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三十四章 那位書生

類別:歷史軍事 作者:李破山字數:2411更新時間:24/06/28 15:11:09
    “我曾問過文龍軍師,我們要如何做,如何走下去,才不會愧對那些,埋忠骨在七十裏墳山的袍澤,友人,父老兄弟。”

    離開威武城的途中,騎在馬上的徐牧,臉龐遮不住溢出的悲傷。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聽從賈周的教誨,當權者慈不掌兵,如不世梟雄,逐鹿殺出一個新朝。

    但不管如何,這一路走過來,有太多熟悉的人,一個接着一個離開。前行的王道之路,倒下的不僅是敵人,還有故人老友的白骨。

    “牧哥兒,於、於哥兒真會死嗎?”司虎紅着眼睛。

    徐牧不敢答,垂頭不語。

    約莫是猜到了答案,司虎鼓了鼓眼睛後,整個人“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從小侯爺清君側開始,到反出朝堂,於文棄官一路追隨,拒北狄,入蜀州,鎮江南,都有於文的身影。

    即便成都還沒有傳來情報,但徐牧已經明白,他的於文則,從施了鬼針開始,已經是無力回天了。

    擡起頭,徐牧收攏了悲傷。

    西蜀大業不興,才是對英烈們的褻瀆!

    “行軍!直奔大宛關!”徐牧抽出老官劍,劍指前方。不多時,離開威武城的近三萬西蜀大軍,也開始聲聲怒吼起來。

    大宛關,同樣有一位故人,也兼敵人。

    ……

    火攻沖天,成都城。

    “李軍師,上、上將軍去了……”

    正在指揮大軍的李柳,聽到一個校尉的話後,一下子紅了眼睛。但只在片刻,他又揉去了淚水,重新恢復正色,連着怒喊的聲音,也高了幾分。

    “旗令——”

    “北渝人逃不出南城,休要忘了,這滿成都的忠魂,正在看着我等!”

    “不殺北渝常勝,我等誓不休!”

    “殺!”

    層層的旗令傳下,又有騎馬的裨將都尉,不斷循着軍令,有條不紊地指揮大軍,約莫在天色將亮之時,終於將走逃無路的北渝老卒軍,逼入了南城死角。

    “再傳令,某李柳不受降軍。我西蜀王城,便是這些異鄉賊人的葬身之地!”李柳目眥欲裂,聲音發狠無比。

    “壯我西蜀——”

    “吼!”

    ……

    成都南城,坊市區。

    南市內,並無太大的建築,頂多是一些零散的店屋。最爲關鍵的,於文似是早有所料,除了入口外,南市的其他方向,盡是燒起來的烈火。

    在護衛的簇擁下,常勝咳着聲音,隨即艱難地擡起頭,環顧着周圍的困境。這成都裏,從他被“跛人”驚得慌不擇路時,已經是徹底入了於文的甕。

    不過一道拙劣無比的計,卻讓跛人猜盡了他的心思,已然是自掘墳墓。

    常勝緩了口氣,想要再想法子,破開蜀人的圍勢。但偏偏,一直緊咬着的蜀人,並未給任何的機會。

    沒等重新收攏士卒,南海的那位李子堂,已經迅速帶人殺到。

    “飛矢——”

    無太多的遮蔽物,只一下子,便又有許多的北渝老卒,倒在了血泊中。餘下者,迅速拿起了盾牌。

    “閻闢,能否收攏人手。”

    “小軍師放心,我這就去。”

    常勝邊咳着,邊點頭。在他的面前,時間已經不多,若無法破開蜀人的攻勢,便只能死在這裏了。

    可不曾想,閻闢離開還沒多久,一下子去而復返。

    “小軍師,大事不好……蜀人在南城藏了刀車,已經推過來了!”

