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離銀州化險爲夷 徙斤澤禍從天降 (一)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賦江山字數:4367更新時間:24/06/28 15:28:33
    半晌,李若雲才回過神來。

    他眉間微蹙,思忖道:“眼下銀州城已被宋軍團團包圍,如果我們貿然離開,想必走不了多遠,就會被宋軍截下。我這條命是李兄救的,爲了李兄我雖萬死無怨,卻斷不可因一時意氣害了其他弟兄。”

    李繼遷右手叉腰,望着塌了半邊的沙盤,復歸沉默。張浦手捋須髯,一時也想不出萬全之策。衆党項男子不通漢話,見狀都面面相覷,盡顯疑惑之色,不知這三位首領究竟在想什麼。

    衆人方纔激昂的氣氛,瞬間再次凝重,凝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所有人的臉上,此刻都寫滿了困惑與焦慮,唯獨萬劍鋒仍是笑吟吟的望着衆人,似乎胸中早有良策。

    許久,他見衆人仍是沉默不語,不由笑出了聲,“哈哈哈,說你們是呆子,還真沒冤枉你們!如果你們真想撤出銀州城,最重要的就是武器和人馬,怎麼才能把武器和人馬合情合理的帶出銀州,才是眼下當務之急。”

    李繼遷三人目光齊齊望向萬劍鋒,問道:“你有什麼辦法?”

    萬劍鋒沒有直接答言,只輕描淡寫的反問道:“其實這並不是件難事。你們一個個也老大不小了,難道家中沒死過人嗎?”

    “死人……”李繼遷低聲重複了一遍,旋即眼中放出激動的神采,張浦和李若雲也瞬間明白了,拊掌大笑起來,“哈哈哈,如此簡單的方法,爲何我們卻一時都沒有想到呢?”

    衆党項男子不知萬劍鋒說了什麼,但看到三位首領神色間的變化,也推斷出他定是出了什麼好主意,無不對萬劍鋒肅然起敬。

    當晚,皓月當空。

    李若雲協助李繼遷處理了不少軍事,這才暫時卸下重擔,提着一個紙包、買了一把木劍,敲響了嶽淳的府門。嶽淳在五州之地爲官已久,府邸卻一直樸素得出奇,就連府邸的大門都是用最尋常的榆樹做的。日子一久,門口有點風吹草動,破舊的木門就吱呀呀得響個不停。

    “當!當!當!嶽兄,小弟來了!”李若雲敲了幾下,便聽裏面有人應門。“吱嘎”一聲,破木門被人從裏面緩緩打開,露出半張堅毅、和藹的面容,“賢弟來了,愚兄和嫂子等你多時了,伱要再不來,成兒可要出去找你了!”

    李若雲笑着嘆了口氣,“唉,午後議事嶽兄雖然沒來,想必也聽說李兄的決議吧?似這等危急存亡之秋,李某豈能置李兄於不顧,獨自前來與嶽兄相聚呢?罷了,不說這些,小弟知道嶽兄最愛吃五香居的醬牛筋,我買了些來給嶽兄下酒!”

    嶽淳笑着接過紙包,湊到鼻子下用力嗅了嗅,笑了起來,“嗯!五香居的醬牛蹄,這麼多年了還是這麼香,來,來,臨行之前咱們哥倆最後再喝一次酒,待到明日咱們離了銀州,再想回到此間喝酒,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

    李若雲做了個請的手勢,隨着嶽淳走過寬敞的院落,直入客廳。此刻,廳中擺着一張寬大的木桌,桌邊分列着四張矮腳胡牀。小嶽成正坐在下手的胡牀上,嘴裏叼着一雙筷子,圓圓的大眼睛望着一桌子的菜直流口水。他旁邊的胡牀上坐着一個上了些歲數,衣着簡樸,卻很是精明的婦人。

    嶽成見李若雲來了,高興得蹦了起來,“太好了,李叔父來了,李叔父來了!爹爹和孃親說你不來,不讓我動筷,你既然來了,這下我可以吃了吧!”

    婦人笑着搖搖頭,起身迎了過去,“叔叔來了!你和當家的認識這麼多年,親哥倆那個感情都沒你們好,何必總這麼見外,還帶東西呢!”

    “哈哈,嫂子玩笑了!不過是些吃食、玩具,又當得什麼要緊?”李若雲笑着走到嶽成身邊,彎下腰道:“成兒,你前幾天不是說想要一把劍嗎?叔父想了想,你現在年紀還小,要是給你一把開過刃的鐵劍,你難免弄傷了自己,只好給你買了把木劍,喜歡嗎?”

    “喜歡!”嶽成興奮的接過木劍,回憶着李若雲以往教過的招式,舞得倒還有模有樣。三人望着小嶽成舞劍,臉上無不露出笑意,嶽淳更是笑道:“哈哈,不錯,不錯!你小子要是肯刻苦,照這樣練下去,用不了幾年一定比爹強!”

