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鐘聲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尹紫電字數:8676更新時間:24/06/28 15:16:01
    數以百計的士兵正邁着大步向鹿角鎮疾趨。

    令人感到奇怪,縱隊裏看不見持戟披甲的軍士維持秩序,也看不見騎着高頭大馬、身着華麗制服的軍官。

    除了士兵,只有士兵。

    一騎逆向而來,騎手眯着眼睛,努力在士兵裏尋找着長官。

    某位光頭男性不耐煩地衝着騎手揮了揮胳膊。

    騎手如釋重負,高高興興地跑到上校面前,下意識擡手敬禮。

    蓋薩氣急敗壞打掉對方的手:“說多少遍了?不許敬禮!”

    上校也換上了粗布衣服,臉上胡亂抹着爐灰。

    但是無論穿什麼,他光禿禿的腦袋都太過引人奪目,所以他又搞了頂髒兮兮的麻布自由帽。

    乍看上去,這光頭佬倒還真像個粗魯莊稼漢――就是身材過於富態了一點。

    “叛軍就在鹿角鎮和鳶花堡間的大路上!”騎手急急忙忙開口:“好多軍旗!少說上千人!”

    “假的!”蓋薩不屑一顧:“叛軍要真有一千精兵,還用得着鋌而走險?擺開架勢和咱們打不就完了嘛?”

    騎手撓了撓頭。

    “不過叛軍的騎隊倒是正經不錯。”蓋薩兩眼放光,聲音裏滿是豔羨:“能搞到手的話,也不枉咱們忙活一回。”

    軍官們的坐騎都被蓋薩集中起來,加強給他的斥候。即使如此,蓋薩的騎兵規模也遠比不上對手。

    非是白山郡不產馬,而是戰馬早就被統統徵走。

    “那我去吩咐下去,讓大家儘量別傷到戰馬?”騎手試探着問。

    “你他媽是傻嘛?”蓋薩氣得七竅冒火、五臟生煙:“不殺馬,怎麼對付騎兵?仗還沒打贏,就想先分戰利品?”

    騎手嘿嘿傻笑。

    蓋薩扶着額頭嘆息:“派去各鎮的信使回來了嗎?”

    “近的回來一些,遠的還沒有。”騎手收住笑容,正色回答:“您放心吧,各鎮民兵應該已經在集結。至於底下的村莊……農民鬼着呢!我們都徵不到糧食,我不信叛軍能徵到。”

    “去臨郡的橋拆了嗎?”

    “都拆了。”

    “好!能跟隨匪首來白山郡的叛軍,一定都是老兵和主力,殺一個少一個。”蓋薩冷笑:“一個也別放過。”

    ……

    白山郡三面環水,一面靠山,天然具有封閉性。

    溫特斯目前就位於白山郡的腹地――鹿角鎮和鳶花堡之間。

    偵騎回報,敵軍先頭部隊距離鹿角鎮已不足十公里。

    溫特斯仔細考慮過,如果由他指揮敵軍,他會在抵達鹿角鎮後展開陣型,從三個以上的方向包抄。

    這裏是對方的地盤,只要陷入潰敗,跑都跑不掉。

    不過溫特斯並不是很着急。

    他將三支百人隊的代理百夫長和代理軍士召集起來。

    一共十二人,排着隊,每人從溫特斯手裏領走一份地圖。

    “地圖裏有大學問,這是約翰傑士卡中校告訴我的。”溫特斯示意衆人坐下。

    他的部下坐在他面前,就像平日裏上晚課一樣。

    溫特斯支着下巴,依次與他的舊部對視:“你們當中認識我最久的,一年多;跟我比較晚的,不到三個月。三個月就想學明白地圖,那是白日做夢。”

    “不過嘛。”他話鋒一轉,微笑道:“只要肩膀上扛得是腦袋,不是石頭。拿着地圖不迷路,學三個月綽綽有餘。”

    一名狼鎮出身的代理百夫長忽地笑出聲,資歷尚淺的代理軍士們不明所以。

    “巴特夏陵!”溫特斯揚起劍眉:“你笑什麼?”

