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圍獵(八)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尹紫電字數:4404更新時間:24/06/28 15:16:01
    [獵圈之外]

    狼煙、火光、蹄聲、響箭,獵場如同沸騰的火山口。

    發狂的野獸橫衝直撞,甚至衝破數處氈牆,來不及逃走的赫德獵手被捲入蹄下,慘叫着消失。

    馬蹄捲起的沙塵之中,還有赫德人與赫德人正在廝殺。

    然而鐵峯郡衆人只能聽到慘叫聲和白刃相交聲,什麼都瞧不清楚。

    沒有任何預兆,瓦希卡的戰馬發出急促的嘶吼,它高高擡起前蹄,兇狠地朝着老謝爾蓋踢去。

    如果不是莫裏茨中校反應神速,一把按倒老杜薩克,謝爾蓋的後腦勺已經被踢得粉碎。

    馬背上的瓦希卡也不好受,他緊緊攥着繮繩、死死夾着馬肋,竭力想要降伏莫名失控的戰馬。

    周圍的人紛紛躲避,給瓦希卡讓出空間。但是戰馬激烈地跳躍、蹬踏,幾下就把瓦希卡甩離馬鞍,逃走了。

    瓦希卡重重跌落,瞬間昏死過去。老謝爾蓋大叫一聲,撲向兒子。

    鐵峯郡使團與惡土部各自集結人馬,雙方下意識拉開距離。

    闊什哈奇帶着兩名獵手疾步奔來,停留在二十步之外向鐵峯郡衆人示警:“馬!馬!”又立刻回到惡土部的隊伍中。

    不需要闊什哈奇提醒,皮埃爾也發現了戰馬的異樣。

    即使是平日裏最溫順的乘馬,此時此刻也變得狂躁不安。

    皮埃爾的坐騎更是嘴角流涎,不斷地用蹄子叩地,試圖攻擊任何靠近它的同類。

    “下馬!”皮埃爾當機立斷:“拆氈牆!”

    溫特斯挑選出的使團成員心領神會,迅速離開馬背,並且重新將拴馬樁固定在人羣之外。

    綁好戰馬的使團成員旋即動手拆除氈牆,用木樁、繩索和皮革修築臨時的防禦工事。

    “請您先在這裏休息。”莫裏茨中校從容地把安娜安置在隊列中央,不失風度地致歉:“恕我暫時離開一小會。”

    安娜盡力表現出鎮定,微笑着點頭。

    劍出鞘、槍掛繩,鐵峯郡使團豎起兩層絆馬索,依託臨時的氈牆戒備着。

    皮埃爾主動向莫裏茨中校請示:“請您下令,中校。”

    “水被故意攪渾了,等它變清再行動。”莫裏茨取出一枚箭頭,找了找箭頭的重心,隨手將箭頭射了出去:“守在這裏,誰敢靠近就殺誰。”

    ……

    [獵圈之中]

    溫特斯小心地把小獅子放上馬背。

    剛剛小獅子和他有兩箭遠的距離,他沒有看清是什麼傷到了小獅子。只聽見一聲雷鳴,小獅子便消失在煙霧中。

    趕到現場,尚未散盡的硝煙氣味讓溫特斯驗證了心中猜想——刺殺者用的是火藥武器。

    可能是重炮、可能是榴彈,不管是哪樣都已經遠遠超出小獅子給他交的底。

    “赤河部怎麼能讓外人在鼻子底下架上重炮?”

    “誰能把榴彈藏到小獅子身上?”

    種種疑問出現在溫特斯腦海,立刻又被更緊要的事情壓下。現在沒時間質問和追責,最關鍵是要保住小獅子的性命。

    敵我方位不明、數量不明、身份不明,那麼獵場之中能稱得上安全的地方只剩下一處——青丘。

    小獅子逐漸陷入半昏迷狀態,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他反反覆覆呻吟着:“[赫德語]狼……狼……”

    又有蹄聲接近,三名白甲騎兵衝入煙幕。看到小獅子渾身血染、生死不知,三名白甲騎兵滾鞍下馬,惶恐地圍了上來。

    “退後!”溫特斯平持長槍,直指來者。

    右手邊的青年白甲騎兵勃然大怒,一把抽出腰刀。

    “[赫德語]住手!莫要找死!”爲首的白甲騎兵猛地拉住拔刀者,厲聲大喝:“[赫德語]就由拔都保着小獅子!小獅子相信拔都!”

    說罷,爲首的白甲騎兵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然後指着青丘的方向。

    雖然雙方聽不懂彼此在說什麼,但是肢體語言傳達的信息已經足夠。

    溫特斯點點頭,示意三人先行。

    剛走幾步,一種奇異的聲響穿透雜音,傳入溫特斯耳中。

    這奇異聲響似哨聲、似嗚咽、似蟬鳴,可是仔細分辨,卻又不同於任意一種。

    奇異聲響只持續了一小會,但溫特斯確信不是幻聽。因爲三名白甲騎兵中抽刀的那個——也是最年輕的那個——同樣在尋找聲源。

    另外兩名年長的白甲騎兵卻沒有任何反應。

    周遭環境愈發詭吊,煙霧不僅沒有消散,反而越來越濃、範圍也越來越大,將幾人籠罩在其中。

    溫特斯停下腳步——又有東西來了!

