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最壞的結局(二)
類別:
玄幻奇幻
作者:
尹紫電字數:4299更新時間:24/06/28 15:16:01
短短三句話,詹森·科尼利斯透露了太多信息。
而且前本部長說話的時候,臉上掛着一種非常奇妙的笑容,這是弗利茨從來沒見到過的。
所以,弗利茨決定從最核心的問題開始。
「請問,您是在招募我嗎?」弗利茨單刀直入地問:「長官。」
「不是。」
科尼利斯收起笑容,坐回屬於本部長的扶手椅,稍微彎腰打開了桌子最下方的抽屜,用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
「在預校時,教員問你想不想升學,那是招募你。現在,我只會命令你。當我下達命令的時候,你要麼服從命令,要麼上軍事法庭。」
弗利茨默然。
「不過,我更傾向於任用志願者。」
科尼利斯從書桌目光極具壓迫力:
「所以,我會特別給你出一道題。
「回答我——假設有一位青年軍官,滿懷熱血參與革命,卻在革命勝利之後被祖國背叛和唾棄,他會想在戰史處自我埋沒?還是想再次爲祖國發光發熱?
「仔細思考我的問題,慎重作出回答。記住,提交答案的機會只有一次。」
「我也有一個問題,長官。」弗利茨不爲所動,反客爲主:「能否請您先回答我的,再由我回答您的?」
「一個問題?」科尼利斯反問。
他扳開卡扣,掀開檀木盒的蓋子。盒內,天鵝絨的內襯上,靜靜躺着一個老舊的菸斗。
科尼利斯又從另一個抽屜裏面拿出一盒菸絲,不假顏色道:「有什麼問題,一起問吧。」
弗利茨整理了一下思緒,決定先確認近期那個沸沸揚揚的傳聞:「您剛剛提到‘南方面軍",也就是說軍部當真已經決定,要以燼流江爲界,向南帕拉圖和北帕拉圖各派遣一個戰略兵團嗎?」
「沒錯。」科尼利斯一絲不苟地往菸斗裏壓着菸絲:「名字都已經起好了,西方面軍和南方面軍,一個負責摧毀虹川叛軍,一個絞殺新墾地逆黨。」
「兩線作戰?」弗利茨皺緊了眉頭。
聽到前學員的話,詹森·科尼利斯的喉嚨裏傳出一串譏誚、可怖的乾笑。
他拿過燈臺,去掉燈罩,點燃菸斗,靠着扶手椅,抱起胳膊,抽了一口,然後轉頭看向前學員,冷峻威嚴的五官在燈光下忽明忽暗:
「是誰告訴你,同時組建兩個方面軍,就等於要兩線作戰?」
弗利茨的臉上浮現困惑:「我……不太明白……」
科尼利斯輕哼了一聲:「少校,你知道兩線作戰是兵家大忌,我就不知道?其他將軍就不知道?還有那些老不死的傢伙們,他們就不知道?」
「您的意思是說……」弗利茨儘可能放慢語速,給自己留出思考的時間:「有一個方面軍是棄子?」
「是呀。」科尼利斯皺了皺眉,忽然換上一副循循善誘的口吻,眼中卻滿是譏嘲之色:「快運用你的情報分析能力,少校,告訴我,哪個方面軍是棄子?」
弗利茨發現了——前本部長是一個很沒有耐心的人。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科尼利斯就從某個抽屜裏拎出一個灰缸,甩到書桌上,小心翼翼地敲掉菸灰,仔細地把菸斗收回檀木盒內。
隨後,科尼利斯又馬不停蹄地打開另一個抽屜,從十幾個紙卷中取出了一卷,展平,用檀木盒和水晶灰缸壓住——是一張兩山狹地的地圖。
目睹前本部長從不同的抽屜裏準確的拿出各種各樣的物件,弗利茨不禁好奇,面前這張雕花書桌裏面,究竟還有什麼玩意?
前本部長在地圖上指點:「這是山前地,這是北帕拉圖,這是南帕拉圖…
…」
實際上,不用對方指點,弗利茨也能讀懂。
他仔細觀察着面前的地圖——尺寸不大,但是很精細,不僅繪出了兩山狹地主要山川河流、城市道路,還標註了許多遺蹟、古戰場的位置。
看樣子,製圖者已盡其所能地讓地圖的信息更加準確豐富。
但是弗利茨仍然一眼就看出不少錯漏:不在正確位置的城市、不存在的海岸線、帕拉圖和聯省的比例也不對——聯省畫大了、帕拉圖又畫小了。
再考慮到地圖的材質和色澤,這顯然是一張很有年頭的地圖,已經過時了。
「來,學員,聽好。」
科尼利斯不容拒絕地要求弗利茨作答:
「我不會問你南方面軍的劣勢是什麼,西方面軍的優勢是什麼,這是不言自明的廢話——燼流江就橫在那裏,瞎子和蠢貨才看不到。
「我要問你的是——西方面軍的劣勢是什麼?南方面軍的優勢又是什麼?
