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圍攻(三)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尹紫電字數:5203更新時間:24/06/28 15:16:01
    [諸王堡]

    [江岸炮臺]

    聯省陸軍准尉[克里斯·馬洛]小心翼翼地走在斜堤與塹壕之間的小路上,他屈膝彎腰、按着劍帶、扶着頭盔,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

    他的左側,是一條長長的邊坡,平緩地連接着炮臺周圍的空地。

    他的右側,是一道可怕的塹壕,塹壕深、寬都接近四米,塹壕底部還插了木籤、撒了鐵蒺藜。

    馬洛准尉駐足觀望,看着左右兩側截然不同的景象,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滑稽感。

    因爲這條瘸子都能輕鬆走上來的斜坡之外,就是敵人的控制區。

    而安全的堡壘,卻與他隔着一道難以逾越的塹壕。

    ……

    ***戰爭結束後,通過總結戰爭期間大量城市攻防戰的得失,陸軍學院內部逐步形成了一套有別於傳統要塞防禦理論的新理論。

    相比於研究「如何不被攻破」的傳統防禦理論,新式理論十分離經叛道,學院派們堅信「沒有永不陷落的堡壘」,並以此作爲一切討論的前提。

    傳統防禦理論將堡壘視爲一種耐用品,而陸軍學院的新理論將設防營壘視爲一種消耗品。

    拋卻了「必須守住」的執念後,防禦的重點就從防守本身,轉向「遲滯敵人的攻城進度」與「殺傷敵人的有生力量」。

    戰術上,新式理論強調「守堡必守壕,守壕必守道」,即如果任由敵人佔據塹壕一側,那麼牆頭火力的殺傷效能將會大打折扣,堡壘的失陷也只是時間問題。

    防禦的重點不是守住塹壕,而是阻止敵人接近塹壕。

    所以不同於***戰爭期間只是一道溝的塹壕,由陸軍學院前炮兵科教研室主任,雷蒙德·蒙泰庫科利中校親自操刀的諸王堡防禦工事,在塹壕前沿又加上一條下沉式的堤道。

    蒙泰庫科利中校稱之爲隱蔽路、射擊路。

    因爲通過巧妙的設計,斜堤的坡度剛好保證,防守方士兵只要蹲在堤道裏,斜堤上的攻城者就看不見他們。

    反過來,站起身,防守方的火槍手就能小身位向正在爬坡的敵人射擊。

    ……

    此時此刻,克里斯·馬洛准尉就站在江岸炮臺的「隱蔽路」上。

    比起學名,馬洛准尉更習慣用老兵們起的綽號,來稱呼腳下這條堤道——死人道。

    老兵們起這個綽號的理由很簡單:敵人想殺入隱蔽路只要爬一段緩坡,守隱蔽路的士兵想回堡壘卻要跨過一道塹壕。

    雖然軍官們保證,如果戰況危急,分守隱蔽路的士兵可以通過吊橋撤回主堡。

    但是,吊橋?

    聽到這個詞的老兵,都會心一笑。

    於是「隱蔽路」就成了「死人道」。

    這個綽號實在朗朗上口,以至於低階軍官們也開始這樣叫,把雷蒙德·蒙泰庫科利中校氣得七竅生煙。

    如果不是倒黴地抽到了那支短籤,克里斯·馬洛說什麼都不會主動踏上死人道。

    他稍微擡起頭,窺望着淹沒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午夜中的堤道,總是感覺黑暗中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令他脊背發涼。

    戰爭和他想象的不一樣,更和他從小到大所聽的那些英雄故事不一樣。

    沒有壯觀的軍陣、沒有令人心潮澎湃的戰鼓、更沒有震天動地的歡呼——至少目前還沒有,只有掘土、掘土和掘土。

    敵人也以一種平淡無奇的方式登場,先是外出偵察的士兵少回來了幾個,然後是地平線上偶爾出現一些陌生騎手的身影,最後科尼利斯將軍宣佈全城戒嚴,整個過程波瀾不驚,令人掃興。