    李若雲微微頷首,道:“是啊!明日叔父就要和你爹離開銀州了,我們走後你要好好練武,不可荒廢。只有這樣,有朝一日你才能像你敬仰的衛青、霍去病那般,百戰百勝、封狼居胥!”

    嶽成點點頭,收了架勢,卻忽覺李若雲話頭不對,趕緊問道:“李叔父,你剛纔說什麼!你和爹爹要離開銀州?你們要去哪,什麼時候回來呀!”

    李若雲只當嶽淳夫婦已把此事告訴了孩子,可經嶽成一問才覺冒失,目光不由望向嶽淳。嶽淳倒也沒太在意,想了想道:“成兒,咱們是銀州人,祖上在這生活三代了對不對?如今呀,有一幫壞人要打咱們城池的主意,我們實力太弱,不是他們的對手,所以我和你李叔父要暫時離開這裏。不過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殺回來的,到時候爹爹還有叔父都不會離開你了!”

    嶽成不捨的望着兩人,可憐巴巴的道:“那……那你們什麼時候回來呀!”

    嶽淳道:“嗯,最晚等山上的芍藥開了,我們一定回來!”

    “那……那麼久。”嶽成小聲喃喃着,噘起了嘴巴,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

    嶽淳無奈的嘆了口氣,李若雲則輕輕拭乾了嶽成眼角的淚水,“成兒不哭,你不是一直想學叔父那招龍蛇飛動嗎?你先乖乖吃飯,吃完飯叔父就把它教給你。”

    嶽成微微點頭,“那龍躍鳳鳴和來龍去脈兩招,叔父也得教我!”

    李若雲一笑,道:“好吧,只要你好好吃飯,乖乖陪着孃親等我們回來,叔父就是把整套蒼龍劍法教你又有何妨!”

    嶽成聞言頓時不哭了,拿起筷子飛也似的朝嘴裏夾菜,嚼都沒嚼就囫圇吞了下去。婦人看看狼吞虎嚥的孩子,隨後拿起酒壺親手爲兩人斟酒。李若雲道了聲謝,拿起酒杯望向對面的嶽淳,一時間千言萬語涌上心頭。儘管兩人誓要同去同歸,可臨行前這最後一場酒,依舊不易下嚥。

    但此刻的李繼遷,心中的壓力比任何人都要大,縱使他成了拓跋部的首領,縱然他有一腔豪情與悲憤,可還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氣,才敢來到後院,叩響母親鄧氏的房門。

    一位年輕貌美的少婦從母親房中走了出來。李繼遷見到她微微一笑,道:“夫人,母親是否安歇了?”

    少婦道:“夫君,母親尚未安歇,這麼晚你來母親房中,定是出了什麼事吧?”她的話音才落,就聽房中一個略顯蒼老的婦人道:“繼遷,深更半夜有事嗎?快進來說話。”

    李繼遷依言快步走到老婦人面前,蹲下身子道:“母親,孩兒確有大事與母親商議!”

    “我兒坐下說話吧。”老婦人指了指牀邊。

    李繼遷卻絲毫未動,繼續說道:“母親,如今我們党項族已經到危急存亡之秋了!堂兄已奉旨入京,如果此時孩兒也去了汴梁,那麼党項勢必成爲一盤散沙,最終爲宋軍所滅。孩兒今日與手下弟兄商議,決定抗旨不去汴梁,但又擔心母親有失,當真進退兩難啊!”

    鄧氏笑着輕撫李繼遷的頭頂,柔聲道:“繼遷,母親知道你心懷天下,心繫党項衆生,像你這樣有志向的年輕人,就該趁着年輕轟轟烈烈闖出一番天地,怎能爲了母子之情而束手束腳?你闖蕩到哪裏,母親就陪你到哪裏,縱然你最終功敗垂成,母親也會堅定的支持你!”

    李繼遷的妻子也道:“夫君,母親的話也是爲妻想說的,無論天涯海角我們都跟隨你,無論刀山火海我們都陪着你,只要能保住党項,保住五州之地,我們付出再多都是值得的!”

    李繼遷用力的點頭,望着母親和妻子的面龐,眼中泛出晶瑩的淚光。他心中的信念此刻徹底堅定下來,堅定得窮極一生都不可撼動,無論誰想滅亡党項,奪走屬於他們的五州之地,他都定會拼上性命與其抗爭到底!

    次日,天光微亮,一個送葬的隊伍就緩緩駛到銀州城下。與以往不同的是,這支送殯隊伍中大部分人都騎着駿馬,護衛在一口又大又沉的棺木旁,隊伍後還跟着一輛掛着素縞的馬車。車上之人盡數身着重孝,神色間萬分悲痛,如喪考妣。

    護衛銀州的主將曹光實正扶劍立於城頭,盤算着如何按部就班的將党項貴族如數遷走,突見城下來了這樣一支隊伍,心中隱隱感到有一絲詫異。

    曹光實帶着幾個親兵,快步下了城頭,攔在這支隊伍前面。他的目光不斷掃視着隊伍中的衆人,許久才沉聲道:“你們是哪座府上的?清晨不在家中休息,爲何聚衆出城?”