    受驚的獸羣盲目奔逃、諸部獵手各自爲戰,獵場內外已經大亂,蹄聲、吼聲、廝殺聲全部攪在一起。

    明明應該嘈雜,溫特斯卻聽出一種詭異的安靜感。

    所有聲音都是從遠處傳來,他聽不到任何近處的響動。狂奔的獸羣沒有目的和方向,卻協調一致地繞開了溫特斯所在之處。彷彿有某種可怖的怪物藏在附近,嚇退了所有野獸。

    溫特斯環顧四周,煙霧瀰漫,十米開外是人、是獸都分辨不清;煙霧似乎也帶着毒性,才接觸沒多久他的眼睛已經開始刺痛。

    快馬突圍?重傷的小獅子受不了顛簸。而且盲目行動很可能正中陷阱。

    溫特斯不清楚敵人的武器,也不清楚敵人的戰術,但他推測敵人的兵力不多,否則早就一擁而上,何必像這樣畏手畏腳?

    他下了決斷。

    他抽出鋼錐,合上雙眼,屏住呼吸,凝神聆聽。

    發現拔都突然站住不動,三名白甲騎兵也跟着停了下來。

    出於敬意,三名白甲騎兵保持了沉默。然而幾輪呼吸過去,還是不見拔都有動作。

    形勢危急,每次呼吸彷彿都無比漫長,最年幼的白甲騎兵終於按捺不住。

    就在年幼白甲騎兵開口那一刻,溫特斯捕捉到了敵人的破綻:一聲猛獸的低吼和蛇吐信子般的響動。

    溫特斯沒有絲毫猶豫,向着聲源毫無保留地連續射出五枚鋼錐。

    煙霧之後傳回一聲悽慘的嗚咽,緊接着一連串的腳步聲。

    還有人!

    強忍幻痛,溫特斯再次進入施法狀態,全力朝奔逃者擲出長槍。

    連續兩次全力施法,幻痛幾乎讓溫特斯昏厥。攜帶巨量動能的長矛刺破煙幕,眨眼間消失不見。

    溫特斯沒有聽到長槍貫穿人體的聲音,但三名白甲騎兵同樣是頂尖好手,已經衝向他所指明的方向。

    瞥了一眼陷入昏迷的小獅子,溫特斯原地留守,沒有跟過去。

    “轟!”

    “轟!”

    沒有任何徵兆,接連兩記震耳欲聾的轟鳴在溫特斯不遠處爆發。

    氣浪裹挾着上百枚銳器,瞬間驅散煙幕,橫掃大地。斷肢和泥土被揚到天上,又淅淅瀝瀝落下。

    塵埃和硝煙又一次籠罩,赤甲騎手和白甲騎手的方位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響。

    ……

    [獵圈之中,煙幕之外]

    “[赫德語]死了?”潛伏在枯草叢中的白鱘謹慎地觀察着獵物:“[赫德語]死了?”

    作爲諸部最好的捕鷹人,僞裝隱匿是白鱘的拿手好戲。如果不站到近處仔細分辨,誰也看不出黃褐色的枯草中還藏着一個人。

    白鱘無聲地隱藏着,可他的腦海中卻有另一個人在喋喋不休:“[赫德語]死了?死了?”

    自言自語也是捕鷹人的職業病之一。

    捕捉成年獵鷹通常需要用陷阱。捕鷹人每次設套少則四五天、多則一個月。獨處太久,捕鷹人不知不覺間都習慣了和自己對話。

    “[赫德語]要不要再來一次?”白鱘仔細盤算着得失。煙幕內只傳出枯草燃燒的輕微聲響,除此之外再無動靜,看樣子應該是死了。

    白鱘打定主意,拿起掛在脖頸的骨笛。

    對於白獅有天選者保護這件事,白鱘並不覺得奇怪。既然他可以被請來殺死白獅,那赤河部請到另一個天選者保護白獅也不稀奇。

    在大草原,天選者是極其稀少的存在。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一個天選者不會試圖殺死另一個天選者。

    可如果鮮血已經流到大地上,那就一定不死不休,否則必將後患無窮。

    “天賦”關乎生死,每個天選者都會儘可能隱藏自己的“天賦”,但是白鱘已經知道了對方的底牌。

    “[赫德語]善擲梭鏢的天選者?”剛剛如流星般劃過身畔的標槍讓白鱘此刻仍心有餘悸:“[赫德語]怎的沒聽說過?”