    克里斯·馬洛不禁在心中哀嘆,他所期待的那種戲劇性的場面,恐怕只能在故事書裏看見。

    念及此處,馬洛准尉只想趕快完成今晚的巡查,儘早回營房,抿一點酒,鑽進被窩裏,繼續讀那本正到精彩處的悲劇。

    ……

    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克里斯·馬洛現在應該還在圭土城的「天鵝」劇團,繼續寫他的臺本。

    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這場戰爭,克里斯·馬洛也沒有機會成爲軍官。

    就和大多數陸軍軍官學院落選者一樣,從黑林堡的預科學校畢業之後,克里斯·馬洛先是進入國民衛隊,當了幾年文員。

    好不容易熬成士官,他又開始對一成不變的文書工作感到厭倦,於是主動退役,幾經輾轉,最終加入了天鵝劇團。

    四月一日政變之後,聯省陸軍緊鑼密鼓地開始擴軍備戰。

    像克里斯·馬洛這類有軍辦學校教育背景,又取得過士官軍銜的退役人員,都被了聯省陸軍的招募人員找上了門。

    克里斯·馬洛毫不遲疑地接受了邀請,不僅是爲彌補曾經落選陸軍軍官學院的遺憾,還因爲他天性渴望未知,已經又開始對劇作家的生活感到厭煩。

    於是,劇作家克里斯·馬洛成爲了聯省陸軍國民衛隊中一名平平無奇的准尉,負責指揮一個百人隊。

    之後,像狂風中的一朵蒲公英,辦公室裏的某人大筆一揮,他就被塞進了所謂的南方面軍。最後,又陰差陽錯,被詹森·科尼利斯選中,隨准將來到奔馬之國。

    ……

    想到自己二次從軍以來的經歷,馬洛不由得嘆了口氣。

    「比起這場沉悶的戰爭,」他看着腳下的死人道,暗想,「或許我的經歷還要更有趣一些。」

    他又忍不住想,「老元帥那個年代的士兵,會給工事起這種綽號嗎?」

    「不,」馬洛堅決地搖了搖頭,「***戰爭時代的人們,只會把這條小路稱爲英雄之路。」

    問題出在何處?馬洛不願意去想。

    出於一個聯省人的尊嚴,他不願承認,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來諸王堡。

    不知爲何而戰的消極情緒,瀰漫在全軍的士兵與下層軍官之中——至於高層什麼樣,克里斯·馬洛不知道。

    馬洛也不想再去想了,「快完事了,」他自言自語,「巡完就回去。」

    就在馬洛重新打起精神的時候,他突然嗅到一絲淡淡的菸草味。

    他轉身看向身後的士兵,責備地問:「你帶菸斗出來了?」

    「菸斗?」被准尉盯住的火槍手一臉茫然,「什麼菸斗?」

    「那是誰在抽菸?」馬洛扭頭望向塹壕另一邊的主堡,大喊着問,「喂!夜崗不準點菸斗!」

    火槍手磕磕絆絆的聲音在馬洛背後響起,「准尉!煙是從外面來的!」

    馬洛一驚,探頭向斜堤張望,只見黑夜彷彿有了形體一般,翻滾着向他涌來。

    嗆人的氣味卻提醒他,這不是夜,而是煙。

    「敵襲!」馬洛手忙腳亂從衣服裏掏出哨子,用最大的力氣吹響,「敵襲!」

    淒厲的哨聲刺破夜空,短暫的延遲過後,江岸炮臺一瞬間炸了鍋,刺耳的哨聲接二連三響起,「敵襲」的叫喊此起彼伏,被驚醒的聯省士兵提着武器,跌跌撞撞地跑向射擊陣位。

    聽到炮臺上傳來的動靜,斜堤下的敵人也不再隱蔽。

    馬洛只聽到堤道外響起一聲嘹亮的吶喊:「全體——上馬!」

    夜幕外隨之傳來一片布料摩擦和金屬剮蹭的聲音。

    「衝擊——」嘹亮的聲音響起,「前進!」

    陌生又熟悉的戰吼讓所有聯省人心頭一顫:

    「Uukhai!

    「Uukhai!!

