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大勢之下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李破山字數:3180更新時間:24/07/02 02:08:15
    說是暫避幾天,但實際上,徐牧算着日子,至少已經過了六七天。

    城門依舊沒開,官坊外趁火打劫的鬧騰,也依舊沒有消去。

    即便是有潔癖的李小婉,也顧不得了,每日頂着兩個黑腫的眼睛,不斷攀上官坊的院子頭,期盼着難民快些退去。

    “莊子裏的病馬,要死了的。”司虎嘆着氣,“也不知喜娘今天,會做些什麼好吃的,我那小嫂子,有沒有烤了魚。”

    比起司虎,徐牧的心頭更是牽掛,這兩日,姜採薇那抹單薄的身影,總是在眼前若隱若現。

    幸好在入城之時,整個徐家莊,已經像個小堡壘一樣,只要陳盛不犯傻,應當是不會有太大問題。

    “東家!馬柺子發現我等了!”周遵從外面急急跑入,朴刀已經出鞘,緊緊握在手中。

    “昨夜有幾個棍夫追人,追到官坊附近,發現了官坊裏的燈光。”

    徐牧皺起眉頭。

    說實話,他現在真不想和馬柺子清舊賬。

    “徐坊主,現在怎辦?”

    “拿起武器!”

    即便是其他人,馬柺子一樣不會放過。

    “周遵周洛,你二人爬上瓦頂,若打起來,便馬上射弓。”

    周遵周洛,當初在挑武器的時候,極聰明的,各選了一把鐵弓,掛在身上。

    “牧哥兒,那我呢?”司虎摘下長馬刀,甕聲甕氣。

    “你去取馬。其餘的人,吊着卵的,也請一起出去。”

    官坊裏,還有諸如周福家眷,李小婉這些女子,若是被馬柺子帶人闖入,下場會很慘。

    咚。

    周福走得最快,冷靜擡手,將官坊大門推開。

    徐牧擡起頭,冷冷看向前方,如周遵所言,確實是馬柺子來了,身後,還跟着二三十個,打扮各異的棍夫。

    有的赤着上身,有的披了女子的鳳袍,有的搶了戲園子的青衣,還有的,居然穿着營軍的袍甲。

    各自的手上,大多握着鐵製的刀劍。

    馬柺子瘸着腿,坐在一架馬車上,歪歪扭扭地戴着一頂富貴瓜皮帽,腰下的位置,至少別了四五柄寶劍。

    一個塗了滿臉紅胭脂的姑娘,明明又驚又怕,卻堆出一副討喜的笑容,如一條花蛇般,纏住馬柺子的身體。

    徐牧認得出來,這姑娘便是先前張家富商的千金,原主人當時多喝了幾杯酒,只調戲了兩句,便被當場打死。

    現在呢,卻做了馬柺子的禁臠。

    “牧哥兒——”馬柺子轉了頭,臉龐涌上病態的瘋狂,眼色裏的驚喜,幾乎要溢出了眼眶。

    “牧哥兒啊,哈哈哈!”

    馬柺子哆嗦着身子,那位張家千金,立即驚慌失措地跳下馬車,將嬌弱的身子匍匐在地,讓馬柺子拖着瘸腿踏過後背,緩緩走了下來。

    “牧哥兒,你見着了,爺現在就跟個皇帝一般。”

    馬柺子擡起手,兩條手臂上,滿是纏繞的珠光寶氣。

    “再見到牧哥兒,爺是高興的。爺早就講過,三刀六洞,你逃不脫。”

    “瘋子。”徐牧冷冷吐出二字。

    “牧哥兒生氣了!牧哥兒生氣了!列位列位,咱們把牧哥兒抓了,放到蒸籠裏蒸熟,再拋到城外,讓難民嚼了!如何!”

    馬柺子身後,二三十人,不斷發出病態的叫囂聲。

    “司虎。”徐牧咬着牙。

    瞬間,一騎跨着烈馬的人影,從官坊裏急奔而出,未等近些的兩個棍夫動作,便被司虎的長馬刀一切,割爛了身子,嚎啕着往後退去。

    退了幾步,便摔死在地板上。

    “剁了他們!把牧哥兒剁了蒸了!”馬柺子尖聲大叫。

    二三十個芻狗棍夫,如同瘋子一般,不要命地揮動着手裏武器,叫囂着衝來。

    等在瓦頂上的周遵周洛,冷冷擡起了鐵弓,將跑得最前的兩個棍夫,射倒下來。

    司虎揮舞着長馬刀,如入無人之境,按照徐牧教的法子,奔襲一輪,迂迴一輪,長刀所向,盡是血珠迸濺。

    “殺牧哥兒!”

    徐牧拔出長劍,沉着臉色,避開一個棍夫的刀劈後,隨即長劍刺出,戳爛了那位棍夫的肩膀。

    血珠迸濺,潑紅了他的臉。待抹了好幾下,再睜開眼睛之時,面前已經是一片血淋淋的世界。

    血色的城牆,血色的街路,血色的人影,還有血色的天空。

    他緩緩揚起劍,怒指着馬柺子的方向。

    馬柺子驚了驚,在以前,他從未見過徐牧這等模樣,如同討命的厲鬼一般。

    他拖着瘸腿慌忙退後,卻不慎一下撞到了馬車。

    “牧崽子!三刀六洞!你逃不脫!你逃不脫的!爺在望州城裏,便是皇帝老子!”

