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悲痛欲絕何處訴 血海深仇永銘心 (二)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賦江山字數:2817更新時間:24/06/28 15:28:33
    六年前,遼國。

    朝陽斜照着無慮山,照着山中令人目不暇接的奇峯怪石、千姿百態的蒼松翠柏、水絲如簾的石棚飛瀑,與漫山潔白勝雪,暗香幽然的梨花,真可謂人間仙境,壯美瑰麗。彷彿一幅恢弘博大的潑墨畫卷,給人以美的享受和無盡的遐想。

    站在絕頂,前可遠眺波光粼粼的大海,後能望見一座古香古色、文雅清新的院落,院落的大門上刻着蒼勁端莊的三個大字——望海堂。

    這座望海堂建於遼國初年,年代雖不久遠,但憑着眼前如詩如畫的美景、堂內浩如煙海的古籍,以及現任堂主穆廖的威名,而馳名於整個大遼,甚至整個天下。

    此刻望海堂前,一株盛放的梨樹下,一位紫衣少年正在練劍。他的面容雖還略顯青澀,劍法也略顯生硬,但伴隨着不斷落下的花瓣飄然而舞,仍讓人看得心醉神馳。

    幾個同門師兄妹,有的站在崖邊閒聊,有的坐在門口臺階上看他舞劍,世間的一切都顯得那麼美好,美好得讓人忘了自己還身處人間。

    紫衣少年舞罷,坐在門口的兩個少年大聲鼓起掌來。這兩人一個高鼻深目,面似淡金,一個身材魁梧,一臉神勇。他們衣着華麗,都不似尋常人家的子弟。

    高鼻少年稱讚道:“宇文師弟,你這套劍法練得愈發老道了,若是再練上幾個月,我這個做師兄的可都不是你的對手了!”

    魁梧少年則大笑起來,“哈哈哈,宇文師弟,日後你若爲大遼效力,一定是我大遼的虎將,若你爲宋國效力,也一定是我蕭撻凜的勁敵,無論是哪種都痛快得緊!”

    宇文延懿緩緩收起寶劍,笑道:“耶律沙、蕭撻凜,你們都是我宇文延懿最好的朋友,日後不管你們站在哪邊,我宇文延懿都一定和伱們站在一起!”

    這時一位身着青色長裙的少女,從望海堂的大門走了出來。她緩步走到宇文延懿身邊,從懷中取出手帕,輕輕幫宇文延懿拭乾額頭上的汗水。

    耶律沙和蕭撻凜見狀,起鬨道:“耶律師妹,好偏心啊!你永遠只知道心疼宇文師弟,從來都不想着關心關心我們,你怕是看上宇文師弟了吧!”

    青裙少女毫不掩飾的點點頭,緊接着把頭靠在宇文延懿的肩上,笑道:“我就是看上宇文師兄了,我耶律汀此生非宇文師兄不嫁,嫉妒死你們!”

    宇文延懿的臉微微發紅,兩隻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裏好了。他側首望向這個肌膚若雪,天真爛漫的少女,只覺全身燃起了一團火,萬語千言都哽在心間,卻連半句都說不出口。

    半晌,他才從懷中取出幾支嬌豔欲滴的鮮花,有點羞澀的道:“耶律師妹,你上次說後山的鮮花開得好看,我幫你採來了。”

    耶律汀見到這些鮮花,笑得比花還嬌。頓時高興的踮起腳親了宇文延懿一下,隨後又擔心的道:“宇文師兄,後山常有毒蛇猛獸出沒,這些鮮花旁更是長滿了荊棘,你何必爲了我的一句玩笑,就冒險去採花呢!”

    宇文延懿微微一笑,“耶律師妹,只要能讓你開心,別說只是去採幾支花,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爲你一闖。”

    耶律汀感動的點點頭,美麗的雙眸中涌現出澄澈晶瑩的淚花,“宇文師兄,你對我真好。此生與你相守,是我最大的心願!”

    不少同門此時都把目光投在兩人身上,有人眼中滿是嫉妒,有人眼中滿是祝福,還有人眼中滿是驚奇。耶律汀毫不在意衆人的看法,仍然親暱的和宇文延懿說着話。宇文延懿卻感覺渾身不自在,正想引開話題,這時一個年輕的小廝急匆匆的跑上山崖。

    望海堂中的弟子大多來自遼國赫赫有名的家族,誰的府中沒有幾十個小廝。這些小廝經常受府中差遣,來山上傳送家書或送些衣物和吃食。弟子們習以爲常,起初誰也沒太在意。待這個小廝跑到近前,衆人才發現這個小廝十分面生,而且神色間滿是悲傷與焦急,衆人這才覺得事情或許有點兒嚴重。

    這個小廝跑到宇文延懿面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雙目中不斷流出血淚,聲音更是哽咽得幾欲失聲。良久,他才儘量壓制住心中的情緒,用顫抖的聲音道:“少……少莊主,咱們莊中出事了,莊主、夫人以及無數丫鬟小廝都……都被斬首了,只有我冒死跑出來爲少主送信,您聽我一句勸,此生此世可千萬別回金陵城啊!”