    「Uukhai!!!」

    下一刻,滾滾蹄聲推着煙幕向炮臺捲來。

    馬洛意識到大事不妙——如果一個瘸腿的人類能走斜堤,那麼四蹄完好的戰馬沒有理由不能。

    「快撤!」馬洛轉身推搡身後的士兵,「快撤!」

    死人道是一條環狀路,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原路折返。

    然而隨行的火槍手卻有點發懵,他瞪大了眼睛,一個勁地問:「吊橋?吊橋在哪?」

    馬洛急出了汗:「都這時候了,誰還顧得上給我們放吊橋?!」

    就在這時,炮臺後方傳來連續的尖銳鳴響。

    每響一聲,就有一道紅色的流星被發射到半空中。

    然而流星既不碎裂,也不湮滅,反而在升到最高點後,慢慢悠悠地降下,同時發出熾熱爐火似的紅光。

    「星星掉下來了!」火槍手被嚇破了膽。

    「慌什麼?」馬洛氣急敗壞,「是照明火箭!」

    借由懸在半空中的紅色星辰發出的光芒,炮臺前的堤道被勉強照亮,紗網般的煙幕已經將炮***全包裹起來,堤道下方能看到許多朦朧的人影。

    與此同時,馬蹄聲已經殺至塹壕前。

    一匹通體漆黑的駿馬高高躍出煙幕,馬背上的騎兵一眼就看到了堤道上的聯省軍官,以及軍官身旁面如土色的火槍手。

    他一扯繮繩,徑直朝着兩人衝來。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馬洛想動,但是身體卻不聽使喚,他定定地看着朝着自己疾馳過來的帕拉圖騎兵,腦子裏一片空白。

    看到聯省軍官書生氣的面孔,帕拉圖騎兵遲疑了一下,但還是咬着牙,揮出了馬刀。

    身首分離的時候,馬洛驀然爲自己想到了一句臺詞:

    「我流下了第一滴血,在無人知曉的地方。」

    隨後,真正意義上的塞納斯聯盟內戰的第一個犧牲者,名爲「克里斯·馬洛」的意識,在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散。

    隨准尉出堡巡視的火槍手只是眨了下眼睛,剛剛還完整的准尉,就只剩下一具無頭的屍體,癱軟地砸進他懷裏。

    這個老實的山前地佃農的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他尖叫着推開准尉的屍體,連滾帶爬逃向炮臺,卻一腳踏進塹壕,重重地摔在鐵蒺藜和竹籤上。