    嗤——

    徐牧面無表情,將長劍推入馬柺子的胸膛,直至穿透了背,扎到馬車的隔板上。

    “你徐牧,也是個棍夫……你以爲你造了私酒,便不一樣了!你一樣是芻狗!是個髒人!”

    “大紀棍夫三百萬,三百萬條芻狗!牧崽子!你也是狗!”

    徐牧冷冷抽出長劍,馬柺子鼓着眼睛,血水從嘴巴裏噴了出來,噴到徐牧的身上,將他徹底染成了血人。

    將長劍回鞘,徐牧沉默擡頭,立在蕭殺的街道上。未來不可期,眼前的苟且,卻足夠讓人深陷其中。

    “東家,都跑了!”

    周遵周洛兩人,已經從瓦頂躍下,司虎也回了馬,長馬刀橫過,滴了一路的血跡。

    “死了個走堂小廝。”周福抱着受傷的手臂,聲音痛苦。

    至於範谷汪雲兩個,只會拿着鐵棍,遠遠地捅幾下,並沒有任何事情。

    那剩下的十餘個棍夫,在發現馬柺子死了之後,早已經作鳥獸散,連着張家千金,也一起被擄走了去。

    偌大的望州城,彷彿一下子又變得死寂起來,只餘隔着城牆的難民,還不時聽得見聲聲的怒喊。

    “牧哥兒,那是什麼。”

    剛要走回官坊,聽見司虎的話後,徐牧轉過了頭。

    瞬間,整個人如遭了雷擊般,驚在當場。

    “狼、狼煙起!”周福聲音顫得厲害,“是三道,三道狼煙,乃是狄人即將攻城的訊號!”

    “不可能,北狄人離着望州,可有七百裏。”周遵沉聲吐出一句。

    七百裏,即便是騎馬奔襲,也要兩三天的時間。而且,還有定邊營在,定邊營的作用,便是抵擋北狄人南侵。

    “會不會……八個定邊營都爛了?”

    周福的這一句,讓在場的人,都陷入一種未知的恐慌之中。

    悶重的牛角長號,瞬間又吹響起來,伴隨着一聲聲營軍的驚怒高喊。

    第一撥箭雨,從北面城頭下,遠遠勁射而來。

    立在城關上的上百個營軍,還來不及躲避,便被射成了篩子。

    “守城!”

    一個騎馬都尉,途經官坊街時,驀然拔出長刀,聲音帶着說不出的驚恐。

    狄人陣下無降兵,這幾乎是所有紀人的共識,只要北狄人破了望州,接踵而來的,必然是一場無差別的屠殺。

    “東家,怎辦!”待騎馬都尉走過,周遵連着握刀的手,都莫名地發顫起來。

    徐牧凝着臉色,擡起頭,看着一個個往城北奔赴的營軍身影。

    大勢之下,如同螻蟻的他們,想要乞命求活,何等困難。

    “牧哥兒,老官差提刀跑過去了!”

    徐牧怔了怔,目光繼續往前,便看見一個跌跌撞撞的佝僂人影,抱着朴刀往北城門的方向趕。

    額頭上,還裹着新換上的麻布。

    “吾,那年二十有四,提一把三尺朴刀,鮮衣怒馬,坐看城關之下,兩萬狄人如豬似狗!”

    跌跌撞撞的佝僂人影,還在往前疾走。那些同樣奔赴北城門的營軍,見着老官差,都錯愕着,讓開了一條通道。

    徐牧紅了眼睛,咬着牙,便往前追過去。

    待追到北城門下,發現老官差已經喘着大氣,抱着刀走上了城牆。

    “憐我早生白髮,不似當時少年狷狂,牽黃擎蒼。”

    “前輩!”徐牧仰頭怒喊。

    老官差似是沒聽見一般,踏過城牆上的伏屍和斷箭,趔趄走到了甕城邊上。

    繼而,他“鏘”的一聲,抽出了手裏的鏽刀,任着城牆上的疾風,吹去了頭上的灰翎帽。

    他鼓起眼睛,怒視着下方,試着揮了兩下鏽刀,整個人便氣喘如牛,狼狽地靠在牆上。

    “憶我大紀河山,曾邊關牢固,長城不倒。三百萬大紀兒郎,操戟披甲,氣吞萬里如兇虎。”

    城牆之下,奔赴北城門的營軍,皆是臉色慼慼。

    徐牧仰着臉,看着城牆上的人影,第一次有了別樣的感覺,對小婢妻,對司虎,對整個大紀天下,有了一種更加強烈的親近。

    他終於明白,他並非是無國之人。

    他是紀人。

    四通路老馬場的紀人小東家,小婢妻姜采薇的紀人夫君,司虎的紀人兄長。

    “敢戰否!”城牆上,老官差鬚髮皆張,手裏的鏽刀,高高舉了起來。

    有萬千箭矢勁射而來,穿爛了他身上每一寸膚肉。

    老官差沒有倒。

    杵着鏽刀立着,微微昂頭,凝視着遠處的黃昏,餘暉鋪下,燒着了每一寸大紀的江山。

    “殺盡狄狗!”城關下,騎馬都尉驀然臉色漲紅,舉刀高呼。

    三千營軍奔北城,袍甲與長戟映照出陣陣寒光,一瞬間,變得怒吼連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