    ……

    巴特夏陵是狼鎮南新村人。他身材高大,臉盤長得四四方方的,很容易在人羣裏把他找出來。

    狼鎮民兵隊抽籤的時候,第一個抽到的就是他。因此溫特斯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大塊頭。

    大荒原之戰期間,他就被提拔爲軍士。現在,他已經是代理百夫長。

    ……

    巴特夏陵拼命憋住笑,漲紅了臉回答:“報告百夫長,什麼也沒有!”

    “放肆!你笑什麼我還能不知道?”

    制止部下冒犯上級的舉動之後,溫特斯重回正題。

    “我不會向你們隱瞞戰況――形勢很危急。”溫特斯不緊不慢地分析:“敵軍正在朝這裏合圍,兵力至少六倍於咱們。這裏是敵人經營多年的老巢,附近的村莊、城鎮,沒有一個會幫助我們。”

    輕鬆的氣氛逐漸消失,溫特斯新近提拔的指揮員們的表情不自覺變得嚴肅。

    “不能硬拼,拼不過。就算能拼過,咱們這點家底也要拼得精光。”溫特斯繼續說道:“牽制敵軍的目標已經圓滿完成,是時候凱旋了。”

    他敲了敲手裏的地圖:“給你們這東西,明白什麼意思嗎?”

    巴特夏陵搶着問:“要分頭撤?”

    “沒錯!”溫特斯點點頭:“就算是撤退,也得有章法。一起走,靶子太大,很容易被咬住。敵軍指揮官就盼着我把部隊聚在一起――他倒是想得美!”

    衆人鬨笑。

    “聽好!”溫特斯眼中閃動着寒芒,笑容冷峻又自信:“進攻講究分進合擊,這次我偏偏要反着來,化整爲零、先散再聚地撤退。敵軍指揮官小瞧我,以爲靠這鐘舊把戲便能把我堵在白山郡。那我就給老前輩免費上一課!但是此戰的成敗,歸根結底還是繫於你們之手!”

    十二名新晉指揮員聞言挺直腰板,等着領受命令。

    “巴特夏陵!”溫特斯點了第一個名字。

    “是!”

    溫特斯把夏陵叫到身旁,給後者發下一支箭,指着地圖講解道:

    “你帶三個十人隊,跟着切利尼中尉的馬隊行動。你們要先往滷水鎮去,再從這裏折向南,沿着這條河道一路往南走,去南山鎮!去把白山郡的軍馬場給我抄了!”

    “是!”

    “人、畜,只帶長腿的東西,其他的都給我燒乾淨!離開南山鎮之後,沿着山麓向西,避開村莊、城鎮。到這裏!”溫特斯點了點地圖上的:“我安排了船在這裏等着,只要你到河岸,就有人接你過安雅河。”

    “是!”巴特夏陵豪邁地大笑,擡手敬禮。

    溫特斯遞給夏陵一枚馬首棋子:“複述一遍你的路線。”

    巴特夏陵接過棋子,在地圖上完整地走了一遍。

    “不錯。”溫特斯給了部下肩膀一拳:“下一個!”

    另一名代理百夫長走上來。

    溫特斯發下一支箭、一枚棋子,繼續在地圖上講解:“你也帶三個十人隊,只管給我往西南走。走這裏的夾溝,一直走到盡頭。這片區域村莊比較密集,你要藉着夜幕衝過去,直奔安雅河。只要到這裏,就有船接應你……”

    十二名代理百夫長和代理軍士依次接過鐵箭,溫特斯給他們每個人都安排了一條路線。

    來白山郡之前,溫特斯蒐羅船隻,一共在安雅河上佈置了四處渡河點――安德烈就是這樣過得河。

    按照原定計劃,只要他帶領部隊能抵達其中任意一處,就可以把他的三支百人隊都撤走。

    四處渡河點就是四套撤退計劃,這下倒是統統派上了用場。

    “你們每個人都由我精心挑選,你們每個人的本事都是我手把手教會,你們的每條撤退路線皆是我親自制定。

    你們將帶領二三十士兵在敵區行動,踏錯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我不確定你們能否活着回到鐵峯郡。”

    言到此處,溫特斯笑中帶淚:

    “但是我們的軍隊要壯大,你們早晚都將指揮更多的士兵、承擔更艱鉅的任務。我不可能永遠在身旁監督你們、指揮你們。

    這就是你們第一次試煉!失敗,那就是失敗,沒有第二次機會。通過,你們就證明了自己有資格繼續往前走!是金子還是黃鐵,煉一煉就知道了!解散!”

