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金鑾殿脣槍舌劍 大名府持節出塞 (一)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賦江山字數:4227更新時間:24/06/28 15:28:33
次日清晨,譙樓才敲過五更,雲子霄便披衣而起,走到窗邊,他擡頭向窗外望去,目光十分復雜,似乎望見的不是天空,而是整個天下。
這時房門突然響了,敲門聲把雲子霄的思緒拉了回來,他正要開口詢問來人是誰,趙德芳的聲音已傳了進來,“表兄,你若想進殿面君,這就隨小弟進宮吧!”
雲子霄聞言打開房門,見到趙德芳正站在門口。他一改昨日富貴公子形象,換上了一件杏黃色的蟒袍,懷中抱着太祖御賜的那柄凹面金鐗,整個人顯得愈發俊秀儒雅,貴氣逼人。
趙德芳見雲子霄開了房門,一笑道:“表兄,這麼早叫你起來,小弟實在於心不忍,不過若是我們再不動身,只怕聖上就要退朝了!”
雲子霄望了一眼他手中金鐗,這柄傳說金鐗能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的金鐗。他淡然一笑,拱手道:“無妨,我們這就進宮。”
很快,兩人就到了宣德門前。
趙德芳時常入宮,並不覺得皇宮有何出奇之處。可雲子霄卻是初次入宮,心中有種莫名的壓力,他不由擡首仰望巍峨宏偉的宣德門,一時有些愣神。
“表兄,你發什麼呆?不會是怕了吧?”趙德芳見雲子霄臉色有些反常,笑着打趣道。雲子霄搖搖頭,正要說話,這時有幾位大臣也恰好到了宮前。他們見到趙德芳,都頗感意外,可隨即回過神兒來,連忙過來施禮。
爲首的是位文臣,大約四十出頭的年紀,生得甚是儒雅,胸前五縷長髯,把他襯得越發氣宇軒昂。他率先朝趙德芳深施一揖,恭敬的道:“下官盧多遜見過八王千歲。”
趙德芳道:“平章大人不必如此,先皇在日都對您禮敬有加,小王可受不起您的大禮,快快平身吧!”
“多謝千歲!”盧多遜說着直起身,恰好望見趙德芳身邊的雲子霄,神情變得有些敵意,“趙大人,您不在地方操勞政事,怎會在此?”
雲子霄聞言有些詫異,扭頭看向趙德芳,一語不發。趙德芳見狀笑道:“盧大人,您認錯人了!這位是小王的表兄雲子霄,並非趙則平。不瞞盧大人,我這位表兄確與趙普十分相像,小王初見表兄之時,也險些把他誤認做趙大人!”
盧多遜再三打量雲子霄,臉色才微微和緩下來,可隨即他眉頭卻又微微蹙起,“千歲,莫怪下官多言,您這位表兄當真非同小可!方纔第一眼險些把他認做趙則平大人,可細細看來,又能在他身上看出昔年水雲閣那個奸賊雲逸墨的影子。”
雲子霄見盧多遜出言不遜,心中怒火霎時騰起!可臉上雖依舊波瀾不驚,但雙手在袖中攥得“咯咯”作響,如果盧多遜再敢多說一句,雲子霄一定用拳頭送他進皇宮的大門。
趙德芳忙笑道:“盧大人,您當真好眼力,我這位表兄正是昔年水雲閣閣主雲逸墨之子!不過您說表兄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舅父是奸賊,恐怕有些不妥吧?”
盧多遜閱人無數,聞聽八王所言頗有怪罪之意,知眼前這位少年絕不是等閒之輩。臉上神情一凝,隨後笑道:“哈哈,方纔下官口無遮攔,還望千歲和雲公子勿怪。”
雲子霄見狀道:“昔年各爲其主,其中孰是孰非誰能說清?今日盧大人得知雲某身份,卻沒叫人把我抓起來,雲某更是感激不盡了!”
趙德芳也忙道:“盧大人,小王這就帶表兄進宮面聖,咱們一會兒垂拱殿再會!”他說着帶雲子霄徑向垂拱殿而去。
兩人剛走不遠,盧多遜身後衆人就議論紛紛起來,有人問道:“盧大人,您爲何不下令將這個賊人之後抓起來?若任由他進殿面君,萬一他斗膽行刺萬歲,豈非我輩之過也?”
盧多遜冷笑道:“諸位,爾等只看其一,不看其二?今日八王能帶他入宮,說明此人深得八王信任,我若貿然行事,勢必得罪八王!若是今日無事還好,若是有事,責任也不在我等身上,只能八王一人承擔!難道諸位都忘了,如今官家的心腹之患是誰嗎?”
