謀很多事情,也需要時間,讓一些人成長起來,撐起大漢朝廷。

    潘隱等劉辯感慨完,又低聲道:“陛下,丁肅離宮了,據說是奉了太后的懿旨。”

    劉辯一愣,轉頭看向他,道:“母后的懿旨?留下什麼話沒有?”

    潘隱搖頭,道:“什麼話都沒有,當夜就走了。”

    劉辯神情怪異,想了想,道:“等回宮了,朕去問問母后。”

    潘隱沒有再說,簇擁着劉辯離開。

    那漢子見劉辯似乎有些忙,沒有再出聲,一直目送着劉辯走過轉角。

    蔡邕忐忑恭謹的將劉辯送出了鴻都門學,到劉辯背影消失,這才心頭略鬆,只是僵硬的臉角難以平復。

    裏面,中年人冷眼盯着那漢子,道:“將錢還回來,不然你休想在洛陽待了!”

    漢子貌似一臉憨厚,一動容就變得十分兇悍,他高高的握着錢袋子,甕聲道:“休想!”

    中年人轉身拿過一把鐵叉,要扎向漢子。

    漢子隨手握住,然後用力上擡。

    中年人沒有撒手,居然被高高舉起。

    中年人大驚失色,怒聲道:“典韋,你的工錢還想不想要了!?你娘的病,五百錢根本治不好!”

    典韋雙眼一瞪,兇相畢露,舉的越高,道:“告訴我,恩公叫甚名誰?”

    中年人死死抓着鐵叉,急聲道:“我哪裏知道!?你快放我下來!”

    典韋瞪着他,好像想起來,這個人確實不知道,隨手將他扔到草垛上,轉身大步離開。

    中年人心有餘悸,看着典韋的背影,破口大罵的道:“你給我等着,我看誰敢僱傭你!你那病懨老孃,就等死吧!”

    典韋充耳不聞,轉眼離開鴻都門學。

    中年人喘了幾口氣,又看着初露的大太陽,自語的道:“剛纔那人是誰,連蔡邕都害怕?”

    這會兒,劉辯出了鴻都門學,來到一處經館。

    劉辯站在門口,看着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劉表。

    這位,也是劉姓皇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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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