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三次機會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尹紫電字數:3603更新時間:24/06/28 15:16:01
    戰局急轉直下,令人目瞪口呆。

    赫德人兵敗如山倒,攻城失利的潰兵倒卷本陣,竟將特爾敦部中軍沖垮。

    溫特斯眺望上萬騎兵自相踐踏、如鳥獸散,怎麼也沒想到勝利會來的如此突然。

    安德烈目前不在堡內,傑士卡中校便讓皮埃爾率領杜薩克輕騎尾隨敵人偵察。

    很快,已升任臨時軍士的小米切爾先生帶回情報:蠻子旗靡轍亂,已是潰不成軍,正在亂哄哄地向西遁逃。

    戰況已明,如釋重負的帕拉圖人歡呼雀躍,有糙漢子甚至抹起眼淚。被赫德蠻子包圍時衆人有多壓抑,此刻便有多興奮。

    溫特斯沒閒心慶祝,他正忙着召集十夫長問話。

    有傳令兵找到他——傑士卡中校要所有軍官過去開會。

    趕到充當大隊指揮部的小板房裏,他發現參會的除傑士卡、巴德和梅森之外,還有原本駐防此地的兩名百夫長:奧蒂巴中尉[帕拉圖籍]、薩努少尉[維內塔籍]。

    溫特斯朝薩努眨了眨眼睛,拖過一把椅子落座。

    氣氛十分輕鬆,誰能想到?來勢洶洶的特爾敦部竟然這般中看不中用。

    “不要歸於我們!不要歸於我們!主啊!榮耀歸於你的名!”

    陣陣歌聲傳進屋內,帕拉圖人正在齊唱讚美詩。

    如此小的代價,擊敗如此多的敵人,對信衆而言只能用神蹟來解釋。

    “赫德人想跑,就讓他跑。”見人到齊,傑士卡開門見山:“不要追,繼續加固工事。”

    溫特斯起初不解:赫德大軍潰敗,正應窮追猛打,不給他們重新集結的機會。

    可是傑士卡中校也不會無的放矢……

    稍加思索,溫特斯便理清頭緒,他啞然失笑:“您的意思是……赫德人在詐敗?”

    其他尉官臉上的笑意迅速消失,衆人神情變得嚴肅,身體不由自主地前傾。

    “假裝潰敗,引誘守軍離開堅城追擊,再伺機聚而圍殲。這是赫德人的慣用伎倆。”傑士卡指着奧蒂巴中尉,問:“你是帕拉圖人?”

    奧蒂巴有些發懵:“呃?是的,我家在諸王堡。”

    “那你應該知道末代大公的死法。”

    “聽教員講過……不過是在陸幼的時候。”

    傑士卡指向身旁的幾名維內塔人:“給他們講講。”