「來,回答我。」
前本部長的提問過於跳躍,弗利茨花了一點時間才跟上。
不過也只用了一點時間,他很快便開口,剛開始有些遲疑,但是越說越流暢:
「西方面軍的劣勢是……雖然山前地與北帕拉圖的邊境幾乎無險可守,但是越向北帕拉圖內部深入,地勢就越高,交通就越不便。越是向前推進,補給就越困難……
「南方面軍的優勢是,燼流江雖然是一道地理阻隔,但也是一條良好的水路。而諸王堡作爲帕拉圖的首府,我不太清楚它的港口……」
「諸王堡是帕拉圖的羊毛集散地。」科尼利斯冷淡地說明:「水位深、泊位多、設施全。繼續。」
「那麼南方面軍只要手握諸王堡,就能得到大本營源源不斷的補充……」
「就題目本身,算你答對了。」科尼利斯毫不留情地點評:「但是你只看到第一層,沒看到第二層。」
他的手指劃過地圖上的燼流江,點撥前學員:「燼流江又不是只在南岸有港口,西方面軍一樣可以用燼流江補給。」
弗利茨反對:「但是虹川、石森、高領堡……敵方的腹心地帶都位於內陸、山區。」
「先走水路,再走陸路。可以先攻取沿岸城鎮,再深入北帕拉圖內陸。」科尼利斯點了點地圖左下方:「更何況,南方面軍之敵的心臟也在內陸。」
弗利茨陷入沉思,想通之後,他點了一下頭,毫不拖泥帶水地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科尼利斯輕哼了一聲,這次似乎是滿意的輕哼。
他難得耐心地解釋:「你的一切推定,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那便是‘燼流江水路能爲我們所用,且只爲我們所用"。」
弗利茨先是一愣,然後悚然一顫:「您是說,維內塔人會……」
「你是維內塔人嗎?」科尼利斯瞪起眼睛。
「我……」弗利茨不明白前本部長想說什麼:「不是。」
「我是嗎?」
「也不是。」
「那你怎麼知道、我怎麼知道,維內塔人打算做什麼?」
科尼利斯盯着弗利茨,目光如炬,語氣變得異樣嚴厲:
「但我可以告訴你,學員。
「如果你盲目地認定敵人不會做出某種行動,並且以此爲基礎制定你的計劃。
「那麼終有一天,你會帶着你,還有你的部下,一同踏入萬劫不復之中。」
弗利茨沉默片刻,站起身,躬身行禮:「謹受教。」
科尼利斯卻冷笑了一聲:「走耳朵,一百下也不見得會被放心上;走左胸,一下
就能到心裏去。可惜,後者一般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算了,坐。」科尼利斯隨即擺了擺手,回到正題:「所以,你現在明白,爲什麼雖然組建了兩個方面軍,卻不會是兩線作戰了?」
「明白。」弗利茨迅速回答:「如果將維內塔參戰的可能性納入考量,只有西方面軍的戰略目標有可能實現。」
「陸軍總部定下的總戰略,叫‘西攻南守"。」
詹森·科尼利斯一本正經地給學員介紹:
「西方面軍可謂‘兵強馬壯、羣英薈萃"。
「純正、堅貞,國民衛隊的兩大主力,一起給塞進去。
「好像還嫌不夠似的,又從勝利女神和奔流河抽調骨幹,加強給聖潔和正義,然後把聖潔、正義也塞了進去。
「槍械、甲冑、大炮、彈藥,可着勁地給。
「青年派、壯年派、老掉牙派,凡是還想再往上蹦一蹦的,全都在搶破頭往裏擠。
「還有蒙塔人、瓦恩人,也被軍部勒令出兵助戰。」
「北帕拉圖。」科尼利斯總結:「軍部勢在必得。」
「既然純正、堅貞、聖潔、正義都被編入西方面軍。」弗利茨不自覺驟緊眉頭:「哪還有部隊再給南方面軍?」
「怎麼沒有?」詹森·科尼利斯頓了一下,譏誚的笑容攀上他的嘴角:「國民衛隊第五軍團,忍耐;國民衛隊第六軍團,謹慎;第七軍團,堅韌;第八軍團,節制。」
饒是弗利茨已經經受過戰史處冷板凳的歷練,仍被驚得目瞪口呆:「第八軍團?八個軍團?」
他的語速變得和被燒了屁股的耗子一樣快:「國民衛隊什麼時候從四個軍團擴到了八個軍團,忍耐、謹慎、堅韌、節制……我怎麼聽都沒聽人說過?!」
「沒聽說過?」科尼利斯面帶意義不明的笑容:「那你現在聽說了。」
「山前地哪裏有那麼多的兵!」
「募的、徵的、拉的、坑的。」科尼利斯隨意地回答:「還有一些市鎮衛隊……反正又不需要真的把編制填滿。」
弗利茨有點急了:「這……這能打個什麼仗?!」
「很好,現在你已經知道真相了,少校。」科尼利斯猛然收起玩世不恭、陰陽怪氣的態度,肅容道:「南方面軍根本就打不了仗!