不多時,趙德芳便帶着雲子霄步入金殿。只見殿中站着十幾位形貌各異的重臣,正在等待皇帝上朝。他們見是趙德芳來了,也都紛紛前來見禮。
衆人正相互寒暄之際,內侍行首王繼恩從後宮轉進大殿,高聲喊道:“萬歲駕到!”他的話音未落,趙光義便已緩步而出,坐上那張千萬人夢寐以求的龍椅。
雲子霄從未見過趙光義,不免仔細打量一番。只見趙光義年紀在五旬左右,生得方面大耳,濃眉龍目,雖已上了些年紀,可依舊神采照人,令人莫敢逼視。
衆臣見到趙光義,忙大禮參拜,三呼萬歲。趙德芳也用手中金鐗朝趙光義點了三點,算做行禮了。
趙光義笑道:“衆卿家,平身吧!”
衆人又齊道:“謝萬歲!”這才都紛紛直起身。
趙光義看向王繼恩,王繼恩當即會意,高聲道:“諸位大人,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王繼恩的聲音還未落地,武班之中便走出一員上將,“官家,末將有本要奏!”雲子霄目光看向說話之人,但見他生得劍眉虎目,顧盼之間不怒自威,可除了通身的威風外,竟還隱隱透出一股儒雅,可見絕非一介勇夫。
趙光義見說話的是樞密使曹彬,忙問道:“曹卿家有何本奏?”
曹彬有些擔憂的道:“官家,自太祖開創大宋以來,河北道便是大宋與遼國的邊境,乃兵家必爭之地。昔日有老將符彥卿鎮守,縱然遼國傾巢而出也未必能耐何老將軍。可老將軍告老還鄉後,河北道便由其子符昭信接管,若是太平年間自然無妨,可如今遼國又屢犯河北重鎮,倘若遼兵入侵,只怕符將軍未必能擔此大任啊!”
趙光義笑道:“河北不是還有宇文延懿嗎?朕聽說宇文將軍之神勇可絕不在昔年符彥卿之下!”
“官家此言差矣!”大將潘美聞言也上前幾步,諫言道:“官家,常言雖道虎父無犬子,可論及才能,符昭信與其父符彥卿相去甚遠。而宇文延懿雖文武雙全,屢建奇功,可符昭信對其嫉恨已久,只怕一山不容二虎啊!所以依末將看,不如在朝中派出一員上將,代符昭信掌管河北,方爲上策!”
趙光義見兩人都這麼說,不禁有些遲疑道:“兩位卿家所言有理,論及才能符昭信確不如其父符彥卿,身爲國舅又有些仗勢欺人,好在宇文將軍不與之計較。加之遼國已被慕容卿家打得元氣大傷,想必近期不敢再大舉進攻了,所以朕認爲時下有符卿家鎮守宋遼邊境應該綽綽有餘。”
曹彬仍有些不放心,“官家,縱然您不願換將,也總該多派些人手前去相助,不然河北一旦有閃失,則北方危矣!”
趙光義點點頭,“曹卿家所言有理,朕近日就物色人選。”他說完掃視衆人道:“朕今日略感不適,不知哪位卿家還有本奏?若無人動本,便退朝吧。”
趙德芳忙道:“官家,臣有本奏!”
趙德芳是朝堂上的稀客,常常數月不上早朝。衆人見他今日不但上朝,居然還出班奏本,都大感意外。個個都像看戲一樣看着他,都覺得今日這早朝是來着了。
趙德芳全不理會衆人目光,兀自道:“官家,古人言‘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近日小王偶然間爲您尋得一位高人,還望看在小王的面子上將此人委以重任!”
趙光義見此很是吃驚,聞言有些不敢置信道:“皇侄,你所言當真?那位高人現在哪裏?”
趙德芳一指身邊的雲子霄道:“官家,此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他是小王失散多年的表兄,不但是位劍術高手,而且論及運籌帷幄更是少有人及,還望官家慧眼識英才,委以重任!”
趙光義好奇的道:“皇侄,你說他是你的表兄?可朕記得伱母親只有一個兄長,也是幽氏家族中唯一的子嗣,當年他與慕容燕雲交往甚密,後來被我大宋官軍剿殺。朕記得此人生前並未留後,不知皇侄何來的表兄?”
趙德芳解釋道:“我這位表兄乃是昔日燕國丞相雲逸墨的獨子。雲逸墨與家母幽若雨本是一對親兄妹,只因當年江湖上發生巨變,祖父母爲保全他們的性命,才致使骨肉分離。若非昨日表兄對我言明,我對此事也是一無所知呢!”