    奧蒂巴中尉撓着腦袋站起來,粗略講了下這個帕拉圖軍人耳熟能詳的典故。

    故事很簡單:又是個大災年,赫德人大舉東侵,一路燒殺搶掠,最後打到諸王堡城下。

    諸王堡歷經十幾代帕拉圖大公營建,城防固若金湯。蠻人久攻不下,又爲爭奪戰利品內訌,最後乾脆潰逃而走。

    帕拉圖大公貝洛四世見此情形,當即引兵出擊,雙方你追我逃整整三天三夜。

    最後在喀爾迦河口,輕敵冒進、銳氣盡失的帕拉圖軍,迎面撞上赫德人的回馬槍。

    當屠殺結束時,喀爾迦河漂滿帕拉圖人的屍體。

    從此帕拉圖人不吃喀爾迦河的魚,因爲那些魚都吃過帕拉圖人的肉。

    ……

    多說一嘴,此役影響極爲深遠:大公外加七個伯爵被殺,導致Hetumoger家族父系徹底絕嗣。

    帕拉圖的王冠兜兜轉轉,最後落到貝洛四世的表弟——理查四世手裏,那時候他還不叫瘋王。

    週期性財政破產的理查四世得到奔馬之國如獲至寶,他把帕拉圖當成錢袋子,每年都無情抽走超過二十五萬杜卡特的資金。

    財富源源不斷流出,帕拉圖開始持續衰敗。

    邊境防線再無力維持,赫德諸部年年殺進帕拉圖劫掠,號曰“打秋谷”。

    而皇帝對此不理不睬、不聞不問。

    公國從貴族到平民,對理查四世的不滿和怨恨與日俱增。忠誠的表象之下,實則暗潮洶涌。

    以至於山前地的市民揭竿而起時,本應是絕對保皇派的帕拉圖不僅沒出力鎮壓,反倒成了“叛黨”的兵源地。

    大批帕拉圖底層貴族改名換姓,呼朋引伴投奔聯盟軍,自費造反。

    在主權戰爭的前期、中期和後期,聯盟軍都是靠帕拉圖人扛起騎兵部隊。

    內德·史密斯就發現,軍中有許多頂着蹩腳姓名、自稱是山前地人、卻操着高原口音的奇怪武士。

    這些人自帶戰馬、武器和盔甲投軍,不喜歡服從命令,尤其不尊重平民背景的指揮官。

    但是個個武藝高強,沒軍餉也不逃跑,打起仗來捨生忘死,彷彿同帝國人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正因爲在主權戰爭時期立下汗馬功勞,帕拉圖共和國才能在聯盟中享有比肩聯省、維內塔的政治地位。

    假如貝洛四世活到主權戰爭爆發,哪怕爲防引火燒身,他也必然會派兵幫表弟鎮壓叛黨。

    兩面夾擊之下,呱呱落地的聯省共和政權註定被迅速絞殺。

    如果聯省人連前期局勢都撐不住,那也就等不到維內塔人參戰。

    可歷史沒有假如,誰能想到一個年輕人拍腦門的魯莽決策,竟會最終導致五個共和國和一個“偉大”聯盟的誕生?

    ……

    回到這次碰頭會上。

    奧蒂巴一攤手,示意他講完了。

    梅森猶豫地問:“如果赫德人只是詐降的話,是不是也太下本錢了點?他們可是死了不少人吶!”

    “不管是真敗,還是詐敗,總之一句話。”傑士卡停頓片刻,環顧五名尉官,一字一句地說:“猛虎不下山!”

    他緊接着解釋道:“守住這座橋,主動權就在我們手裏。他來攻,我們就殺傷他;他跑,我們不追。以靜制動,不給赫德人可乘之機。”

    中校講的有道理,五個尉官自然沒有反對意見。

    要溫特斯離開堡壘追擊,他也有些不安。

    不過“猛虎不下山”的策略,讓溫特斯有一點小遺憾,他原本還想趁赫德人潰敗去把祭天金人起出來。

    現在看來,還是讓金人繼續埋在土裏安全一些。

    既然內部意見已經統一,傑士卡大隊立刻行動起來。

    巴德帶人繼續拓寬、加深塹壕,補插拒馬樁;

    奧蒂巴、薩努帶人加固、加高堡牆;

    梅森比較倒黴,中校想起他帶錯路就來氣,罰他打掃戰場,回收炮彈、拖走屍體。

    武器、盔甲、皮袍、布衣、靴子、飾品……值錢和有用的統統回收。

    死掉的赫德人被扒光,然後直接往河裏一扔,倒是落了個赤條條、空蕩蕩、乾乾淨淨;

    除派出少量杜薩克輕騎偵察敵情外,不準任何部隊離營。

    傑士卡中校大大方方把意圖展示給赫德人:隨你有任何陰謀詭計,我連看都不看一眼。反正時間每流逝一秒,你要填進這座橋頭堡的人命就越多。

    其他尉官都在忙着搞建設,溫特斯在忙着搞心理建設。

    他把負責輪轉射擊的火槍手集中到一起,照着紙條開始點名:

    “狼屯鎮的約翰!”