    ……

    白山郡駐屯軍剛剛開進鹿角鎮,蓋薩上校就大吃一驚。

    “消失了?”蓋薩瞪着眼睛,大罵斥候:“他媽的!什麼叫消失了?”

    哈德森上尉鐵青着臉回答:“叛軍的部隊捲起軍旗,跑了。”

    “往哪跑了?”蓋薩拍案大吼:“活人還能鑽進地縫裏去嗎?”

    “關鍵就是不知道往哪跑了!”哈德森也咬牙切齒:“就像……就像在同時往四面八方跑!”

    蓋薩當即率領先頭部隊直奔蒙塔涅部最後出現的位置,果不其然撲了個空。

    當天晚些時候,十幾個村莊、城鎮同時派人來報信,說是見到了“叛軍的蹤跡”、“叛軍就在他們那裏”。

    幸好蓋薩上校已經沒有了頭髮,否則不知要掉多少。

    白山郡的軍官們聚在地圖前,哪座村鎮有敵情,他們就插上一枚小旗子。

    插到最後,他們心情複雜地發現小旗子幾乎插遍了附近每一座村莊和城鎮,覆蓋了每一個方向。

    蓋薩上校頭痛欲裂,他胸腔的深處傳出一聲呻吟,雙手使勁地按壓着顱骨。

    “都是假的,釋放煙霧罷了。”哈德森上尉冷靜判斷:“用小股部隊製造假象,吸引我們注意力,掩護大部隊撤離。”

    其他百夫長紛紛表示贊同。

    “那他的大部隊在哪裏?”蓋薩上校閉着眼睛問,他臉頰上的巨大傷疤止不住地抽搐着。

    “這……”

    “找!”另一名百夫長惱火至極:“肯定能找到!人吃馬嚼,我不信他藏得住!”

    亂哄哄的吵嚷聲中,工兵中尉伍茲小聲問:“萬一,我是說萬一,全都是真的怎麼辦?”

    伍茲中尉身材偏矮,炮兵科出身。白山郡沒有炮兵編制,所以他目前在城防處任職。

    因爲伍茲勤懇可靠,所以上校很信任這位年輕的工兵中尉,攬來什麼工程都讓伍茲去幹。

    但也因爲伍茲是炮兵科出身,所以他在軍事會議上很少發言。

    “十幾處村鎮同時傳來敵情。”哈德森上尉不得不打擊一下炮兵科的學弟:“怎麼可能都是真的?難不成蒙塔涅還能把軍隊切成十幾瓣?”

    伍茲低下頭,不再說話。

    蓋薩上校突然哼哼冷笑。

    “這小子,說不定真是給我來了一手化整爲零。”他有些感慨地說。

    “化整爲零?他就不怕部隊一旦散開,再也收不回來?”

    “他若是敢這樣幹,肯定是有所依仗。”蓋薩上校撫掌大笑:“年輕人,不得了啊!”

    哈德森上尉以及帳篷裏的一衆百夫長臉上都有些發燙。

    上校對敵人的誇讚就像刀割,白山郡尉官們比被鞭子抽還疼。

    有人不服氣的開口:“屬下還是覺得叛軍做不到化整爲零。”

    “爲什麼?”蓋薩上校平靜地問下屬:“我讓你們各帶本隊人馬分頭行動,你們能做到嗎?能不能?”

