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好大的口氣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蝸牛非牛字數:4033更新時間:24/06/28 15:19:41
    三月二十日,辰時,細雨綿綿,陽光透過雨幕灑向大地,溫暖着勤勞的人們。

    “春雨貴如油!”

    人們沐浴在毛毛細雨中,心情也是格外清爽,這一場綿綿春雨對於土裏刨食的平民百姓而言,勝過了一切,似乎預示着今年的莊稼會有一個好收成。

    不過,對於宣府鎮城裏的那些達官顯貴、軍門將官、富商巨賈而言,卻是烏雲遮日,陰霾籠罩大地,幾乎壓得他們快要喘不過氣來。

    所有的人都在預作防備,他們召集家丁兵卒,緊守門戶,隱匿資財,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牽連到通奴奸商之事。

    一時間,人心浮動,但凡有些許家財者皆惶惶不可終日,生怕自己在這場兵災浩劫中遭受劫難,致多年積蓄損失一空,甚至還要危急生命。

    宣府,鎮朔大將軍府,永寧伯張誠正在吃早飯,總鎮撫賀飈與騰蛇營主將魏知策也在同桌相陪。

    “溫輝有個女兒,嫁給李見明三子李志謙,尚未抓捕歸案。”魏知策邊吃邊說着話。

    永寧伯張誠才端起一碗豆漿,他恍若未曾聽見一般,吸溜吸溜地喝着熱豆漿,總鎮撫賀寬聞言卻是眉頭一皺,張了張嘴,然見張誠並不接言,他也就沒有說出什麼話語來。

    片刻後,永寧伯張誠才將空碗放下,開口問道:“王元景,還沒到嘛?”

    中軍官張成芳立刻接言:“父帥,王參謀昨晚忙碌到三更天才休息,怕是累着了。我已叫明遠又去催了。”

    張誠點了點頭,這才看向魏知策,道:“李見明,是何想法?”

    “找了劉老參將的門路,請他出面說項,想保下他的三兒媳。”

    “準了。”

    張誠倒是答應得十分爽快,只聽他接着說道:“讓劉廣武告訴李見明,交出兵權,我保他將來至少是個都指揮使銜的副總兵。

    這封妻廕子,造福後世子孫的大好良機,勸他可莫要自己錯過了嘞。”

    魏知策才要接話,卻聽張誠忽然說道:“哦,對了。溫輝不是還有一個小兒子,尚未及束髮之年?”

    “是,溫輝四子溫郜,年才六齡,未及束髮之年,現與逆賊一同收押在軍牢中。”

    聽了魏知策的話後,張誠點頭沉吟了片刻,才道:“給溫輝留棵苗吧,好延續溫家香火。”

    恰在這時,參謀王元景、參贊劉敏慎二人,在中軍張明遠與文書劉承祖的雙雙陪伴下,推門而入。

    似乎聽到了適才張誠的話語,王元景急切道:“伯爺,斬草除根,何必留下這個禍害呢!”

    張誠聞言先是一愣,待看清來人後,才笑着說道:“不足爲慮。區區一個孩童,本伯都不能容得,又何能統帶萬馬千軍?”

    劉敏慎在旁邊的案几上坐下,他先試了試茶壺的溫度,才提將起來給王元景先斟滿茶盞,這才又取過一隻茶盞,放在自己面前。

    他邊斟茶邊開口道:“伯爺乃不世出的一代豪傑,自然無懼溫家一個未及束髮之孩童,亦無須對溫家斬盡殺絕。”

    劉敏慎瞥了一眼永寧伯,見他此刻已然放下碗筷,中軍官張成芳正在撤去桌案上的菜飯,換上新沏的清茶。

    恰巧張誠也正看向劉敏慎這邊,四目相對,張誠微微一笑,道:“到底是劉參贊心胸寬廣,是個成大事的人……”

    “哎呦喂,折煞劉某啦。”

    劉敏慎面露窘迫之色,苦笑道:“伯爺,您才是真的心胸寬廣。正所謂‘將軍額上能跑馬,宰相肚裏行舟船’,伯爺能有此舉,足見志存高遠,抱負遠大。”

    他先將張誠好一番誇讚,才進入正題:“如今,鎮城官將商賈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皆不知會否成爲第二個溫輝。

    伯爺此時豁免溫輝幼子及其外嫁女兒,正可釋放一個信號給城中人等,一方面可稍安其心,緩和局勢,另一方面又可顯示伯爺仁愛之心,即使如溫輝這等通奴賣國之人,亦不忍對其斬盡殺絕,何況無辜之人乎!”

