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何去何從,是戰是走?
類別:
歷史軍事
作者:
蝸牛非牛字數:4180更新時間:24/06/28 15:19:41
明清雙方戰士已經激戰兩日,從女兒河到小凌河,再到錦州南關外的這一路上,盡是戰鬥過的痕跡,遍野的血污殘骸中躺滿了雙方人馬的屍體。
有些一時未死透的人或戰馬,在“嗖嗖”吹過的冷風中,孤獨地掙扎着向前爬行,他們發出陣陣微弱的哀嚎,似乎在向茫茫蒼天述說着自己的不甘。
此時,太陽正逐漸往西邊曠野的天地之間落去,它那耀眼的光芒也在慢慢減弱,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陣寒意襲上身來。
荒涼的戰場上,還有一些傷勢不重的戰士,就那樣平躺在堅硬又冰寒的地面上,嘴裏不時的哼着呻吟幾下,以證明他們還活着。
只因戰事尚未完全結束,明清雙方的主力仍在持續激戰中,那些救死扶傷的戰地醫士也不敢離開大隊太遠。
而且清軍中雖也有些醫士,但他們幾乎只爲那些王爺貝勒等重要將領醫治,可不負責在戰場上冒險搶救轉運傷兵,這些都是包衣跟役們該幹的事。
可現在明清雙方的激戰已經到了白熱化的程度,那些隨軍出征的各旗中包衣跟役,也都與披甲兵們一起上了戰場,自然就無人再來清理戰場上的傷兵。
反觀宣大軍這邊也差不多,大同鎮與其他各軍鎮一般,軍中只有少數爲將官服務的隨軍醫士,對傷兵的救治也是並不重視。
宣府軍雖然在營伍中配備的許多醫士,且在各營中也都設置了醫官,並組建了專司救治傷兵的醫療局。
但現今的戰場太過恢弘龐大,又正是在激戰最烈之時,即使是張誠也不捨得讓醫士們親冒矢石,而且就算他們也同宣府軍戰士一般,悍不畏死,可戰場如此之大,一時間也轉運不過來。
雖然轉運與救治傷兵對於恢復士氣,穩定軍心,有着極大的好處,但是在大戰未決之際,雙方將士正在殊死搏戰,勝負才是關鍵。
一旦戰敗,可就是全軍盡潰的危局,那時不說這些躺在地上等待救助的傷兵,全軍將士又能有幾人得活?
可若是戰場得勝,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起來,除了精騎銳士追擊敗逃的敵人外,各營的步卒有大把的時間來救助和轉運傷兵。
正是因爲如此,錦州南邊小凌河北岸戰場之上哀嚎遍野,既有將死未死之人的不甘,也有並未傷及要害的戰士在強忍痛楚,發出聲聲低沉的呻吟。
此刻,明清雙方的戰事也已近尾聲,在主戰場上似乎清軍佔了優勢,宣大明軍放棄了原本駐守的陣地,向南退卻近二里遠。
可清軍卻並未向前追擊,他們仍是守着原先的陣地所在,中間大片曠野間只有少數衣甲旗色各異的精騎,還在奔來馳去的廝殺。
不過,即使這些百戰精騎也都是遠遠的以騎射據敵,很少有近身肉搏之時發生,幾十或上百人的騎兵自成一隊,他們聚在一起或奔起追敵,或共同退卻。
張誠一人坐在土丘之上,大口喘着粗氣,粗重的鴨嘴夾刀棒斜丟在他的腳前,能夠看出他體力消耗得十分嚴重。
左肩和左邊肋下都盔甲都破開一道大口子,不過卻並未見有鮮血流淌出來,想是並未傷及皮肉,看他渾身浴血的樣子,便知剛纔的搏戰有多激烈。
堂堂大明的一鎮總兵,一軍之主將都如此親冒矢石,浴血沙場,與奴賊以命相搏,這在如今的大明可是不多見。
大同鎮總兵官王樸就在張誠左側,他竟坐在一副馬鞍之上,頭盔也不知是自己摘掉,還是搏戰之時丟棄了,髮鬢凌亂地飄散着,額頭上更滿是豆大的汗珠,不住滴落。
他的雙腿仍然在不住打顫,似乎並沒有要停歇的意思,嘴裏更是大口大口地向外呼着氣,胸脯也是不斷起伏。
不過,他身上的衣甲卻十分完成,雖也滿是混着塵土的血污,但並無破損之處,只是有幾支箭矢掛在鐵甲之上,但似乎並沒有對他造成傷害。
“張……張帥,真是過癮……過癮啊。”
王樸的氣息沒有喘勻,說起話來還是斷斷續續的,只聽他繼續道:“還……還是跟着張帥殺奴,才是帶勁……帶勁……如此殺奴……真是快意恩仇!”