    宇文延懿聞言眼前頓時一黑,只覺胸中氣血翻涌,喉頭一陣腥甜,口中猛地噴出一口鮮血。多虧耶律汀一把扶住他,用力按住他的人中,這才沒有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宇文延懿才緩過來一些,他臉色慘白,焦急的問道:“快說,莊中到底出什麼事了!是誰殺了我的父母和家人?”

    小廝全身不斷發抖,欲言又止,可雙眼卻下意識的望向望海棠。宇文延懿一愣,不敢相信的問道:“莫非我父母的死,和我師父有關?難道是他下的毒手?”

    “少……少莊主,雖不是他下的毒手,但確實與他有關。”小廝喘了幾口粗氣,繼續道:“少莊主,您還記得六年前和您師父一同來到我們莊中的那個人嗎?他不是旁人,正是昔日的武林盟主、燕國皇帝慕容燕雲。就是因爲他的到來,給了知州劉玉巴結皇帝老兒,報答他義父符彥卿的機會!”

    旁人也許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宇文延懿卻已猜到了八九分,憤怒的道:“你的意思是狗官劉玉爲了立功,而指認我父母窩藏朝廷要犯,並殺良冒功嗎?”

    小廝連忙點頭,“少莊主說的一點兒不錯,事實如此!如今莊主和夫人都已經不在了,您可是金陵宇文氏唯一的骨血,也是昔日北周皇室所剩無幾的嫡傳後裔了,所以爲了金陵宇文、爲了北周皇室,您一定不能再有閃失了!”

    宇文延懿握劍的手,骨節發出“咯咯”的聲響,悲憤道:“我宇文延懿身爲男兒,如果連父母的大仇都不敢報,苟且活在世上還不如去死,至少不會丟了我父母和北周皇室的臉!”

    小廝忙阻攔道:“不可,少莊主!宋國兵強馬壯,謀士如雲,猛將如雨,當今天下除了遼國,誰是它的對手?就連一代雄主慕容燕雲,都敗在宋人手下,以您一人之力如何報仇?”

    宇文延懿毅然道:“不必再說了,此仇我宇文延懿必報!”他說完看向耶律沙和蕭撻凜,道:“兩位兄弟,你們是我最好的朋友,家中的實力在遼國也是數一數二的,是否願意助我一臂之力?”

    他以爲憑着和兩人往日的交情,一定能聽到他們的爽快回答,哪知耶律沙嘆了口,“唉,宇文師弟,雖然你我情同手足,可我卻是遼國貴胄之後,如果貿然助你只怕會引起宋遼爭端,到時候局面無法控制,我豈不爲千夫所指!”

    蕭撻凜也道:“耶律師弟說的沒錯,我族姊雖貴爲一國之後,一聲令下可調動千軍萬馬,但恕我不能爲了我們的交情,便擅自促使兩國貿然開戰。一但遼國戰敗,我們蕭氏一族就會永遠成爲大遼的罪人!”

    宇文延懿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俯首望向耶律汀,柔聲道:“耶律師妹,我相信你一定會幫我的,對嗎?”

    “這……”耶律汀臉上的表情慢慢僵住,取而代之的是糾結與無奈。她的父親是當今遼國國主耶律賢的族弟,而且兄弟兩人感情甚好,如果他真的要求遼主出兵,或許耶律賢真的會答應他的請求。

    但萬一遼國戰敗,這樣的結果絕不是耶律汀能承擔的,也不是他父親耶律襄能承擔的,甚至連國主耶律賢都未必擔得起。再熱烈的愛情在家族聲望面前,在國家利益面前,在本國百姓的生死面前,也會顯得渺小,顯得一文不值。

    耶律汀不知自己該怎麼說,好像無論說什麼都是錯的,無論怎麼說,結果都不是自己希望看到的。她只好深情的凝望着宇文延懿,許久許久都緘默不言。

    宇文延懿目睹此情此景,苦笑起來。他肯爲了朋友付出一切,但他的朋友們卻不肯,他肯爲了愛情犧牲一切,但他心愛的姑娘卻不肯。一瞬間時間似乎凝固了,他的心似乎發生了細微的變化,變得不再那麼相信友情,也不再那麼執着於愛情了。

    他在心中暗暗的道,“我以前太天真了,這個世上友情和愛情都是靠不住的,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或許只有師父了。”他想罷一把推開遲疑不定的耶律汀,快步向望海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