「說是一個方面軍負責消滅虹川軍政府,一個方面軍負責收復新墾地。
「說是西攻南守,先北後南。
「但是依我看,這南面,軍部是壓根連守都不想守!
「那幫老不死的一定是這樣想的——只要能拿下北帕拉圖,聯省的國土面積就能擴張數倍,困擾聯省幾十年的問題,一下就都解決了!
「人口、土地、縱深、市場,什麼都有了!
「既然如此,爲什麼還要耗費巨量人力、物力在燼流江南岸維持一處橋頭堡、不把這些資源投入到北帕拉圖?」
科尼利斯大喝:「哪個損耗更小?哪個收益更高?你也是聯省人,這種道理,還用別人來教你嗎?!」
「既然如此……」弗利茨一時間沒能完全消化本部長的話,有些頭暈腦漲:「既然如此,爲什麼要組建南方面軍?」
「因爲軍部可以接受諸王堡失守。」科尼利斯冷笑:「但是聯省不能忍受帕拉圖的首都被棄守。」
「所以……所以……」弗利茨按着頭額,感到一陣不適:「所以他們才搞出這樣一個級別對等、規模對等、連名字也對等的‘南方面軍"來。
爲了在事前瞞騙那些對真相一無所知的人,爲了在事後推卸責任,堵住那些對結果滿腔憤怒的人的口
。」
「沒錯。」科尼利斯倒是神情自若:「這就是那些老家夥們的一貫作風,這也是爲什麼我們要發動兵變。」
「可是我們最後失敗了。」弗利茨低語。
「失敗了?」科尼利斯冷冷反問:「你爲什麼會這樣想?」
尼斯的弗利茨慢慢擡起頭,緊盯着前本部長。
「這是你自己說過的話吧?學員。‘只要能夠有所改變,我甘願成爲工具"。」科尼利斯一字一頓地問:「難道現在沒有改變嗎?我們已經成功打碎舊秩序的枷鎖,將山前地共和國從沉睡中喚醒,將整個聯盟都攪動起來了。」
弗利茨沉默不語。
「怎麼,你後悔了?學員。」科利尼斯嘲弄地問:「你現在不確定這種改變是好是壞了?你現在後悔充當工具了?」
又是一陣難捱的沉默。
「從未……」
弗利茨抓着膝蓋,緩緩擡起頭,那種對於羞辱逆來順受、對於非議裝聾作啞的態度在他身上蕩然無存,火焰在他眼中燃燒。
他咬着牙,一字一頓地說:
「我從未後悔過,只要能有所改變,我甘願成爲工具。我寧在驚濤駭浪中被拍得粉身碎骨,我寧願喪命於狂奔的牛羣蹄下,也不會選擇吞嚥名爲現實的苦酒,然後在囚籠裏屈辱地活下去。」
詹森·科尼利斯靜靜地聆聽完弗利茨的自白,點了點頭,問:
「所以,我還是那個問題,回答我——假設有一位青年軍官,滿懷熱血參與革命,卻在革命勝利之後被祖國背叛和唾棄,他會想在戰史處自我埋沒?還是想再次爲祖國發光發熱?」
「如果祖國需要,我願意把我的一切擺上祭壇,血肉、骨頭、指甲、靈魂,都可以拿去。」弗利茨臉色陰沉:「但我不明白,我爲什麼要去南方面軍。」‘
「因爲必須要去。
「因爲不能不去。
「因爲祖國需要你去。
「因爲聯省可以沒有諸王堡。」
科尼利斯一拳重重砸在書桌上,整個房間的燈光都隨之一顫:
「但是聯盟絕不能失去南帕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