    張誠笑眯眯地聽着劉敏慎的話,習慣性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卻是光禿禿的滑溜無比,這才意識到這一世自己還未到而立之年,何來鬍鬚?

    他略顯尷尬地笑了笑,對衆人說道:“既然城中奸商產業皆以查抄入庫,而溫輝、範三拔等通奴奸商逆臣皆以成擒,大可佈告全城,放開戒嚴,以使百姓心安,不誤農時。”

    劉敏慎立刻笑着接言:“伯爺仁德,直追堯舜,我等能得追隨麾下,真是三生有幸……”

    張誠聞言面色一沉,冷眼瞪視着劉敏慎,道:“你是誇我,還是害我?”

    劉敏慎與張誠相處日久,彼此間已然十分熟絡,他也恢復了往日詼諧的本性,時常與張誠開些玩笑,本也無傷大雅,衆人都是習以爲常。

    然剛纔那番話中卻將張誠比作堯舜,卻是十分之不妥,此種話語若是被有心人奏聞天聽,那可就難逃謀逆之嫌啊!

    此刻,見張誠面色陰冷,語氣森嚴,他也自知失言,忙不迭地從座椅上起身,跪拜道:“請伯爺恕罪,敏慎一時失言,已自知其罪……”

    “起來吧。”

    張誠面色神色略見緩和,淡淡道:“今日這屋裏別無旁人,尚且好說,若是在外間,切不可如此口無遮攔,胡言亂語。”

    他見劉敏慎已然起身,又安慰他道:“本伯倒是不懼外間流言蜚語,可現如今,拘捕通奴奸商一事,已然鬧得滿城風雨,京師那幫朝廷大員已對此頗有微言。

    且更牽連諸多官將在裏面,可謂是‘如履薄冰’,若非馬上就要進兵豫省剿賊,怕是難過這一關。

    值此關鍵時刻,不好再行節外生枝!”

    “是,下官謹記伯爺教誨。”

    見他如此,張誠自然也不好再說什麼,便轉頭看向王元景,道:“江總督那邊,可有何反應?”

    王元景正在一旁替劉敏慎捏了一把汗,此時,見張誠主動轉移話題,不再糾纏劉敏慎失言一事,心中也是大石頭落地。

    只聽他放下茶盞,坐在椅中回道:“就在昨晚,江督親信幕僚劉舉誠也到了鎮城,我依照伯爺吩咐,只言伯爺偶感風寒,正在休養,不宜見客。

    他向我言說,江督已自陽和啓程,不日將親至鎮城,向伯爺問話,他只是替江督打個前站,向伯爺通報江督親來的信息而已。”

    “哼。”

    張誠鼻息中發出一聲冷哼,淡淡道:“江禹緒,他終於還是坐不住了。”

    雖然,張誠直呼宣大總督江禹緒之名,可屋內衆人卻並未覺得有何不可,惟勇毅軍總鎮撫賀飈面色一緊,輕輕搖了搖頭,卻也沒有說話。

    別看張誠貴爲伯爵,他雖然可以見官不拜,然江禹緒畢竟是朝廷疆臣,堂堂的宣大總督,如此直呼其名確實頗爲不敬。

    今日在議事廳內的衆人,早已將勇毅軍視爲一個整體,而他們自己則是其中的一員,在他們看來勇毅軍就等同於他們的家和未來。

    而永寧伯張誠則是勇毅軍這一軍事集團不可或缺的核心,且還是唯一的存在,是無可替代的存在!

    正是在此基礎之上,徹底造成麾下各將領官員心裏只有永寧伯,而完全無視了京師紫禁城裏的那位大明皇帝陛下。

    試想,連崇禎皇帝都不入眼的魏知策、王元景等人,又怎麼會在意張誠直呼宣大總督江禹緒之名呢?