張誠的狀態可是比他強得多,氣息早已喘勻,他語氣平穩地說道:“哈哈,王總兵真是勇猛,適才奴賊陣中,殺進殺出,真如戰神一般。”
得到張誠的誇獎,王樸明顯興奮起來,他猛地向上一掙似乎就要起身,可久戰乏力之下,氣息又未曾喘得均勻,突感一陣眩暈差點就栽倒當場,
幸而一旁親兵眼疾手快,跨步上前將他一把扶住,這才免得尷尬。
王樸立在那裏靜靜喘了幾口氣,略覺平靜,這才意氣風發地說道:“人皆言‘奴賊過萬不可敵’,依我看也不過爾爾。
張帥,何不整軍再度殺將上去,一鼓作氣,直殺得奴賊鬼哭神嚎,片甲不留,也好叫他知我宣大軍的厲害,快些灰溜溜滾回沈陽城去。”
張誠看着王樸的樣子,暗自搖了搖頭,心道:此人真是誇不得,一誇就蹬鼻子上臉起來。
他也在一旁親兵的攙扶下站起身來,望着北面一處處煙塵,開口說道:“今日一戰,我宣大軍確是兵行險着,可謂兇險至極。”
過了片刻,張誠才又接着道:“幸好李際遇、何振雄不辱使命,成功驅退奴賊,破除圍錦壕牆,迎城中的祖帥兵馬突圍而出。
看來,錦州的這場戰事,終於快要結束了!”
王樸此時也已恢復了一些氣力,他略有些擔憂地問道:“張帥,咱下面該如何?還要再與奴一戰嗎。”
張誠笑了笑,對他說得:“適才探馬回報,蒙古鑲紅旗北虜已經馳援錦州南關,且還發現滿洲鑲紅旗與蒙古鑲白旗的韃子,正在向代善這邊奔馳而來。
照此看來,在天黑之前還有一場大戰。”
王樸聞言一驚,道:“寧遠吳總兵那邊敗了不成,怎地多爾袞還有餘力支援代善這老不死的?”
張誠搖了搖頭,說道:“吳帥、曹帥那邊未必就敗了,只是我援遼王師先渡河北進,繼而又是連續激戰兩日,兵疲將乏,戰力必不如前。
而奴賊固守北岸,以逸待勞,又是其最爲擅長之野外浪戰,自然佔了些許便宜,今日之戰,打到現在,能有如此結局,於我等已是萬幸。”
他轉過頭看着西方正漸漸落去的夕陽,又道:“至多一個時辰,只要能夠守住南關,或許明日便無須再戰。”
在王樸的不解的眼神中,張誠叫來中軍官張成芳,問道:“軍報給總督行轅報過去了嘛?”
“回大帥,已經報上去了,是督標營張千總派人送回行轅去的。”張成芳回道。
王樸聽他提及督標營的千總張忠平,竟然也來了些興趣,四下顧盼一陣,見並不在附近,這才一臉奸笑道:“這個總督行轅來的監軍,倒也是勇猛,今日一戰,可是出力頗多,不愧洪督標營中的心腹戰將。”
誠如王樸所言,那督標營的千總官張忠平,雖然是被洪承疇派來催促王樸儘速渡河北進,並就此留下監視他的行動是否盡心盡力。
王樸初時也是對他厭煩至極,十分的不待見,然在最後的決戰之時,張忠平卻能帶着隨行的督標營戰士,與張誠、王樸一同衝入戰場,拼力死戰。
正是由此,王樸對他們的看法才大爲改觀,在心也是暗暗敬佩起來。
經此一戰,王樸似乎也有所改變,雖仍如前時一般的愛美,且其做派中又有許多浮誇的表現,然相比此前種種做派,已是收斂了許多。
張誠看了一眼王樸,道:“王總兵暫且在此歇息片刻,本帥去爲各營佈置軍務。”
他說完便大步流星向着東邊行去,王樸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便大步向前追去,邊喊道:“王樸,隨張帥同去。”
…………
申時末,太陽已經落到了西邊曠野的邊緣,正是將黑未黑之時,天地一片昏黃,萬物都被籠罩在朦朧之中。
經過日暮前的最後一戰,清軍連續發起兩次猛烈的衝鋒,但始終無法奪回南關外的壕溝防線,最後也只能放棄,否則一旦天色徹底黑下來後,可就是連退兵都難。
代善率領滿蒙各旗韃子,在錦州城西結陣駐營,與睿親王多爾袞的大營相距不遠。
清軍的士氣不高,畢竟兩日激戰過後,卻未能擊敗明國援兵,反而使他們在錦州南關外會師一處。
如此一來,當初清國皇帝黃臺吉親自定下的“圍錦打援”之策,可就再也無法繼續下去,一年半來的努力就此白費,士氣怎會不低落,就連軍心都已開始波動起來。
清軍大營環列四周,中間兩座大營分別是禮親王代善鑲紅旗與睿親王多爾袞正白旗,在他們大營的旁邊還有肅親王豪格正藍旗大營,武英郡王阿濟格的鑲白旗大營。
就在滿洲正白旗大營中間,是睿親王多爾袞的中軍大帳,帳外四周環列着衆多的正白旗巴牙喇兵護衛,一杆高高豎起的織金龍纛大旗,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中軍帳內,清國各王爺、貝勒,以及各旗的固山額真等將官,正在商議着明日該何去何從?