    “能!”百夫長們齊聲回答。

    “那爲什麼叛軍不能?”上校微笑着。

    “那是因爲……我們受過完整的軍事教育和訓練。”哈德森上尉整理着語言:“作爲委任百夫長,我們有獨立指揮部隊行動的能力。叛軍哪裏能有這麼多軍官?”

    “是呀,我也奇怪――我猜三十年前瘋子理查更奇怪。”蓋薩上校摩挲着下巴,哂笑反問:“叛軍哪來這麼多軍官?”

    ……

    斷定蒙塔涅部化整爲零,蓋薩上校當機立斷――分頭追擊。

    他以百人隊爲單位派出追擊部隊,哪裏有敵情就去哪裏。

    “叛軍分頭跑,你們分頭追。”蓋薩上校故意激怒他的百夫長們:“白山郡可是咱們的地盤。要追不上,那就是你們技不如人,沒什麼好講的。”

    “您等着就好。”哈德森上尉冷哼一聲,擡手敬禮。

    其餘百夫長也瞪着眼睛、喘着粗氣擡手敬禮,各自帶領百人隊出發。

    ……

    說大話很容易,可到真正帶兵追擊的時候,哈德森上尉才發現他究竟是在面對何等艱難的任務。

    他所追擊的敵軍規模很小,從留下的蹤跡來看,至多不過三四十人,正面交戰他有絕對自信。

    但對方壓根不交戰,就是跑。

    而且他們的越野速度快的驚人,簡直不要命地在跑。

    前一刻還在東邊村子,下一刻西邊幾公裏外的村子又傳來警報。

    搞得哈德森上尉弄不懂到底是敵人的速度快?抑或那是另外一股敵人。

    更加令哈德森抓狂的是,他的敵人對於白山郡內地形的熟悉程度,竟然比他這個正牌駐屯軍上尉還要高。

    對方經常會鑽進某處他都不知道的山溝裏,再從一處莫名其妙的地方鑽出來,繞得哈德森上尉暈頭轉向,

    所以他同樣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是沒有目的地盲目逃竄,還是每一步都是計劃好的……

    牛已經吹出去了,哈德森唯有咬緊牙關,死不鬆口地追在敵人後面。

    哈德森或許能咬牙堅持,可他的士兵卻堅持不下去了。

    穿林越嶺走了一天,士兵們說什麼也不肯再動彈。

    “大人,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動了。”精神和肉體都瀕臨崩潰的一名士兵帶着哭腔向哈德森說:“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這裏吧。”

    哈德森一樣是筋疲力盡,掃視着東倒西歪的部下,他痛苦地嘆息一聲:“好,那就休息一會吧。”

    ……

    白山郡南部一處無名山溝裏,巴特夏陵也在帶領三支十人隊行軍。

    切利尼中尉的騎隊已經趕往南山鎮軍馬場,夏陵要去那裏和騎隊匯合。

    三十餘人的小部隊無比煎熬地走着,他們也瀕臨極限,每走一步都在承受巨大的折磨。

    有戰士再也扛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支小部隊也跟着停下來。

    巴特夏陵快步過去,想要拉起部下。

    “百夫長,您就是打死我,我也走不動了。”對方哭着說:“我真的不行了,您就把我留在這裏吧。”

    “別說喪氣話。”夏陵喘着粗氣回答,他拿出水囊遞給對方:“少喝一點水。”

    坐在地上的戰士接過水囊,“咕咚咕咚”地猛灌。

    夏陵同樣渴得喉嚨冒火,但他還能忍:“別喝太多,會出事的。”

    戰士“嗯嗯”地答應着,把水囊裏最後一滴水都擠了出來。

    “怎麼樣,喝了水,還能走嗎?”巴特夏陵代理百夫長問。

    戰士垂下視線,輕輕搖了搖頭。

    巴特夏陵拼命回想他的百夫長碰見這種情況會怎樣做。

    可夏陵難過地發現,他的百夫長的辦法他學不來:他的百夫長能面不改色給成百上千人演講,幾句話就能激起所有人的鬥志。

    但巴特夏陵自認沒這個本事,他在百十來人面前講話小腿都會發抖。

    巴特夏陵不是溫特斯蒙塔涅,巴特夏陵只能用巴特夏陵的方法。

    “老弟,我嘴笨,也不知該說什麼……”