    常勝閉目,痛苦地仰頭嘆息。

    ……

    南城坊市外,此時,在李柳的命令之下,一架架的刀車不斷推來,將入甕的北渝人,最後一線的生機,也徹底截斷。

    在塞門刀車之後,還有投石車與牀弩車,也一起推了出來。

    李柳站在晨光下,整個人面無表情。他現在心底最迫切的想法,哪怕是死,都要將常勝留在這裏,助西蜀逐鹿成功。

    “投石營——”

    幾沒有任何的耽誤,李柳迅速下令。

    算計着距離後,推出來的數架投石車,迅速將一顆顆的巨石,往南坊市重重拋了下去。

    城毀可以重建,但殺不得常勝,將後禍無窮。

    短暫的時間內,剛進入南坊市的數千北渝老卒,一下子又面臨了滅頂的打擊。偏又沒有太多的遮掩,一時間,到處都是北渝老卒的怒吼與慘叫聲。

    “步弓營何在!”

    “李軍師,步弓營已經到了。”

    李柳目光噴火,“讓哨車辨出常勝的位置,將火矢射過去。切記我說的,不給常勝任何活命的機會。”

    常勝奇襲西蜀,先是韓九這些人,共十四員守將,然後是將官堂的才俊,成都的二萬百姓民夫,五千十六七的子弟軍,最後的上將軍於文,都幾乎死在了這場保衛戰中。

    不殺常勝,何以慰忠魂!

    推出來的器械,投石車與牀弩車不斷聯動,再加上一排的塞門刀車,已然堵死了北渝人的逃生的路。

    在其中,甚至還有步弓營,一陣陣將飛矢拋落。

    滿天的呼嘯聲裏。

    常勝驟起的咳聲,顯得極其不搭。他站起來,在四周圍的呼喊中,艱難撐住身子,仰頭慘慘一笑。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的涼狐司馬修,也遇到了這等十面埋伏的困境,最後客死異鄉。

    “蜀人要射飛矢了,小軍師莫動!”閻闢哭了起來,追隨數年之久,他從未見過小軍師這般的模樣。

    “保護小軍師!”

    他帶着百餘個護衛,焦急地跑了過去。有盾者舉盾,無盾者便憑着肉身之軀,死死擋在常勝面前。

    二三撥的飛矢射來,閻闢咳着血轉頭。在他的左右,不斷有護衛倒下。

    常勝悲慼垂頭,擡了手,拉住了要繼續往前擋的蔣嫺,還有諸多的護衛。他閉目嘆出一口氣,並未驚慌,慢慢卸下了甲冑,又理了理身上的長袍。

    “吾常子由,終歸是個庸人,來生只做個書生子,莫要再踏出書屋了。”

    刺耳的呼嘯與怒吼中。

    硝煙裏的常勝仰起頭,靜靜看着遠方的天空。有那麼一刻,他突然放鬆無比,朝着整個要破曉的天下,舒服地笑了起來。

    “吾常子由,便如亂世登場的三流戲子,便就此退場罷。”

    “回首長陽,誰念他鄉孤臣。魂落成都,且化作幾聲歸雁。”

    ……

    成都的廝殺中,數個夜梟死士翻牆而入。爲首的一人,懷裏緊緊抱着一個書盒。

    書盒裏,有一卷《清平錄》的下冊。

    ……

    不知名的林子中。

    東方敬坐在木輪車上,久久擡頭看着天空。

    “三兒,我也不知爲何要這樣。”

    “我那年入長陽赴考,聽說同樣有一位好學的書生,拼命在託人,尋找《清平錄》的下冊。我原先想告訴他,清平錄的孤本,便在我蜀州鄉下的屋子裏。”

    “我這個書生中了狀元,卻雙腿盡斷,直至後來才做了西蜀軍師。”

    “再後來,那位書生也走出了書屋,去打仗了。”

    東方敬嘆出一口氣。

    “在亂世裏,莫問對錯。這一場遲來的贈書,若是還去得及時,便當了卻那位書生的遺願吧。”