    “光明谷的瑞恩!”

    “……”

    整個牆頭堡裏,連識字的人都沒幾個。

    這令溫特斯深刻體會到普及教育的重要性,如果十夫長認字,他們就可以自行記錄,溫特斯只需彙總。

    可是他的十夫長全是文盲,連名單都得溫特斯自己動手抄。

    這也是爲什麼他把火槍手分成十隊的原因,因爲人有十根手指。監督火槍手的十夫長不認字,只能靠手指頭記人。

    被點到名的火槍手一個接一個出列,參與輪轉射擊的火槍手和弩手接近三百四十人,溫特斯只點出三十三個名字。

    不知道百夫長想幹什麼,三十三個火槍手忐忑不安地站成一排。

    “這些人!”溫特斯故意停頓,加重語氣宣佈:“是六輪半交替射擊中,每一輪都能把槍打響的人!做的好!”

    “獎!”溫特斯大手一揮。

    夏爾和海因裏希擡來一袋嘩嘩作響的小銀幣,從橫排一端發到另一端,每人發三枚。

    溫特斯又帶動衆人鼓掌,六響火槍手裏不少人羞到面紅耳赤,兩眼只敢盯着鞋尖。

    然後是五十名五響火槍手,每人一枚小銀幣,沒有喝彩。

    第三批是七十八名四響火槍手,沒有獎金,也沒有鼓掌喝彩。

    “剩下的人!”溫特斯拍打紙條,盯着空地上只剩下的一小半火槍手:“六輪射擊,你們最多也只放出三槍。有人甚至連一聲響都沒有!”

    空地中央,一片死寂。許多火槍手低着頭,因爲羞愧。

    “看着我!不許低頭!”溫特斯硬起心腸喝斥,他冰冷的聲音經由魔法增幅響徹堡壘:“不教而誅!謂之虐!所以我現在同你們講道理。你們每少放一輪槍,就可能少殺一個敵人。少殺一個敵人,就可能多死一個戰友。大家都是爹生娘養,你害死人,就要償命!”

    整座堡壘現在都鴉雀無聲,哪怕是事不關己的長矛手們也在屏息聆聽。

    “你們中有人會覺得不公平。我少放一槍?怎麼可能多死一個人?”溫特斯舉起三根手指:“三次!所以我給你們三次機會。三次戰鬥,如果連一次合格輪射都做不到,那你就活該償命!等着你的只有絞架!”

    衆人忍不住看向空地邊緣的臨時絞架,絞索在風中晃晃蕩蕩,等待着殺戮。

    溫特斯一聲大喝:“拿槍來!”

    夏爾把一杆火繩槍交到溫特斯手中。

    “我來放六槍,如果三槍不響,我自己把絞索套在自己脖子上!”

    夏爾在離溫特斯二十步遠的地方支起六頂赫德頭盔。

    在全體帕拉圖人的注視下,溫特斯嫺熟地裝填、瞄準、開火、再裝填。

    六輪連射,六槍皆響,六頂赫德鐵盔應聲被打落。

    初時帕拉圖人盡皆沉默,當溫特斯打落第二頂鐵盔時,有人開始喝彩。

    之後,溫特斯每打落一頂鐵盔,帕拉圖人便齊齊喝彩一聲,每一聲都比前一聲響。

    當第六頂鐵盔被應聲擊飛時,喝彩聲達到頂點,就連遠處旁觀的獨眼中校都在鼓掌。

    六射完畢,溫特斯隨手把槍一扔。夏爾穩穩接住,他的掌心都拍的通紅。

    六聲槍響,六射皆中,無人不服。

    “我絕不勉強你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我能做到,你們也能做到。”魔法之威,竟令溫特斯的聲音壓制住衆人的喝彩。

    他的視線掃過空地上的每一個火槍手:“記住,只有三次機會。而你們——已經浪費掉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