    巴特夏陵舔舐着乾枯的嘴脣,艱難將心裏的想法變成通順的話語:“我跟你說說心裏話。我也累,我也走不動。但是家裏還有三百畝地在等着我,在白山郡搶得錢我還沒分到手。要是留在這裏不回去……那他媽可太虧了,簡直虧到外祖母家。”

    聽到土地、聽到錢,戰士們眼裏閃爍着希望的光。

    “你說是不是?”巴特夏陵看向部下們,他是在說給所有人聽:“地和錢還沒領到,要是死在這,那不等於是白乾一年活不去領工錢嗎?走罷,再堅持堅持。”

    說着,巴特夏陵向坐在地上的戰士伸出手。

    後者也握着代理百夫長的手。

    巴特夏陵使勁一拉,把戰士從地上拉了起來。

    這支只有三十七人的小部隊重新上路,大家依舊疲倦,但是步伐卻比之前更堅定。

    “堅持住,再往前走一段路。”巴特夏陵揮舞着胳膊,努力鼓舞士氣:“等和切利尼大人的騎隊會合,咱們就有馬騎了。”

    “百夫長!”有戰士突然想起什麼,大聲問:“俺不會騎馬?咋辦?”

    碰見有人拆臺,巴特夏陵氣得不行:“你怎麼這麼多廢話?給你他媽綁馬背上!要不給你拖着走!”

    戰士們鬨笑起來。

    “百夫長!”又有戰士開口問:“我要是死在這裏,蒙塔涅大人會把地發給我老婆孩子嗎?”

    夏陵百夫長本想直接回答“當然會”。

    但他過了腦子之後,決定換一個回答方式。

    “老弟。”夏陵對明顯年紀比他大不少的士兵笑道:“你要是有老婆孩子,那你更得活着回去。你琢磨琢磨,你要是死在這,你老婆帶着孩子改嫁,你孩子管另一個男人叫爸,那人睡你老婆、打你孩子,種得還是你拿命換來的地――你他媽虧不虧啊?”

    哄笑聲猛地爆發,整個山溝都被歡快的氣氛所填滿。

    ……

    巴特夏陵終於邁過門檻的時候,他的百夫長也沒閒着。

    溫特斯蒙塔涅身處一件簡陋的草房,正在和一個被綁住的男子說話。

    他疑惑地給對方喂水:“學長,您怎麼敢帶着八十人就來追我呢?我又不是孤身一人,我這可是騎隊啊!”

    溫特斯手上的騎兵已被重新分配:

    一半分給安德烈,去抄軍馬場;

    另一半由他帶領,想辦法在白山郡製造一些混亂,吸引敵人注意力,爲其他小股部隊的撤退拉扯空間。

    被結結實實捆住的沃辛頓少尉一邊喝水,一邊不服氣地說:“那是我運氣不好,撞到了你。你的部下可就沒有你這樣幸運了!其他人肯定能追上他們!”

    “好!沒錯!您說得對!”溫特斯無可奈何地問:“要再吃點嗎?”

    “要!”沃辛頓少尉餓得不行。

    溫特斯又拿出麪包,掰成小塊餵給學長。

    “有沒有肉啊?”沃辛頓大嚼着麪包:“再給我來口水,這麪包也太幹了!”

    沃辛頓同是步兵科出身,比溫特斯高兩級。在陸院的時候兩人雖不親近,可也算臉熟。

    被學弟抓了,沃辛頓徹底放飛自我,有吃就吃、有喝就喝。

    溫特斯又取出水囊給沃辛頓喂水:“學長,吃好喝好,一會上路。”

    沃辛頓口腔裏的麪包渣混着水猛地噴出,異物嗆進氣管,令他劇烈地咳嗽:“你……你真要殺我?”

