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絕罰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尹紫電字數:3632更新時間:24/06/28 15:16:01
    離開安託尼奧,莫裏茨沒由來地問溫特斯:“你知道[所羅門的判決]嗎?”

    “把孩子劈成兩半的那起疑案?”溫特斯雖不明白中校想說什麼,但還是認真回答:“好像見過壁畫。”

    “不愛孩子的母親同意將孩子劈成兩半,深愛孩子的母親寧可把孩子送給別人。”莫裏茨第一次在溫特斯面前拿出年長者的態度,他感慨地說:“但是你應該知道,後者放手的時候會有多難過。”

    最終,安託尼奧·塞爾維亞蒂並未以父親的身份強行要求溫特斯隨他回維內塔。

    相反,他什麼要求都沒有提。

    像是全然理解溫特斯內心的掙扎,安託尼奧選擇不讓溫特斯面臨“二選一”的抉擇。

    他只是告訴溫特斯,維內塔“可能會”干涉帕拉圖內戰。

    因爲養父的到來,溫特斯終於甩掉鐵峯郡無形的消息封鎖,得以瞭解聯盟的大動態:

    近一年來,維內塔與聯省在羣島的對峙逐步降溫,因爲雙方都在起炮臺、修堡壘、大興土木。

    現如今,無論是聯省還是維內塔,如果要將對手徹底逐出羣島,都必須一塊硬骨頭接一塊硬骨頭地啃。

    這一現象幾乎是主權戰爭後期的復刻,老元帥曾經專門創造了一個軍事術語來描述它——[要塞化]。

    塔尼利亞飛速“要塞化”的結果,便是想在羣島取得軍事突破的成本隨之飆升,甚至高到了雙方都付不起的程度。

    既然在羣島難以有所作爲,開闢新戰場向聯省施壓就成了維內塔督政府內部的主流思路。

    河流終究要入海,維內塔與聯省角力,抓手無非四處:

    羣島和內海——這是雙方目前爭奪的焦點;

    遠海貿易路線與殖民地——打擊聯省的海外貿易,看似是不錯的施壓方式。但是見效太慢,而且雙方在海外的利益很大程度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還有另一處更加兇險,雙方“頭頂着頭”的位置——奔流河。

    奔流河是兩國界河,維內塔第四[翡冷翠]軍團,目前正與聯省第二[奔流河]軍團隔河對峙。

    增兵奔流河可以直接給聯省本土施壓,可是一旦擦槍走火,就意味着維內塔與聯省徹底撕破臉破、全面開戰。

    而這……又是督政府內部最不願意看到的。

    “大執政官到底在搞什麼?”溫特斯忍不住抱怨:“不想打仗,又使勁挽袖子。等真要挽袖子的時候,又猶猶豫豫的。這……這不等於是在火藥庫辦燭光舞會?”

    安託尼奧眺望窗外:“有些人準備武器是爲了使用它們,有些人準備武器是爲了不使用它們。”

    “那您覺得呢?”溫特斯小心翼翼地問:“維內塔與聯省最後還是免不了一戰嗎?”

    “我們是武器。”安託尼奧淡淡地說:“武器儘量不要思考。”

    溫特斯本想反駁,卻鬼使神差地“噢”了一聲。

    “但如果能和平解決,還是不要打仗好。”安託尼奧嘆了口氣:“聯盟內部也有呼籲降溫、呼籲和平的聲音。再過幾個月,就該輪到瓦恩舉辦[聯大],到時候德貝拉大執政官和聯省國務祕書都會出席……”

    聯大,聯盟代表大會的簡稱,四年一度,由各加盟國輪流舉辦。

    安託尼奧的瞳孔中有一絲亮光:“如果大家有機會坐下好好談談,說不定一切都能和平解決——那樣就再好不過。”

    總而言之,唯一適合維內塔發力,又不會與聯省正面衝突的抓手,正是帕拉圖內戰。

    而且維內塔有充分的理由干涉帕拉圖內戰:債務違約。

    甚至債務違約都是表象,最核心的問題是:維內塔執政議會絕不願看到一個親聯省的帕拉圖政府的出現。

    “那維內塔準備干涉到什麼程度?”溫特斯問。

    “視情況而定。”安託尼奧回答。

    “看情況?這也太模棱兩可了。”

    “就是‘視情況而定’。”安託尼奧毫不避諱地告訴溫特斯:“實際上五人團還在等明年的聯大。德貝拉想先談,再做決定。依我看,聯省那邊也是如此,就連塔尼利亞的火藥味都被沖淡了不少。”

    “那您覺得聯大……能談出什麼成果嗎?”

    “不知道。”安託尼奧簡單地回答,他搖了搖頭:“算了,先不必談這些。還是談你的事吧。”

    溫特斯心頭一緊。

    “如果維內塔干涉帕拉圖內戰。”安託尼奧給溫特斯刨析其中利害:“那第三共和國就會是維內塔的盟友。你可以將鐵峯郡交給帕拉圖軍政府接管。這不是捨棄掉信賴你的人——你可以與第三共和國談判,爲鐵峯郡爭取最好的條件。”

    溫特斯已經大概知道養父要說什麼。

    “在帕拉圖,維內塔人的身份早晚會成爲你的枷鎖,而在維內塔則恰好相反。”安託尼奧耐心地解釋:“這將會是‘放下’的最好契機。”

    波光粼粼的大海、熙攘的碼頭、兒時的房間、廚房飄出的香氣、半夜時抓門的貓咪……這些都曾出現在溫特斯的夢中。

    他難道不思念它們嗎?

    他當然思念它們!

