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車陣

類別:玄幻奇幻 作者:尹紫電字數:4805更新時間:24/06/28 15:16:01
    赫德人突襲時機把握得極佳。

    襲擊發起時,車隊正經行兩座土丘鞍部。

    爲了繞過高地,長隊扭成S形。首尾在彼此視野中丟失,不能相顧。

    伴隨陣陣號角聲,一隊赫德騎兵從北側山坡反斜面殺出,直插車隊腰段。

    綿延超過一公里的長隊導致通信困難,位於車隊最前方的溫特斯完全看不到後面在發生什麼。

    當察覺到異樣後,溫特斯立刻打馬爬上西側山坡。

    戰場全貌展現在他面前:

    一夥身披扎甲的陌生騎兵殺入車隊中段,那裏的帕拉圖人已經潰敗;

    混亂如同山火般迅速擴散,個別勇氣尚存的民兵試圖反抗,卻被來自身後的弓箭、標槍奪走性命。所有人都在逃跑,勇士反而死得更快;

    陌生騎兵人數不多,但他們並不纏鬥,就像老練的牧羊犬那樣驅趕潰兵卷向前後。

    “蒙塔涅百夫長!”傑士卡中校趕到車隊前衛,身後跟着二十餘名杜薩克。

    “長官!”溫特斯馳下山坡:“中間已經亂了,赫德人正在趕潰兵過來。”

    獨眼中校啐了一口:“那當然!狗日的想把我們都吃了。”

    “他們兵不多,我帶人過去衝殺一輪!說不定有轉機!”

    “不行!把大車圍住!就在這裏防守,先把兵攏起來。”

    溫特斯急了:“車上半數是火藥!等他們縱火就完了!”

    “要想放火還等現在?憑幾十個赫德人也敢對我們下手?”傑士卡面帶冷笑:“你打人只打腰?赫德人最擅長分進合擊,他們是想整個吞下!”

    溫特斯想通其中關節,立刻調度馬車轉向。

    傑士卡中校跳下馬鞍:“軍旗!”

    掌旗兵把大隊軍旗奉給中校,傑士卡幾步躍上馬車,將帕拉圖的十字象限軍旗插在馬車之上。

    “就在此處堅守!”獨眼的中校站在馬車上大吼:“怯戰者,殺無赦。”

    中校已經表明他的態度,溫特斯也取來百人隊軍旗,插進馬車的麻袋裏。

    號手吹響集合號,附近的民兵、車伕紛紛朝軍旗奔來。

    有兩名軍官當主心骨,民兵和車伕就能知道自己該幹什麼。一輛又一輛大車的挽馬被解下、牽進車陣中央。

    車上的貨物被卸下,以便讓火槍手能站上去。

    在溫特斯的喝令聲中,火槍手手忙腳亂地裝填彈藥,長矛手也開始重新整隊。

    雙縱隊形天然有左右兩道屏障,車伕把馬車儘量貼緊,不可避免的間隔只能暫時用繩索攔住。

    但四輪馬車轉向極爲困難,倉促間根本無法合攏,前後的空當只能靠長矛手填充。

    逐漸有倉皇奔逃的車伕和民兵被驅趕到前隊,其中大部分民兵連武器都扔了。

    車陣上飄揚的軍旗第一時間映入他們眼簾。

    身後是兇殘的赫德蠻子,肝膽俱裂的帕拉圖人發現面前還有安全的地方,便一股腦涌向車陣。

    “那裏安全!”一名車伕邊跑邊喊:“去軍旗那裏。”

    傑士卡中校見狀破口大罵,他躍馬而出,把跑在最前面的帕拉圖人撞得吐血,又一記駭人的劈砍將那名亂叫的車伕腦袋削去一半。

    剩下的帕拉圖人被獨眼中校的殘暴手段嚇得呆住。

    “衝擊本陣者死!”傑士卡的軍刀上滴滴答答淌着帕拉圖人的鮮血,他衝着潰兵怒吼:“繞過車陣!”