    不過,賀飈雖然對勇毅軍這一新興軍事集團的整體性,也十分認可認同,但刻在骨子裏的思維,很難立時改變,他自幼修習禮法刑律,其思想也是一般的刻板,不似旁人那般懂得變通。

    然,正是因爲賀飈明禮守法,又刻板到不近人情,張誠才會對其越發信任,非但將整個勇毅軍的紀律建設工作,全委於他一人身上,更賦予他查糾宣鎮各官將之責。

    “伯爺,不止江總督要上門問罪,鎮城朱撫臣也是連日派人來傳話,欲與伯爺晤面詳談,都被屬下擋了,只推說伯爺偶感風寒,不宜見客。”劉承祖這時在一旁插言稟報道。

    張誠搖了搖頭,嘆氣道:“瞧瞧,只不過抓了幾個奸商而已,就搞得督臣撫臣都來上門問罪,說不得,再過幾日,大同巡撫、山西巡撫也會打上門來嘞。”

    衆人自然聽得懂他話中的玩笑之意,不由響起一陣鬨笑之聲。

    張誠略微皺了皺眉頭,淡淡地對着張成芳說道:“那個範三拔,要儘速撬開他的嘴,把口供錄好,才能哄得過江禹緒和朱之馮這一關。”

    “父帥放心。”

    張成芳十分爽快地答應着,又道:“大猴,已從張家口趕回,有他在,莫說是範三撥,就算是鐵人石人,也得開口。”

    張誠點了點頭,卻聽王元景在一旁說道:“伯爺,劉參將昨日有言,有一鄉老名孫時相,乃世宦之家出身,素有博學賢德之名,欲求見伯爺。其言……”

    見王元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張誠也越發好奇,不由開口問道:“儘管說來,我又不是小肚雞腸之人,無妨!”

    王元景這才一臉正色地說道:“那孫時相有言,伯爺麾下雖有猛將數十,精兵數萬,然將來若想登堂入室,封侯拜相,則非用他不可……”

    “啥?”

    就連向來以穩重著稱的魏知策,聞聽此言,都不由滿臉驚奇之色,忍不住說道:“此人,好大的口氣!”

    議事廳內瞬間沉寂下來,幾乎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覺得那孫時相之言,簡直是狂妄至極,不可思議。

    然,廳內衆人一時間也琢磨不出,張誠會有何反應,不由得將目光都集中在永寧伯的身上。

    “孫時相?”張誠的眼中也閃過一絲鄙夷的神情。

    參謀將軍王元景見永寧伯發問,忙回道:“對,就是叫孫時相。”

    勇毅軍體系內,永寧伯張誠特設了參謀、參贊、參議等職,他原本是想使之成爲後世軍隊裏參謀與參謀長的存在。

    可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後,總是覺得有些許彆扭,便再次明確其官名分別爲參謀將軍、參贊軍務、參議軍事。

    “宣府本地人?”

    “是的。”

    王元景正色回道:“據劉參將介紹,孫家祖上曾出過進士,其名孫世芳,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歷任翰林院庶吉士、檢討分校、國子監司業等職,晚年著有《宣府鎮志》,記述邊關鎮事,更是與尹耕合著有《兩鎮三關志》,同受世人稱道。”

    “這不過是其祖上榮光,孫時相又有何真才實學?”

    “回伯爺,屬下也未見過這位孫先生,然據劉參將所言,其確是有些學問,因其祖上曾著有《宣府鎮志》和《兩鎮三關志》,孫家幾代人都喜研習山形地勢,以及各地風土人情。

    而孫時相承襲家學,更是此間佼佼者,且對兵事之學尤爲專注,實乃難得的謀略之才。”

    “哦!”

    張誠聽了王元景此言,也是不得不重視起來。

    因爲,以他對劉廣武的瞭解,絕非是信口胡謅之人,他既然如此信服這位孫時相,想必也一定是有些本事的人,

    心念及此,張誠便開口繼續說道:“既然劉廣武老哥如此推薦,想必也是有些本事,何況咱若是再不相見,豈不駁了劉老哥的面子。

    成芳啊,你派個人去把這個孫時相叫過來,咱今日就會他一會,看看此人究竟是真有兩把刷子,還是個浪得虛名之輩。”

    “是,父帥。孩兒這就去安排。”

    看着張成芳離去的背影,總鎮撫賀飈也終於開口說話:“伯爺,據報青龍營副將匡永忠,在清源縣查抄樑嘉賓家產時,當衆射殺了太原晉王府承奉司的老太監,還有晉王府的長史也亡於其手。恐怕晉王未必會善罷甘休啊……”

    “哼。”

    張誠聞言面色一沉,還未出言,卻先在鼻間發出一聲悶哼,才又接着道:“還能如何?”

    他雙目一瞪,精光四射,朗聲說道:“我勇毅軍爲國鋤奸,乃是義舉,他晉王府裏的太監和長史,不思相助,還百般阻撓,包庇通奴奸商,當與之同罪,死不足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