    很幸運,他很快就死了。

    炮臺上的聯省士兵們終於反應了過來,藉着照明火箭發出的光亮,開始「乒乒乓乓」向着塹壕前沿的帕拉圖騎兵射擊。

    另一邊,清掃了堤道裏的哨衛的帕拉圖騎兵迅速撤走,擡着長梯的帕拉圖步兵,吶喊着衝上了堤道。

    「快去求援!」負責防守江岸炮臺的戴利·布蘭德上尉死死抓着傳令兵衣領,紅着眼睛,大吼着下令,「快去求援!」

    ……

    與此同時,新城城內的指揮所,值夜班的弗利茨少校正在梳理局勢。

    指揮所內一片慌亂,去詢問情況的傳令兵和前來打聽情況的傳令兵在院子裏亂跑。

    不管聯省軍人自我期許有多高,今晚終究都是他們當中許多人的第一次實戰。

    指揮部的許多軍官都處於一種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又不知道該做什麼的狀態。

    虧得今晚是弗利茨少校值班,作爲作戰預案的制定者,沒人比他對預案更熟。

    「第五、第六百人隊集合完畢了嗎?」弗利茨看着桌上的地圖,眉頭緊鎖地問。

    「整裝待發。」有人大聲回

    答。

    弗利茨沒有立刻下達支援命令,而是又問,「去其他炮臺詢問情況的傳令兵回來沒有?」

    片刻的沉默過後,有人小聲回答,「應該還沒有。」

    弗利茨氣得拍了下桌子:「再派人去!」

    「是!」一名尉官灰溜溜地跑出了作戰室。

    「科尼利斯將軍還沒來嗎?」弗利茨不自覺也變得急躁,「再派人去叫醒將軍。」

    「還用得叫嗎?」穿戴整齊的詹森·科尼利斯帶着幾名隨員,大步流星走進作戰室,聲若洪鍾地說,「整個諸王堡怕是都已經醒啦——」

    弗利茨立刻讓出地圖桌前的位置,科尼利斯也毫不客氣地站到衆人目光的焦點上。

    科尼利斯環視作戰室,笑道:「帕拉圖人可都在看我們打得怎麼樣呢!」

    作戰室裏響起一片低低的笑聲,緊張的氣氛無形間緩解不少。

    「"騎士堡"正在交火;兩個百人隊已經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出動,」弗利茨簡明扼要地匯報情況,「還有兩個百人隊正在集結之中。」

    「派一個百人隊過去意思一下就行了,」科尼利斯鎮定自若地下令,「讓洛德韋克中校的部隊集合待命,準備好駁船!」

    作戰室的尉官們聽到本部長的話,都有點發懵。

    弗利茨怔了一下,立刻回過神來:「您認爲騎士堡只是佯攻?叛軍實際要攻擊的是瑪吉特島?」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編排我的,」科尼利斯看向作戰室裏的年輕面孔們,模仿着學員的口吻,說道:

    「"步兵科的戰術課只教四件事:在反斜面佈置預備隊、正面打不穿就從側翼包抄、備用計劃遲早能派上用場、以及……」

    科尼利斯用眼神和手勢示意尉官們接上自己的話。

    在場科班出身的軍官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沒見過本部長如此愉快、如此和顏悅色的樣子,大家都不太敢開口。

    還是弗利茨試探地問:「真正的攻擊發起前,一定要在其他方向上佯攻?」

    「對,」科尼利斯點了下頭,輕哼了一聲,「看來只有你學得還不錯。」

    弗利茨不知該如何接話。

    「不用擔心騎士堡,蓋薩·阿多尼斯還沒蠢到拿腦袋撞我們的大炮,」科尼利斯面帶冷笑,「他要是真這麼蠢,這仗反倒好打了。」

    在場的尉官們無法反駁,也不敢反駁。

    「向瑪吉特島發信號示警,」科尼利斯下令,「讓洛德韋克儘快準備好——他要是動作慢一點,我們可就只能給蒙塔庫科利中校收屍了。還有……」

    科尼利斯掃視作戰室,「今晚誰管駁船?」

    「報告,我,」一名尉官怯生生地舉起手。

    「那你還呆在這裏幹嘛?」科尼利斯冷冷地問。

    尉官如夢初醒,跺腳立正,擡手敬禮,一溜煙跑了出去。

    「跟我說說情況,」科尼利斯看向弗利茨,「我不知道的。」

    弗利茨頓感壓力山大,但又莫名地很安心。

    隨着詹森·科尼利斯下達一道道命令,城防指揮部這臺機器也一點點開始運轉起來。

    ……

    與此同時,在瑪吉特島上游,約有百十名赤身***的白山郡士兵,正推着裝滿武器彈藥的筏子,儘可能不發出聲音的走入河水。

    比起打得無比熱鬧的江岸炮臺,瑪吉特島這個方向上格外安靜。

    河岸上,伍茲拉着一名精幹的年輕男子,不厭其煩地叮囑「上岸之後,立刻派人把筏子送回來,千萬別忘了!我們現在就這幾艘筏子,你把它們送回來

    ,我才能給你運援兵。」

    「放心吧,」年輕男子笑着答應,他全身上下都塗得黑漆漆的,只露出一口白牙。

    這次登陸戰,伍茲原本想親自帶隊,但是蓋薩將軍嚴令不準他上島,所以他只能強忍着不安,將此次任務託付給他人。

    看着學弟還有點稚嫩的面孔,伍茲突然有些不忍。

    「保重,」伍茲緊緊攥住學弟的手。

    年輕男子點了下頭,笑着向學長道別,然後毅然決然地走向十箭河。

    [感謝書友【hessdong】的盟主,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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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圖正在製作中,但是因爲近期維持日常更新都很掙扎,所以地圖的進度很緩慢,暫時先用簡圖佔位,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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