    中校如同分水尖一般立於陣前,倉皇奔逃的帕拉圖人被分成兩股,他們從南北兩翼繞行,輾轉從西側進入車陣。

    一名赫德騎兵揮舞彎刀一路砍殺、追逐,直到撞上車陣。他在車陣三十米外停下,有些不知所措。

    大車上的一個火槍手右手一抖,發射杆被按下。槍聲響起,那名赫德騎手卻安然無恙。

    一聲槍響引發更多槍響,緊張的火槍手們紛紛射擊,連溫特斯也沒法喝止他們。

    接連不斷槍聲過後,硝煙散去,那名赫德騎兵還是好端端坐在馬鞍上。

    赫德人放肆地大笑,刺耳的笑聲像鐵錘一樣敲打民兵的勇氣和精神。

    “笑你老姆!”溫特斯忍無可忍。他跳上大車,一槍把赫德騎兵打死。

    赫德騎兵腦後爆出一團血肉,直挺挺地栽下馬,到死也不懂爲什麼自己會中槍。

    車陣中先是一陣安靜,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溫特斯面無表情地把線膛簧輪槍丟給夏爾,夏爾喜氣洋洋地重新裝彈。

    這東西是好用,就是太貴,裝填起來也太麻煩。

    車陣暫時安全,傑士卡中校當即下令準備烽煙。民兵們動手蒐集草料、馬糞,從馬車上拆下木板、卸下火藥。

    小股騎兵破襲補給線是赫德人的慣常手段,帕拉圖人也有反制措施。烽煙會通過沿途營寨傳遞,附近的帕拉圖遊騎兵都會向此地聚攏……幫忙報仇。

    零星的赫德人從東邊衝到車陣面前,見沒有機會撥馬便走,回去繼續殺傷、驅趕帕拉圖潰兵往東。

    赫德騎兵數量確實不多,但組織度崩潰的矛手和火槍手無法互相保護背後和身側,面對騎兵幾乎是一面倒的屠殺。

    “這樣不行。”溫特斯找上中校:“我帶人去衝一輪。”

    傑士卡明白溫特斯的意思,這樣下去他們根本就收攏不起來多少人。

    僵持也不是辦法,必須要防守反擊。臨時拼湊的車陣沒有任何補給儲備,肯定是他們先撐不住。

    獨目的中校深深看了少尉一眼,點點頭:“別衝太遠,聽到號槍聲就回來。”

    溫特斯抄起一杆長矛,躍上馬鞍。

    看着車陣內二十幾名杜薩克的面孔,他儘可能平靜地囑咐:“別害怕,跟住我。”

    長矛手讓開出路,衆騎呼嘯衝出車陣。在他們身後,一股濃煙沖天而起。

    瞥見帕拉圖人主動出擊,一名赫德騎兵吹響號角。

    兩長兩短。

    在大車間追殺、遊蕩的赫德人抽身就走,他們刻意迴避正面交戰。

    大家都騎馬,誰也別想輕易追上誰。

    赫德人的騎射優勢體現出來,他們維持着微妙的距離,扭身放箭。

    箭矢掠過帕拉圖騎兵身畔,衆騎儘可能伏低身體。騎射準頭不怎麼樣,但沒人願意拿命當籌碼賭運氣。

    溫特斯的目的不在於殲滅敵人,將他們驅逐,掩護帕拉圖人進入車陣就足夠。

    此刻最讓他焦慮的是巴德和安德烈的處境:

    安德烈去和牧羊人換東西,之後便沒了音訊;

    而巴德帶着收容隊在車隊最後方掃尾——是包含那些蹭保護的商販、投機者的車隊的最後面,他的身邊連兵都沒有幾個。

    溫特斯急切地想殺到車隊末尾,確認巴德的安危。

    但只跑出幾百米,就聽見三聲槍響從車陣方向傳來,這是約定的信號。

    溫特斯咬牙拉住繮繩,強運嘶鳴着人立而起:“撤!”