    “哎呀!您想哪裏去啦?不會的!”溫特斯使勁給沃辛頓拍打後背。

    “那你要幹嘛?”沃辛頓膽子大了起來:“要殺要放,給個準話!”

    “軍官是珍貴的戰爭資源,我怎麼會隨便殺您呢?”溫特斯微笑道:“您就跟我回鐵峯郡,學編筐去吧。”

    將嘴裏塞着破布團的學長綁上馬背,溫特斯吹了聲口哨。

    正在休息的騎兵們紛紛起身,一言不發地跨上馬背。

    “俘虜都留在這裏,咱們也該走了。”溫特斯縱聲大笑:“我猜,那位蓋薩上校這會應該在往安雅河趕,想在河岸堵住咱們呢!”

    ……

    溫特斯猜得沒錯,蓋薩上校確實正在趕往安雅河。

    蓋薩想得很清楚,不管蒙塔涅部如何化整爲零,最終都要回鐵峯郡。

    要回鐵峯郡,就要渡過安雅河。

    但是鐵峯郡和白山郡交界的河段寬達一百五十餘公里。

    蓋薩的部隊半數正在追擊敵軍,他手上只剩千餘人,根本無力控制如此寬闊的河岸線。

    所以蓋薩命令沿河各村鎮民兵嚴密巡查安雅河,他則率部去了一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地方――漫雲谷。

    準確來說,是漫雲谷的對岸。

    因爲第二座浮橋在白山郡部隊過河之後,就被蓋薩下令拆除,目的是防止蒙塔涅部再次利用浮橋過河。

    當蓋薩在安雅河東岸苦苦等待的時候,溫特斯已從上游悄然渡河,並順路拜訪了漫雲谷。

    到漫雲谷之後,溫特斯照舊召集鎮上父老到廣場開會。

    首先,溫特斯向漫雲谷鎮民聲明權利。

    簡單來說就是告訴大家:漫雲谷這塊地方,以後還是熱沃丹說得算。

    然後,溫特斯照價賠償漫雲橋――當然,用得是從白山郡各鎮公庫搶來的錢。

    效忠熱沃丹還是效忠鳶花堡,漫雲谷的鎮民並不是很介意。

    而漫雲橋被焚燬可是他們的切膚之痛,得知蒙塔涅駐鎮官將當場賠償漫雲橋,漫雲谷鎮民歡喜若狂。

    教堂鐘樓連響十二聲,以示慶賀。

    不過溫特斯也告誡漫雲谷鎮長:雖然錢賠給鎮民,但是橋不能重建;如果重建,他就會再派人來燒;下一次,可就沒有賠償了。

    漫雲谷鎮長賭咒發誓,絕對不會拿這筆錢去修橋。

    “我知道大家不方便,忍一忍,先用這筆錢造些渡船。”溫特斯拍了拍鎮長肩膀:“等條件允許,我親自來爲你們造一座橋,不收錢。”

    漫雲古鎮長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解決漫雲谷的問題,溫特斯命部下收拾行裝,他要連夜趕回熱沃丹――他竟有些“想家”。

    夏爾跑過來,面色古怪地報告:“有人要見您?”

    “說吧。”溫特斯嘆了口氣:“又是哪位要打官司?又是哪位要請願?”

    ……

    溫特斯成爲漫雲谷名義上的主人,名義上的義務也落在他肩上。

    熱沃丹巡迴法庭隨着舊駐屯所一齊退出舞臺,溫特斯不得不親自爲漫雲谷裁定三起民事訴訟。

    鎮上比較有名望的紳士還聯名向他請願,請求盡快恢復熱沃丹巡迴法庭的運作。

    雖然瑣碎政務令溫特斯疲倦,但他的心情卻倍感舒暢。

    這一戰,他贏了。

    他爲新生的鐵峯郡政權贏得了活下去的權利,至於其他問題,都可以慢慢解決。

    比如……雞毛蒜皮的訴訟和紛至沓來的請願。

    ……

    夏爾露齒大笑:“不是漫雲谷的人要見您……是河對岸的……”