    在奔馬之國生活的時間越久,對於大海的寶石——海藍的回憶就愈發強烈。

    溫特斯搖了搖頭:“請讓我再考慮一下。”

    “這件事不急於一時,有很多時間可以考慮。”安託尼奧把手放在溫特斯的肩上:“聽好,孩子……”

    安託尼奧看着溫特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家是無論什麼時候都可以回去的地方。”

    溫特斯低下了頭。

    “什麼都不要考慮,什麼都不要擔心。”安託尼奧又說了一遍:“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可以回家。”

    “無論什麼時候你都可以回家”,不知怎麼的,溫特斯的心理防線幾乎被這句簡簡單單的話打碎。

    沉默,漫長的沉默。

    “可別哭。”安託尼奧鬆開手,打趣道:“男子漢可不能隨便掉眼淚。”

    溫特斯竭力轉移話題:“還是別說我的事情了……您來帕拉圖,我現在都覺得很不可思議。第三軍團怎麼辦?”

    “放心吧,即便沒有我,[大維內塔]也出不了什麼亂子。”

    “我還是……沒法接受……”溫特斯的語言能力變得有些笨拙:“在我的印象裏,您應該會永遠地堅守在崗位上……”

    “原本不該是我,但是除了我,還有誰能把你帶回去?”安託尼奧像是自我說服似的:“好男兒志在四方,好男兒志在四方呀。”

    如果是兩年前的溫特斯,應該什麼都不會感覺到。

    但是此刻的溫特斯敏銳地捕捉到一絲異樣,邏輯鏈條裏始終無法整理通順的一環:養父爲什麼會來鐵峯郡。

    在溫特斯的記憶和認知中,養父從未有過因私廢公。

    就爲了來找自己,將大維內塔軍團扔在塔尼利亞?

    溫特斯覺得這件事即合理,又很不合理。

    除非——除非養父還肩負其他使命。也就是說,這不是一次單純的“尋子之旅”,更不是因私廢公。

    如果是這樣,一切就都能說得通順!

    “您來帕拉圖……”溫特斯心情複雜,試探着問:“呃,是不是還有別的事情?”

    “要說的話,還有一件小事。”安託尼奧輕描淡寫地回答。

    “什麼?”溫特斯的心情更複雜了。

    “軍馬。”

    “啊?”

    “第三軍團需要軍馬,很多軍馬。”

    “軍馬?”溫特斯狐疑地問:“這種小事還需要您親自來嗎?”

    “帕拉圖內戰開打以後,維內塔獲取軍馬的渠道就徹底斷絕。”安託尼奧不準備多談此事,他徑直問溫特斯:“你手裏現在有多少戰馬?”

    溫特斯原本想要解釋,鐵峯郡保有的馬匹大部分都是繳獲的赫德馬,與一般意義上的帕拉圖軍馬不同。

    而且軍馬不能直接從高海拔的帕拉圖一路趕到低海拔的維內塔,轉運過程很是麻煩。

    但是關於這些問題,安託尼奧肯定比溫特斯更懂。

    所以溫特斯嘆了口氣,咬着牙問:“那您需要多少?”

    安託尼奧似笑非笑:“三千。”

    三千匹,不是拉車的挽馬和駑馬,而是可以騎乘作戰的軍馬。

    把維內塔陸軍的戰馬全都加起來,包括各級軍官私人的戰馬,恐怕也就這麼多。

    說到底,維內塔與帕拉圖自然稟賦迥異。帕拉圖可以輕鬆武裝五十個騎兵中隊,而維內塔攏共只有倆騎兵大隊,第三、第四軍團各分一個。

    溫特斯很想大喊一聲“三千匹?我上哪給您找三千匹戰馬去?三千匹?我還是跟您回維內塔吧!三千匹?您要那麼多戰馬幹什麼?塔尼利亞的小島能施展開嗎?”

    最終,溫特斯抑制住了情緒起伏。

    他漲紅臉,壯起膽子,反問:“那……那您能出多少錢呢?”

    ……

    戰爭的結束令鐵峯郡內部和外部的交通逐漸恢復正常,許多因打仗未能見面的人終於得以相見。

    例如溫特斯與安託尼奧。

    以及,卡曼神父與神祕的掃羅神父。

    溫特斯着手清理下鐵峯郡以後,滂沱河徒涉場重新啓用,一小隊民兵護送着掃羅神父來到聖克鎮。

    卡曼神父主動向巴德申請:由他來甄別掃羅神父的身份。

    會面在聖克鎮教堂的小禮拜間進行,小禮拜間裏除了卡曼與掃羅以外沒有任何人,卡曼甚至不允許其他人進入隔壁的房間。

    不過即便有人趴在門上竊聽,他們也聽不到任何內容。

    因爲卡曼和掃羅使用的是手語。

    光線從小窗斜着照進來,在聖母的注視下,卡曼和掃羅無聲地交流着。

    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卡曼已經驗證了掃羅的身份。

    “我聽說過您,掃羅兄弟。”卡曼的態度十分尊敬,與面對溫特斯的不耐煩大相徑庭。

    “我進入荒原的時候,這裏還是赫德人的石堆。”掃羅注視着聖像:“請爲我聯繫[革新修會]的兄弟。”

    “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您。”卡曼的神情古怪,他清了清嗓子,開口說話,因爲接下來的內容無法用手語表達:“[革新修會],已經不復存在了。”

    卡曼本以爲掃羅會震驚,會痛哭,乃至會情緒崩潰。

    可是爲奴幾十年的老人彷彿沒有任何感覺,他的聲音很沙啞,甚至有些拗口,卻很平靜:“請問是怎麼了?”

    卡曼舔了舔嘴脣,左手下意識握住聖徽,他儘可能地放緩語速:“二十五年前,時任教宗庇護五世裁定革新修會爲異端修會。”

    “革新修會已經被取締。”卡曼甚至不敢直視老人:“革新修會所有離世和在世的修士……全部被施以絕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