    一衆帕拉圖騎兵調轉方向,原路折返回車陣,跑在前面的赫德人見狀也掉頭跟上。

    西面傳來隆隆的馬蹄聲,從西側的溝谷又殺出一夥赫德騎兵,四十多騎,刀鋒直指帕拉圖前隊。

    但出乎意料,他們沒找到驚慌失措的農夫,只看見一座四面環繞的大車圓陣。

    這是一次協同進攻,但協同沒做好,給了帕拉圖人一線生機。

    西邊來的赫德人並沒有攻堅的心理準備,一時間有些遲疑,遠遠停在百米開外。

    東側的赫德人繞過車陣,兩股赫德騎兵合流。

    溫特斯爬上馬車,仔細清點:差不多有六十騎,一部分有着扎甲,剩下只有鐵盔、皮衣。

    粗略估計,最早發動襲擊的赫德騎兵過半都在這裏,巴德那邊說不定能輕鬆一些。

    “一個百人隊?”傑士卡中校自言自語,揮手命令:“讓火槍手上大車。”

    帕拉圖人加緊動作卸車,把車上輜重堆積在馬車間隙作爲屏障,火槍手提着火繩槍匆忙爬進車廂。

    “裝填彈藥!下巴給我貼槍托上瞄準!”溫特斯大聲訓斥:“聽我命令,誰再敢亂開槍老子斃了他!”

    忽然,遠處的赫德騎兵動了起來。伴隨着陌生的吶喊,赫德人殺氣騰騰撲向車陣。

    六百名步兵衝鋒的氣勢也抵不上六十名騎兵。

    在舊時代,重騎兵一次衝擊就能決定戰役走向。甚至還沒等見血,僅憑精神壓迫就足以摧垮不夠堅定的陣線。

    伴隨轟雷般的巨響,八百斤的龐然重物朝着自己撞來,沒人不害怕。

    六十米,民兵們雙股戰戰,不由自主在發抖。

    “穩住!”溫特斯用擴音術大吼:“手離開發射杆,等我口令!”被魔法加持的咆哮竟然隱約間壓過馬蹄聲。

    五十米,大地彷彿都因馬蹄的踐踏而震顫。

    “堅守陣線!”傑士卡中校手中軍刀的鮮血還沒乾涸:“誰敢跑殺誰!”

    四十米,溫特斯已經能看清赫德人的鬍鬚和翎羽。

    三十米,赫德人轉彎了。

    沒有像衆人預想那樣一頭扎進車陣,赫德騎兵在最後關頭調整方向,開始繞着車陣奔行。

    大車間響起一片喘息聲。

    一根標槍從溫特斯頭頂掠過,飛入車陣,將一名車伕的大腿貫穿。

    慘叫聲中,更多的標槍和箭矢接連不斷射向帕拉圖人。沒什麼準頭,但仍然逼得衆人紛紛躲避。

    “哈哈哈哈,不過如此!”傑士卡中校幾乎是在獰笑:“少尉!放一輪槍,勾他們進來!”

    “準備!”溫特斯不理解命令,但他照做:“開火!”

    雷鳴和硝煙過後,四、五名赫德騎兵落馬,生死不知。

    剩下的赫德騎兵立即撲向車陣,他們沒有硬衝東、西兩處敞口的長矛兵,而是紛紛從大車的間隙躍馬而過。

    “別怕!”溫特斯大吼:“裝填!”

    大車上的火槍手們哆哆嗦嗦地重新裝彈,他身旁的年輕人邊哭邊往槍管裏倒火藥。

    剛纔丟盔棄甲的潰兵此刻派不上任何用場,他們已經喪膽,正拼命往其他人身後躲、往大車車底鑽。

    只有那些最初被收攏進車陣的民兵還敢同赫德人搏鬥,長矛手狠命往人、馬身上猛扎,杜薩克用馬刀毫無章法地劈砍。

    傑士卡中校和蒙塔涅少尉身穿軍官制服,是最明顯的目標。

    溫特斯跳上到馬車頂上,一名赫德騎兵怪叫着挺起長槍朝他衝刺。

    “咚!”

