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惶惶饑民,有何顧惜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蝸牛非牛字數:2082更新時間:24/06/28 15:19:41
    宣鎮副總兵、提督東路北路軍務、河南援剿總兵官張誠與守道蘇壯坐在將臺車上,緩緩向南而進,於賊兵兩處營地的北面不到百步處停了下來。

    在將臺車前面不遠處就是張國棟的軍陣,其旁邊不遠處還有一乘望竿車,一名目力極佳的軍士持着千里鏡正在觀測着前方的戰事。

    他一聲聲大喝將觀測到的戰況,傳遞給下面的軍士,又再報給張誠。

    蘇壯在張誠身邊坐着,他的心裏七上八下,依他的想法,張誠就該全軍突進至開封北門外,然後由他叫開城門,大軍進城協助防守,以抗賊軍,才是正途。

    可張誠卻偏偏要與賊軍在野外浪戰,他心中憂慮,一旦戰敗,又何以救開封,自己這以文官而甘冒矢石,親赴城外乞援之功不也沒了麼!

    但沒有想到戰況卻是出乎意料的順利,聽着旗令兵傳回的軍報,張誠部下傷亡不多,而城北的賊兵卻以明顯處於劣勢。

    他仍舊心驚的提醒道:“張帥,不若放賊他去吧,小心賊人困獸猶鬥,增加我大軍不必要之傷亡啊!”

    “哼!”

    張誠不以爲意的怒哼一聲,道:“除賊務盡!今日,賊寇既是遇到了我,必定要使其知我厲害,才不敢小覷我大明無有良將在世。”

    …………

    闖王李自成立身站在軍陣旁的一處土崗之上,他心中焦急,但面上神色卻是仍如平常。

    此時,劉宗敏已經又組織了三次衝鋒,只有第二次時突進了車陣的邊緣,但仍是被車陣內犀利的銃炮擊退。

    這三次衝鋒又損失賊兵近千人之多,而且還有數百傷兵雖說被救了回來,但能否活得下去卻也很難說。

    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闖王的身上,看他如何決斷,就連總哨劉宗敏都望向了李自成,對他說道:“李哥,真他娘的不好打,跟個鐵王八似的,衝不進去啊。”

    李自成看着對面的車陣,卻對宋獻策問道:“軍師,可有何良策。”

    宋獻策手撫着不多的鬍鬚,說道:“車陣嚴整,配以犀利的銃炮,確實難於攻破,除非有火炮轟擊,或可一試。

    再有,就是不濟損失,四面圍擊,亦有成功之可能。不過,現下我更擔心城北二虎將軍所部安危,闖王當派人從城南繞去城東,命城北、城東各軍退至城南,與我連成一氣。

    如此,既便於相互應援,也可進退由心,不必受制於人!”

    張鼐這時上前說道:“闖王,可否派一支步軍正面衝擊官軍車陣,我領騎兵從側翼突然衝出,試上一試。”

    李自成搖了搖頭,道:“不必。確如軍師所言,官軍車陣嚴整,銃炮犀利,但憑我軍步騎,沒有火炮,絕難攻破,可不必再試。”

    他不管一臉憤憤之色的張鼐,卻叫過一旁的李雙喜,吩咐道:“你領十騎從城南繞過,叫你二虎叔儘速領軍退至城南,與明遠、谷英合兵一處,以觀官軍動向。”

    待李雙喜遠去,劉宗敏又道:“李哥,這官軍的王八陣,就這樣不管了麼?”

    李自成仍是面無表情,只是淡淡說道:“管他是哪裏的邊軍,既是對上了,總要碰一碰這石頭有多硬。”

    諸將都是一臉疑惑的望着李自成,等待着他繼續說話,只見他嘴角閃出一絲笑意,道:“白旺,你領些士兵去將那些鄭州、中牟隨來的饑民全都趕過來。”

    闖王身邊幾員軍將聞言都是面有喜色,而牛金星、宋獻策、李巖等幾人卻滿臉狐疑,這攻陣不下,趕饑民過來又有何用?

    只聽闖王李自成繼續說道:“捷軒,你去準備一下吧,待會由白旺領兵驅趕饑民去衝擊官軍的車陣,小鼐子領兵在後壓上,你領騎兵隨時準備突入車陣內,從裏面擊破他。”

    牛金星聽到這裏神情一愣,但旋即恢復正常,李巖卻是面色驚慌,他剛要出言阻止,卻被身旁的宋獻策拉住了衣袖。

    他回頭看向宋獻策,就見他也正看着自己暗暗搖頭,李巖在心中暗暗嘆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但他的這點小動作卻被李自成看在眼中,只見他轉過頭笑着向李巖問道:“林泉,有話但說無妨!”

    宋獻策本就與李巖相熟,這時怕他出言不遜,引起闖王不快,惹災禍上身,但有不好明面上表現出來,只得悄悄在身旁輕輕的掐了李巖的手臂一下,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深意。

    李巖本就是聰明通透之人,又怎會不懂宋獻策心中所想,他只是不願見到那些無辜饑民慘死在官軍的車陣之前罷了。

    前時,闖王李自成下令驅饑民填壕、掘城,已叫他無法忍受,現在更是下令驅饑民去衝擊官軍車陣,這擺明了就是叫他們前去送死啊!

    李巖心中雖然對此不忍、不願,但他也是深知此時自己無論如何說話,都註定改變不了這些饑民的命運,因爲闖王是不會答應他不驅饑民衝擊官軍車陣的。

    所以,他面對闖王的詢問,並未將內心中的真實想法說出,只是說道:“闖王,我只是擔心,即使驅饑民衝陣,怕也無濟於事,反使這些饑民白白送了性命。”

    闖王李自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鷙,他旋而又笑着說道:“林泉到底讀書人,終歸是婦人之仁。”

    他將目光再次轉回對面官軍的車陣,接着說道:“正所謂‘慈不掌兵’。我起兵以來,多經大戰,數次起落,身邊追隨的將士幾多喪命,如今還在的老弟兄,除了捷軒他們幾個,也就還有千餘人罷了。

    若我每每顧及人命,又何以能有今日?

    現今,天下大亂,旱災連連,蝗蟲遮天,赤地千里,禾苗殆盡,草木獸皮蟲蠅皆食盡,人多飢死,餓殍載道,數百裏渺無人煙,入目皆是荒涼一片,甚至易子而食,販售人肉,各處村鎮民戶十亡八九。

    爾等惶惶饑民,就算不亡於戰事,也將死於饑荒,又有何顧惜!”

    李巖聽了闖王的話一時無語,旁邊的宋獻策一直輕輕拉扯着他的衣袖,怕他再行造次。

    現在,他的心中又蕩起了一絲不和諧的漣漪,他已經在暗暗反思自己如此義無反顧的投奔闖王,到底是對還是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