方纔殿中還一團和氣,可聞聽此言,個個臉上都露出敵意,氣氛瞬間降至冰點。趙光義也面色不善道:“皇侄,當年宋燕交戰之時,你尚在襁褓之中,你可知當年我大宋死了多少將士,你不瞭解雲逸墨朕不怪你。但今日朕必須和你言明,雲逸墨乃慕容燕雲同黨,是意圖顛覆我大宋的逆賊。當初太祖在日,費盡周折才終將其剿滅,如今你卻保舉他的後人入朝爲官,你有何顏面見黎民百姓,休要再說!朕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
趙德芳被趙光義說得一時語塞,正不知道該如何辯解,雲子霄卻突然冷笑道:“哈哈,我只當大宋皇帝是位有道的明君,沒想到竟也如此糊塗!像這樣糊塗的庸君,雲某不保也罷!”
趙光義聞言怔住了,莫說他現在是九五之尊,就是他做晉王之時,也從未有人敢當面對自己如此出言不遜。未待趙光義出言,文臣董禮當先怒道:“姓雲的,你父親當年鬼迷心竅,夥同慕容燕雲那夥賊人與大宋爲敵,死有餘辜!你身爲賊人之後,今日竟還敢上殿面君,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詞,真是好大的膽子!”
雲子霄冷冷的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數易其主的董大人。若別人說雲某好大的膽子,我還真不敢實受,可董大人出言相贊,雲某自認還是當得起的。畢竟雲某身爲燕國丞相之後人,還敢上殿面見宋主,不像董大人貪生怕死只會勸主投降!”
他說着忽然笑了,“不過大宋能有今日的萬里河山,也多虧你董大人的功勞。若不是你勸主投降,世上怎會涌現出諸多佳詩美文呢!唐主李煜怎寫得出‘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明月中’,蜀國國君孟昶的夫人又怎寫得出‘十四萬人起卸甲,竟無一人是男兒’呢!”
董禮聞言頓時面紅耳熱,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哪還敢再與雲子霄稱口舌之快。這時董禮身邊的竇儀點指雲子霄道:“豎子,不得無禮!我們先不論你是否是反賊之子,更不論你是該死該活。我單問問你,你到底有何本事敢藐視我大宋羣臣!”
雲子霄道:“有何本事?雲某不敢自誇海口,文能治國,武可安邦!諸位有誰不服,可當衆比試!若有人能勝過雲某,我情願當殿自裁!”他說完掃視在場衆人,滿朝文武被他氣勢所迫,竟無一人敢上前挑戰。
趙光義見狀嘆了口氣,“唉,雲少俠,朕相信你有才華,也並非不願委任你官職,可你的身份實在讓朕難以安心啊!”
雲子霄問道:“官家,您自認是位明君,還是位昏君?”
趙光義答道:“朕雖不敢自比堯舜,可也算是位有道之主。”
雲子霄道:“官家認爲蜀之劉禪與您相比如何?”
趙光義笑道:“哈哈,劉禪昏聵至極,如何與朕相提並論!其父還算是位英雄,要比也該與其父相比吧!”
雲子霄又問道:“那官家認爲周之武瞾與您相比如何?”
趙光義又笑了,“武瞾雖是位明君,可畢竟是女人,終歸頭髮長見識短,自然略遜朕半籌!”
雲子霄一笑,追問道:“既然官家自認是位明君,那請問爲何劉禪能於危難之際委任夏侯霸,武瞾能於富貴之時器重上官婉兒呢?難道劉禪不知道夏侯霸的父親死於蜀將黃忠之手,武瞾不知道上官婉兒之父喪於其牢獄之中嗎?試問官家自認在此二人之上,可胸懷卻爲何反在此二人之下呢?”
趙光義點頭,似乎深以爲然,可嘴上仍道:“雲少俠,你既能談古論今,必定聽過‘此一時彼一時’的道理吧?劉禪也好,武瞾也罷,那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怎能拿來與如今的情形相提並論?”
雲子霄不慌不忙指着滿朝文武道:“那請問官家,滿朝文武之中,有幾人生下來便是宋臣的?據我所知,這些人大多是它國降臣,爲何官家卻能與之傾心相交,唯獨對在下另眼相看呢?”
趙光義被問得啞口無言,半晌才道:“這……這個……雲少俠所言有理,是朕一時糊塗了。不過眼下朝中已無空缺,朕就是念你是個人才,只怕也有心無力了!”他說着看似無心的瞥了一眼曹彬。
曹彬會意,忙上前道:“官家,末將以爲河北缺少良將,既然雲少俠自認文武雙全,何不派他暫赴河北,以解邊關燃眉之急?待到朝中官位有缺,再召他還朝不遲,那時滿朝文武誰不心悅誠服!”
趙光義微微頷首道:“曹卿家所言甚是!然茲事體大,容朕思量一番,明日再定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