    溫特斯一槍把對方打死,這個距離根本不需要瞄準。

    另一名赫德人見狀,衝上來要爲同伴報仇。

    “咚!”

    溫特斯的簧輪槍是雙管的。

    傑士卡中校揮舞一柄重戟狂呼酣戰,正被三個赫德人的夾攻,形勢岌岌可危。

    “你留在這。”溫特斯把簧輪槍扔給車廂裏的夏爾,左握鐵釘、右持軍刀,從大車上一躍而下。

    夏爾被嚇了一跳,情急之下喊出了在海藍時的稱呼:“哥[Winters]!”

    “大人!”平時少言寡語的海因裏希和貝里昂也同時驚叫。

    夏爾掄起一杆火槍便緊跟溫特斯衝向車陣內部。

    海因裏希和貝里昂也咬牙跳下馬車,各持刀槍加入混戰。

    一個赫德人從外面爬上馬車,張弓搭箭射殺帕拉圖人。這一次不在顛簸的馬上,赫德人箭箭奪命。

    溫特斯擡手一釘將赫德弓手打下,一年半的練習,他現在對於飛矢的要求已經不像過去那般苛刻。

    他突到中校附近,抓住正在圍攻中校的赫德騎兵的腰帶,一刀捅進對方後背。赫德人慘叫一聲被溫特斯拖下戰馬。

    溫特斯又一發飛矢術釘死另一個赫德騎兵,傑士卡中校用重戟解決掉第三個赫德人,暫時解圍。

    “贏了!”獨眼中校臉上滿是血滴,狂笑不止:“贏了!”

    溫特斯忍不住怒吼:“先.他.媽撐過這一仗再說!”

    一旦騎兵的衝鋒沒能解決敵人、在纏鬥中又失去速度優勢,那就是騎兵最脆弱的時候。

    赫德人以爲車陣是個堡壘,只要衝破就能勝利。但車陣其實是個陷阱,只要進來就別想逃走。

    重騎兵或許還可以靠披堅執銳步戰,但對於這些大多不披甲的赫德輕騎,這裏就是死地。

    一個騎兵的成本不知比只有一杆長矛的帕拉圖民兵高出多少,而此刻他們卻在被傑士卡中校用一比二的交換比消耗。

    並且交換比的數字還在不斷下降。

    雷頓少將喜歡說“誰能多堅持一分鐘誰贏”。

    但對於已經殺紅眼的帕拉圖人和赫德人,誰先死光誰輸。

    車陣內還活着的赫德人越來越少,勝利的天平正在緩緩、但是堅定地朝着帕拉圖人傾斜。

    “殺啊!等死嗎?”溫特斯像拽一麻袋爐渣那樣,從大車下拖出一個正在痛哭祈禱的民兵:“我們輸了你能活?”

    但命運總喜歡開玩笑。

    又是隆隆的馬蹄聲從車陣外傳來,距離越來越近。

    赫德人士氣大振,紛紛用陌生的語言興奮大吼。

    帕拉圖人逐漸明白發生了什麼,他們的神色越來越絕望,支撐他們堅持到現在的那股血性正在消退。

    傑士卡中校一陣眩暈,手中的長戟也拿持不住,落在地上。

    中校緊緊抓着溫特斯的胳膊,慘淡一笑:“還是輸啦。”

    “還沒。”溫特斯扶着中校,眼中有淚花閃動:“還沒。”

    “我原本是想搶先解決他們,再解決剩下的。”傑士卡苦澀地搖了搖頭:“但剩下的赫德人還是來了,他們的百人隊可是實打實的一百人……打仗就是一口氣,溫特斯,你是個不錯的軍人,有你當手下我很榮幸。”

    溫特斯哈哈大笑:“給你當手下我可煩得很。”

    姍姍來遲的援軍以奔雷之勢衝破車陣,爲首男人的戰吼聲穿雲裂石:

    “大維內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