    安雅河西岸,蓋薩上校終於同他的對手面對面相見。

    蓋薩只帶兩人,乘坐小船來到西岸。

    “叛軍首領”同樣只帶着兩人。

    蓋薩仔細打量着對方――面前的男子很年輕,身體內蘊藏着旺盛的生命力;

    與其說是英俊,倒不如說有一種不同於英俊的魅力;

    雖然穿着便服,但一眼就能看出是軍人;

    馬鞍的左側掛着一柄馬刀;

    右側則掛着一支手杖,杖頭是駿馬的身姿。

    “你就是溫特斯蒙塔涅?”蓋薩上校眉梢微微揚起,笑着問。

    “是我。”面前的年輕男子溫和地笑着,他反問:“您是蓋薩阿多尼斯?”

    “正是。”蓋薩驕傲地挺直腰板。

    面前的年輕男子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他努力想忍,但無論如何忍不住。

    蓋薩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委屈地說:“你別看我現在長這副模樣,我以前也是長得很英俊的!”

    “對不起……對不起。”年輕男子連連道歉。

    肅殺的空氣被笑聲沖淡,談話氛圍倒像是兩位校友在路上相遇,隨口聊天。

    “您要見我?”年輕男子問:“有什麼事情嗎?”

    “沒什麼事情。就是心裏好奇,忍不住想見見把我耍得團團轉的後輩。”蓋薩哂笑道:“唉,一代後浪推前浪,當真不得了。”

    年輕男子輕輕頷首,沒有接話。

    “其實我還擔心,你萬一是個煞星,直接把我弄死怎麼辦?”蓋薩上校咂嘴道:“不過我也活夠本啦,不見一面,就算能再活三十年也不甘心。”

    “暫時結束了,血已經流得夠多。”年輕男子平靜地說:“今天不需要再流血。”

    “可你想過以後怎麼辦嗎?”

    “想過。”

    “怎麼辦?”

    “不告訴你。”

    蓋薩上校哈哈大笑:“聽你的意思,熱沃丹那邊已經分出勝負了唄?”

    年輕男子微微點頭。

    蓋薩上校嘆了口氣,又略帶好奇地問:“你的騎隊,是由安德烈亞切利尼指揮吧?”

    年輕男子再次微微點頭。

    “那誰在指揮熱沃丹的部隊?”

    年輕男子微笑着,沒有任何表示。

    “理查德梅森,傑拉德的巴德。”蓋薩咀嚼着這兩個名字,搖頭苦笑:“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啊!”

    年輕男子還是微笑着。

    “好啦,心滿意足,我要走了。容我問一個私人問題。”蓋薩上校指着年輕男子的手杖,問:“怎麼?腿上有傷嗎?”

    溫特斯在這場談話中第一次被問得愣住。

    他現在不需要手杖也能正常行走,但他還是隨身帶着這柄手杖,就像強運還在他身邊。

    “感謝關心。”溫特斯輕輕點頭:“有一點小傷。”

    “馬壓得?”

    “是。”

    “我也有類似的傷。”蓋薩上校嘆了口氣:“夏天還好過,冬天才叫難熬。要是酸癢難受,就泡在熱水裏,能緩解不少。”

    溫特斯沒有說話,他緩緩擡手,敬禮。

    蓋薩擡手還禮,他笑着說:“要是哪天不打仗,你來鳶花堡,我帶你泡泡熱水澡,舒服着呢。”

    溫特斯笑着點頭。

    蓋薩瀟灑一擺手:“走啦!”

    船被撐離岸邊,緩緩向着對岸漂去。

    溫特斯目送這位初次見面、卻又似老友般的敵人,直至船上的人影小到看不清面目,也打馬離去。

    河岸又恢復寧靜,安雅河依舊在靜靜流淌。

    ……

    兩天後,鳶花堡。

    “什麼?南山鎮軍馬場被抄了?”蓋薩阿多尼斯拍案而起,左頰的傷疤幾乎快要變成紫色,他仰天大吼、悲憤至極:“敢搶我的馬?!蒙塔涅小兒!老夫與你勢不兩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