現在留給他們的只剩下兩個選擇。
其一就是趁明軍尚未盡數集結於錦州南關外,發動猛攻,一舉奪回白日失去的錦南防線,如此才能繼續圍困錦州,伺機打敗明國援兵。
其二便只有退兵義州,尋機再戰這一個選擇,畢竟如不能儘快奪回錦南防線,一旦明軍主力盡數集結於此,於清軍太過不利。
而明軍卻可依託錦州堅城,結陣固守,城內城外互爲犄角,更可將糧草薪材自松山通過小凌河,源源不斷的運送至錦州城內。
單純拼消耗的話,清國還是拼不起的!
軍議中,以肅親王豪格、武英郡王阿濟格二人爲首的一派,堅持明日再戰,勢必要奪回錦南失守的壕牆防線,極力反對就此撤兵回義州。
而對於撤兵這個意見,最爲支持的是那些外藩蒙古各部的王爺和臺吉們,他們本就是被清國引誘和逼迫而來參戰的。
如今,眼看着再打下去只有繼續損兵折將,完全撈不到任何的好處,他們可不想在此繼續做無謂的犧牲。
像這樣的攻堅戰,可不是崇禎十一年時進入大明內地劫掠那般有誘惑力。
能搶錢搶人,就算拼上一些戰損也無所謂,畢竟死的還不一定就是自己,而只要不死就能搶得大量的金銀財帛和男丁、女子,何樂爲不爲呢?
但這一次的錦州之戰,他們所面對的可是錦州堅城,以及援遼的十數萬大明精兵銳士,若非奇謀巧計得逞,就算能夠徹底打敗明軍,也必將是一場慘勝。
可就算打贏了又能如何呢?
錦州城內堅守已一年半載還多,糧谷等物資早就消耗殆盡,而那些軍將的個人財帛,也定必安放在後方的寧遠等處城池,又怎麼會留在這前線險地。
再有丁口,如今這錦州城中除了祖大壽麾下遼兵外,又能有多少民夫丁壯和女子?
雖說在松山、杏山、高橋等幾處,尤其是更後面的寧遠周邊各城池堡寨,也確實有些金銀財帛和丁口可以劫掠。
可處處堅城,又豈是易於攻取的?
正是因爲這些原由,外藩蒙古各部都不贊成繼續在錦州城外,與明軍再空耗下去,個個都巴不得就此撤軍,也好帶着各部勇士回家,保存自己的實力才是他們心中真實的想法。
就連一些內附蒙古各部臺吉,也紛紛出言贊同撤軍之議,而蒙古八旗各固山額真中,也不乏贊同就此撤兵之人。
雖然豪格與阿濟格二人被他們氣得跳腳直罵,一口一個“慫包”的罵着,卻仍是不能改變他們的想法。
而禮親王代善坐在多爾袞身旁的大椅上,他一邊撫須沉思,一邊拿眼角偷瞄着多爾袞,他自己卻始終一言不發。
多爾袞與代善也差不多,他任憑各人在軍帳內爭論不休,既不出言表態支持哪一方,也不出言阻止哪一邊。
不過,他也在暗中拿眼斜瞄着代善,見他面含笑意,卻始終不表態,不由心中暗罵:“真是人老精馬老滑,整個一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