    衆人本以爲宋軍見到送葬隊伍,定會二話不說就打開城門,哪知一大清早就碰見宋軍主將值守,心中都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李繼遷怕時間一長衆人會露出破綻,只得硬着頭皮催馬來到曹光實面前,下馬躬身道:“回將軍的話,我等只是尋常百姓,只因老母不幸病故,故此兄弟幾個湊了銀兩,請些人手,弄的排場些也好讓老人家走得風光。今日頭七已過,理應讓她老人家入土爲安,還望曹將軍通融一二。”

    曹光實點點頭,“嗯,你雖孝心可嘉,但本將軍卻不能因此輕易將你們放出銀州。你帶着這麼多人馬,萬一離開此地後傭兵自立,與我大宋爲敵,豈非本將失職?”他說着一揮手,身後士兵當即會意,迅速把棺木和馬車圍了起來。

    爲首的士兵伸手就要打開棺蓋。一瞬間所有人的臉色都僵住了,若非身上不敢明目張膽的持刀佩劍,否則只怕早已各亮兵刃,蓄勢待發了。

    萬劍鋒卻不慌不忙的笑道:“這位軍爺,瞧您性子這麼急,一定是剛入伍的新兵吧?”說着又朝曹光實走了過去,一抱拳道:“曹將軍,我家老婦人得的是瘟疫,如果打開棺蓋,後果不堪設想!您打了一輩子仗自然不在乎生死,可你手下的這些士兵都還年輕,你不想他們還沒報效國家就死於非命吧?”

    曹光實聞言上下打量一下萬劍鋒,隨後一皺眉,嫌棄的擺了擺手,“哪來的臭要飯的?看你這副模樣,別說党項貴族了,只怕中原的窮酸秀才也羞於與你爲伍。想必你們也不是党項貴族,更不在遷徙之列,快些走吧!”

    李繼遷心中暗喜,忙朝曹光實拱手道:“多謝曹將軍,老母若在天有靈,也會感念將軍的大恩大德,在下這就帶人走。我們長則三日,短則兩日,必定返回銀州城,請曹將軍放心。”他說完翻身上馬,帶着送葬隊伍光明正大的離開了被宋軍圍得水泄不通的銀州城。

    衆人出城後絲毫不敢懈怠,直奔出十幾裏,才放慢了腳步。李繼遷率先脫下了孝服,並下馬打開了厚重的棺蓋,從裏面取出自己的大夏龍雀配在腰間。衆人也都依樣脫去孝服,從棺中取出各自的兵刃,圍着萬劍鋒歡呼起來。

    萬劍鋒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看意思也能猜出個八九不離十。李若雲一邊把長劍插回背後,一邊走到萬劍鋒面前,爽朗的大笑道:“哈哈,兄弟,真有你的!我李若雲長這麼大,還頭一回見像你這樣,騙人連眼都不眨一下的人,不過你可不許騙我,否則我定要你的腦袋!”

    “哈哈哈!”萬劍鋒也笑了起來,“李兄,像本少俠這麼從容機智的人,這世上的確少見得很,沒見過也不算你沒見識!”

    張浦也緩步走過來,笑吟吟的道:“萬賢弟,你沒來之前,我可是他們的智囊,如今有了賢弟你,我這個智囊就成了擺設嘍!”

    萬劍鋒調侃道:“還是張兄命好,生得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就算做件擺設,也足夠讓人賞心悅目的了。不像小弟我,如果不是懷揣金剛鑽攬點瓷器活,恐怕都沒人願意多看我一眼。”

    李繼遷並未理會衆人,而是徑直走到馬車旁,掀起車簾和車廂中的母親、妻子說了幾句話。然後翻身上了坐騎,帶着衆人繼續向地斤澤方向進發。

    幾日後,四周的景象從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原,變成了一望無際、風沙肆虐的荒漠。往往一陣大風吹過,漫天的黃沙就騰空而起,在半空中化作旋風,目光所及之處都被風沙無情的湮滅,永遠沉淪在黃沙之下。

    大漠雄渾而死寂,隊伍在沙漠中行進,顯得格外艱辛與悲壯。李繼遷騎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面,任憑黃沙與狂風吹割着他的面頰,卻絲毫不肯停下前往心中綠洲的腳步。

    不知走了多久,衆人早已把攜帶的食物和清水消耗得一乾二淨,人們飢渴交加已快到了極限,這時隊伍中突然有人指着前方興奮的喊道:“兄弟們快看,快看那裏!”

    衆人順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高高的沙山下,無邊的沙海中,點綴着叢叢樹木與離離野草,一派田園風光。這樣的景象尋常看來再普通不過,但此刻在他們眼中卻是天下最美的風景。

    衆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歡呼着策馬奔向那片綠洲,如道道疾風般呼嘯而過。就連隊伍後面的馬車都加快了速度,載着兩位婦人,興高采烈的朝地斤澤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