    但是都無所謂了,既然已經知道對方的“天賦”,白鱘就有應對方法。

    白鱘只是有些可惜——又有一個天選者將要魂歸萬靈。

    奇異的骨笛聲再次響起,骨笛聲算不上響亮,然而穿透力極強,很容易從雜音中分辨出來。

    骨笛泛起的無形漣漪擴散到獵圈邊緣。幾名披掛整齊的獵手聽到骨笛聲之後,立即走向身後的馬車,撤掉蒙布。

    蒙布下面是兩個精鐵打造的箱籠,每個箱籠裏都有一隻似狼又非狼的精悍狼犬。

    獵手一共帶了兩輛馬車,每輛馬車四個鐵籠,剛掀開蒙布的馬車還有四隻狼犬,另一輛馬車上的鐵籠全部空空如也。

    狼犬早已因爲骨笛聲而急不可耐,獵手剛一打開籠門,狼犬便竄出箱籠、躍過氈牆、直奔主人的藏身處而去。

    白鱘悄無聲息地潛伏在枯草從中,直到兩隻狼犬抵達。

    凶神惡煞的狼犬令獵手都不敢輕易接近,可在白鱘身旁,它們卻表現得異常溫順乖巧。

    狼犬受過訓練,輕易不會吠叫。所以它們只是不斷地發出輕微的哼唧聲,拼命搖動尾巴,還用潮溼的舌頭舔舐白鱘的臉頰。

    白鱘輕輕撫摸兩隻狼犬,無聲地吟誦着。經過他的觸碰,兩隻狼犬愈發興奮、愉悅和滿足。

    差不多了,白鱘從懷中取出一方密封鐵匣,匣子裏是幾塊暗黃色的脂狀物體。白鱘把鐵匣放到狼犬鼻前,讓它們嗅探。

    獵場之內,只有兩人身上帶有狼芝的氣味。一個是白鱘自己,另一個便是披掛赤甲的白獅。

    硝煙和硫磺或許可以混淆人的嗅覺,卻瞞不過白鱘的狼犬。

    最後,白鱘拿出一根木筒。

    他拔掉蓋子,露出陰燃的木屑,面無表情地點燃了掛在狼犬脖頸下方的“小酒桶”的火藥捻。

    “[赫德語]去。”白鱘無聲下達命令,再次吹響骨笛。

    兩隻狼犬就像此前的訓練中那樣,忠實地執行了指令,毫不猶豫地衝入煙霧,撲向散發着狼芝氣味的目標。

    白鱘耐心地等待着。

    很快,沉悶的爆炸聲接連從煙幕後方傳來。又是一股氣浪掃過地表,鐵片、血漿和泥土接連不斷落到白鱘身畔。

    然後一切歸於死寂。

    白鱘繼續等了一會,連呻吟聲都聽不見,大概是真的死了。

    他謹慎地向煙幕內投出幾塊石頭,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赫德語]信物。”白鱘默唸着起身,小心地走向爆炸地點。

    按照約定,他需要拿到一些能證明白獅身死的證據……最好是白獅的頭顱。

    煙霧似紗帳籠罩着大地,至今還未散盡。

    “[赫德語]煙匣,又少了。”白鱘有些惋惜地想。

    煙匣是兩腿人的東西,用一個少一個。對於諸部頭領而言,煙匣可能用處不大。但是在白鱘看來,煙匣比狼犬還要寶貴。

    起風了,煙幕在緩緩流動。

    白鱘敏銳感覺到風向有些古怪,但又說不出來古怪在哪裏。

    擡起頭,白鱘驚覺煙幕不是在“流動”,而是在“旋轉”。

    只見煙幕旋轉越來越快,還沒等白鱘做出什麼反應,煙幕倏然向四周散開,彷彿此前約束着煙幕的力量一下子消失。

    霎那間,地表被淨空,籠罩爆炸地點的煙牆徹底潰散。

    天選者之間的搏殺,勝負只在毫釐間。

    “[赫德語]完了!”第一次有聲音從白鱘的喉嚨傳出,他的身形暴露出來。他想躲,但他已無處可藏。

    一個渾身被血泥覆蓋的人從戰馬屍體下方躍出,那人只是一擡手,白鱘的意識便徹底湮滅。

    溫特斯啐出一口帶血的唾液,走向刺客的屍體,確認刺客已經真的死了。

    刺客的衣服上綁滿了枯葉和黃褐色的碎麻布,遠遠看上去就像一叢蒿草,難怪藏得如此隱蔽。

    一具外形奇特的骨笛掛在刺客胸前,很是顯眼,他隨手扯下骨笛、收入囊中。

    直到此時,溫特斯才感覺到左肩傳來的劇烈疼痛。

    他摸索着從肩頭拔下一枚札甲甲片。

    “這東西。”溫特斯把帶血的甲片扔到刺客的屍體上:“可是我發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